49 章

第 49 章

嘉卉一大早就出了門, 留了張紙條給李胤。

她戴上帷帽,領着果兒先去尋了中人。

一事不勞二主,嘉卉找的就是幫他們租賃這間小院的中人, 開門見山道:“想請您尋個合适的鋪子,我這來投奔的妹子想開間食肆。”

中人喚作石叔, 瞥了果兒一眼, 一口應下:“好說好說,兩位姑娘想開在哪兒?”

嘉卉道:“已經商量好了, 想開在碼頭那一帶, 那邊做體力活計的人多。”

石叔比了個大拇指,道:“碼頭那塊是真不差生意。”

又道:“只租金也都不便宜,我先領兩位姑娘去瞧瞧?”

錢塘繁華,運河湯湯。碼頭上更是船來船往, 行人如織。近處就有連綿的幾十家鋪子,做各色吃食,權當個供人歇腳的地方。

生意都熱鬧得緊,畢竟初到錢塘的外客行商要飲茶休憩, 在碼頭上扛大包的也不會走遠了再去用飯, 一應都在這些小食肆解決了。

雖說很有些盈利,但也不是每家都想着一直做買賣。石叔給她指了幾家掌櫃有心想要脫手的鋪子, 細細介紹了起來。

嘉卉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但也都盡數認真聽了。既然說了要開食肆,免不得也進了好幾家看看別人都賣些什麽。

她們來得早, 食肆中幾乎都沒什麽生意。多半是做些大分量的面條包子, 給每日賣力氣的工人吃。石叔指了指後面, 說精細些的酒樓也有,全看她們想做那種。

她面上一遲疑, 轉而問起這些碼頭上扛貨的人的習性來。

石叔想了想,道:“他們工錢都是計數的,扛幾包就是幾個錢。一天領不了多少,也舍不得花用。姑娘要是想做這些粗漢子的生意,需得舍得用油,舍得給飯,味道反而是其次了。”

他話稠,洋洋灑灑說了許多,倒顯得真開過食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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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指着後面那幾樁兩層酒樓道:“若是兩位姑娘本錢足,倒是可以做些錢塘菜......”

開始滔滔不絕介紹特色名菜起來。嘉卉心念一動,忽然想起在頤園陪衛歧養傷的時候,他還提起過京城來了兩個錢塘名廚,問她要不要預訂一日......

嘉卉笑笑,又指着一列正在扛貨的男人道:“我瞧着這些人怎麽有些矮小?”

碼頭上扛貨的大多高壯,嘉卉指的一列相比起來就有些瘦小。石叔道:“能下力氣就成。”

嘉卉瞥他一眼,見他個子也不高,沒再說什麽。她推說還沒決定好,付了酬金将他應付走了。

春陽和煦,日頭漸漸高起。嘉卉進了一家整潔的食肆,要了兩碗荠菜肉馄饨,輕聲對果兒道:“你也聽到了,這裏扛貨的工錢都是日結。短工很多,不少人只是做個幾日就不做了。真要一個個向人打聽,怕是不現實的。”

果兒方才就是越聽心越涼,也吃不下馄饨,問道:“那該如何是好?”

外邊人來人往,嘉卉指了指她方才留意到的一列,道:“那個管事模樣的,是你問過的那個嗎?”

果兒眯起眼睛辨認了好一會兒,點點頭。

嘉卉道:“我去會會他,你在這裏等我。”

說着,就重新扶好帷帽,走了出去。碼頭上稠人廣衆,鬧哄哄的。嘉卉攔住那人,是個黑臉漢子,她不得不提高聲音道:“有件事情想問問您。”

“你是來找人的?”

立即就警惕了起來。嘉卉留意到他一下子站直了身體,心知有異,笑道:“是也不是。我聽說這裏的多是短工,不知有沒有即将不做了的,想請您介紹兩個力氣大幹活利索的給我,省得再找牙人。”

她笑着解釋道:“想在這裏開家食肆,得買幾個能幹的夥計。”

黑衣黑臉的人不耐煩道:“沒有你說的這種人,快走。”

她沒有急着走,理了理帽前的垂紗,才慢悠悠地回了馄饨鋪。

果兒立即問道:“您有沒有問出什麽?”

