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章

第 60 章

嘉卉是被餓醒的。

昨日雨停天霁時, 已是傍晚時分。遠處的天際泛出成绮粉霞,胭脂染出來的一般。

衛歧說去給她拿晚膳,嘉卉還沒等到他回來, 就撐不住沉沉睡着了。

這一覺竟然睡了這麽久......朝陽初升,日頭透過輕紗床帳, 灑下暖黃輝照。

她偏了偏頭, 身側空無一人,只有他身上淡淡的氣息還萦繞着。

嘉卉低頭, 床榻上原狼藉一片的薄被床帳都換了。自己身上寝衣齊整, 胸口酥麻,卻沒了汗濕泥濘的感覺。是他給她擦過身換過衣服了。

一想到昨日之事,嘉卉面頰生熱,不敢再想下去。一定是飲了幾口酒, 她才會這般大膽。

腰間隐隐酸痛,嘉卉支起身時不禁“嘶”了一聲,下床後才感到全身的行動都艱澀難言,兩腿更是還發着顫。

她索性倚在床頭歇息, 掃眼間忽而覺得這屋子和昨日又有不同了。

床榻斜側擺了個木架, 挂着兩件男子的外袍。牆上懸着一柄劍,劍鞘上的紅寶石燦然熠熠。窗邊多了條美人榻, 榻旁的高案上擺着一個魚缸, 裏面幾條栩栩如生的陶瓷金魚。視線收回,床榻邊還多了個半開的紅木箱子。

原來是趁她睡着的時候, 把自己的東西都搬了過來。

除了少了些精致的花瓶擺件, 嘉卉瞧着, 倒是很像他們在鎮國公府風竹院的主屋。她又打開了那個箱子。

裏頭竟然全是女子的衣裙。嘉卉怔了怔,覺得有些好笑。她拿出了最上面的一條, 慢悠悠地給自己穿上。

門推開,是衛歧走進來了。

四目相對,嘉卉頰上發燙,有些不自在,移開視線。衛歧快步走到她身側,柔聲問道:“餓不餓?”

她一點頭,看着他的臉,微擰起眉毛問:“你方才就是這樣出去的?”

“我怎麽了?”衛歧仍是難以遏制上揚的嘴角。

沒覺得有什麽不對勁的。

嘉卉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地說道:“怪不得有的人能看出夫妻是否圓房過。”

衛歧雖不解,仍是笑道:“這要如何看出來?”

“你笑成這樣,誰還看不出來。”嘉卉瞪他一眼,“別笑了。”

他摸摸下巴,低頭笑了,說道:“我剛去發了一圈賞錢。”

嘉卉一噎,但看他臉上止不住的朗朗笑意,不禁問道:“真有這般高興嗎?”

衛歧看着她笑:“難道你不高興嗎?”

“我......”嘉卉不知該如何說,“總之你別笑了。”

“我忍不住,”衛歧坦然道,“做夢都夢不到這樣好的。”

“告訴我,你高不高興?”

嘉卉頓覺全身發熱,昨日入睡前的景象又浮現在眼前。

床帳落了大半,是被她受不住力時随手扯下來的。眼前人的肩膀聳動着......

她回過神來,輕輕嘀咕一句。

“什麽?”衛歧沒聽清,摸了摸自己的嘴唇,似在回味,笑道,“反正你沒後悔就好。”

“我有什麽好後悔的。”嘉卉瞥他一眼。雖起身時她驚訝自己的大膽,也想過是否和解太快,但悔意是真的沒有一分。

“不過,我還真有幾句話要對你說。”嘉卉正色道,“我知道你們這樣出身的男子多是三妻四妾的,可你娶了我,我是絕不容許你再有別人的。”

衛歧毫不猶豫道:“我這輩子就你一個女人。”

“沒見過有誰像你這般,被人管束還笑這麽開心的。”

“你肯管我,我樂意得很。”衛歧道,他一晚上都沒怎麽睡着,将自己的東西盡數搬了過來,給她添置衣裳首飾。

看着,才有了幾分二人從前同居同寝時的模樣。

想想他就要樂出聲,盡力克制笑意問她:“餓嗎?我去給你端早膳。”

她确實是餓狠了,也累狠了,沒逞強說要自己出去用飯。

用完一頓豐盛的早膳後,嘉卉看着他依舊是滿面春風的臉,忽而想到什麽,問道:“你們昨天說的劉二是誰?為何原本要護送他上京?”

“說來話長。”

衛歧收了笑,思忖片刻該從何說起,将劉二的自述原原本本告訴了嘉卉。

嘉卉原還只是斜斜倚在床上,聽着聽着就不由坐直了,輕輕呼痛一聲。衛歧伸手摟住她腰,給她揉着。

聽完,她一時說不出話來,良久才喃喃道:“他竟敢