嘉卉搖搖頭,皺着眉頭吃了兩個,輕聲道:“我若是真在這裏開家食肆,大約生意也會不錯。”

實在是和美味沾不上邊。

聞言,果兒笑了,又問:“那我們下面去哪兒?去杏花村嗎?”

她說:“再等等,我估摸着會有人來找我們。”

昨日聽果兒說杏花村三面環山,從錢塘城裏過去要兩個時辰。且村裏雖人口不多,但一半以上都姓陳。依她看來,這樣偏遠且多數都是親戚的村子,并不好應付。她們兩個姑娘過去,實在是不甚安全。

還是請李胤得空後和她們一道去。

果兒沒懂她的意思,但也安靜陪着她等了。

雖是三月,但行走一番,亦是悶熱極了。嘉卉摘下帷帽,見有人眼神飄過來,冷哼一聲,從袖中掏出短匕首拍在桌案上。

她容貌出衆,沉下臉時別有一種凜然之氣。又拿出武器,令人不敢再眼神冒犯。

這匕首還是去尋阿魚對質之前,衛歧給她的,還教了她幾招。嘉卉雖說只學了點皮毛,但架勢已經足夠。

果兒驚訝道:“姑娘還會t用刀?”

嘉卉淡淡一笑,權當默認了。

等到午時,果然有一人進了食肆就四處張望,一會兒就看到了嘉卉,拱手上前。

此人膚色白淨,穿着一身粗布衣裳。這衣裳穿在他身上有些怪。

嘉卉直白道:“方才我見這位兄弟在聽我說話,如何,可是有意做我的夥計?”

那人卻驢頭不對馬嘴道:“在下姓林,名泉,不知姑娘可有婚配?”

她摸了摸鬓邊的頭發,她是梳了婦人發髻出門的。嘉卉道:“早已嫁人。”

林泉頓時有些失望,又問:“夫人要招夥計?”

“正是,”嘉卉上下打量他道,“我瞧林兄弟不像是扛貨的,倒像個讀書人。”

林泉苦笑道:“家道中落,別無他法。”

嘉卉心中好笑,家道中落了見到個姑娘還開口就問有無婚配,實在是不知所謂。她笑盈盈道:“做食肆的夥計也不輕松,林兄弟想好。”

“再累也總比碼頭扛貨好,”林泉嘟囔道,“那管事又兇,還說他的活要不了那麽多人,我總要重新找個營生的?”

“要不了那麽多人?”嘉卉問道。

林泉也沒多想,道:“前幾日還趕了一批人,說是用不上那麽多。”

嘉卉和果兒對視一眼,她笑道:“那怎麽留下了林兄弟?”

“您可別小瞧了我——”林泉漲紅了臉,本來是大聲嚷嚷,對着嘉卉的笑臉又低了聲,“誰知道呢。他趕的都是些樣貌醜陋之人。”

嘉卉眉心一跳,按住果兒就要起身怒斥的肩膀。

她想起那種熟悉的感覺從何而來了。

她裝作不經意道:“趕了多少人?我适才問他有沒有不做的,他也不幫我。”

“十四五個吧,都黑黑瘦瘦的。”

也沒有什麽再想問的了。

嘉卉好心指點道:“既然這邊不穩定,換個就是了。省得還要供人挑剔美醜。”

說完,就領着氣沖沖的果兒走了。

徒留林泉在原地愣住了。他還想問這位夫人的丈夫可是有什麽疾病,居然舍得放這般花容月貌的妻子出來抛頭露面。

不對啊!他猛地一拍大腿,不是說要招夥計嗎?怎麽這位美貌夫人又勸他換個領頭的?

是他方才表現得太輕浮了?

那廂,嘉卉安慰道:“別把他說的話放在心上。”

果兒繃着臉,過了好一會兒才道:“算了。”

嘉卉道:“聽他所言,是趕了一批人,你表哥大概也在其中。”

可是失蹤了十幾人,他們的家眷怎麽就沒有去碼頭上尋呢?還是她想錯了?莫非真的是趕了一批人,只有方大一人失蹤了?

但外貌特征又都類似,這碼頭扛貨又不是選婿,哪有看臉趕人的......

果兒亦是一問三不知,也不知一道被趕的有誰。

正琢磨着,嘉卉驀然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竟然是一身武袍的李季青。

她一時不知是該走還是該上前打個招呼,正停了腳步在原地躊躇,李季青已經向她走來。

嘉卉轉頭囑咐果兒一句,道:“在這裏等我。”

就朝他走了過去。

“嫂嫂。”

嘉卉眼下沒心思糾正他這個稱呼,問道:“季青,你為何在這裏?”

季青道:“我來給老大定只船。”

她僵了一瞬,笑道:“你們要回京城了嗎?”

李季青不動聲色打量她一眼,道:“是該離開錢塘了,定了明日巳時初的船。”

“嫂嫂您可要和我們一道走?或有什麽東西要轉交?”見她不語,李季青問道。

她一時沒有答話,輕輕搖了搖頭。

又想到自己還帶着帷帽,她摘了下來道:“并無。”

嘉卉沒想到李季青居然能隔着這麽遠,就認出還戴了帷帽的她。她想張嘴問問,又覺得沒什麽意思。

她面上的疑惑太明顯,季青想了想笑道:“這麽說老大怕是要揍我,但我們幾個如今閉上眼睛都是您的模樣。日夜不休找了那麽久,哪兒都找遍了,到處打聽有沒有見過一個年輕女子。好不容易尋到了,沒想到老大這就要離開錢塘了。”

嘉卉頓感十分愧疚,道:“是我的不是,害得你們四處奔波。”

“我們倒沒有什麽勞累的,老大才是傷才将養好就出了遠門。您也知道,他傷在心口。”

李季青淡淡說道,留意着嘉卉的神色。

見好就收,他也沒再說什麽,告辭走了。

嘉卉胡亂點點頭,說不清自己是何種心情,和果兒一道回去了。

李胤正在院子裏磨刀霍霍,嘉卉介紹了二人相識,簡略說了要幫果兒找表哥的事。

他膚色很深,臉上皺紋也深,鬓邊發白。即使如此,卻沒有多少老态,令人一下子就能想到到他年輕時的不俗外貌。然果兒似是有些害怕他磨刀的樣子,說了幾句就回了自己的屋子。

嘉卉提起裙子半坐到他旁邊,把她的疑惑和聯想細細說了一遍。

“您說,這些人是被捉去做什麽了?”

“想不到。”

她又疑惑道:“失蹤了十餘個人,怎麽就沒有人去找那個領頭的麻煩?”

李胤淡淡道:“這些幹體力活的,多半回家還打女人。只要家裏還過得下去,男人不回來才好。”

聽他這麽說,嘉卉蹙起眉頭,一時沒有說話。

李胤也沒再說什麽,繼續磨刀。良久,他收起刀,問:“愁眉不展的,還有什麽事?”

嘉卉沒做聲,她在想李季青說的話。

“後悔了?”

“沒什麽可後悔的。”她思忖片刻,答道。

終究還是心下掙紮,她開口道:“倘若是您——”

“別問我,”李胤打斷了她,“我自個後悔的事情就有許多,給不了你什麽主意。”

她默然,片刻後輕聲道:“他要走了。”

*

隔了一日,再來碼頭,依舊是熙來攘往。

送行的人不計其數,嘉卉戴着帷帽,運河旁的風微微吹拂起帽前的輕紗。

眼前時而清晰,時而朦胧,她踮起腳尖在人群中尋找。

不知為何,她心中升起一種類似近鄉情怯的情緒,忐忑非常。沒好意思在人群裏尋找他,嘉卉幹脆尋起李季青來。

她張望了許久,都沒有看到任何一個穿武袍的人影。嘉卉收了腳尖,她都不知她究竟是來做什麽的。

是單純來最後看上一眼送送行,還是告訴衛歧,她後悔了求他別走?或者帶她一道走?

似乎他們的船是已經行遠了,嘉卉摸了摸濕潤的眼睫,轉身要走。驟然間,她的手腕被人從身後攥住。

沒給她反應的時間,衛歧一把拉着她,向前走去,進了一家茶水鋪,向店家甩了一粒銀子,要了個雅間。

走得太快,嘉卉還喘着氣,看着二人交握的手。

衛歧沒松手,低頭又問了一回:“我只問你,你心裏有沒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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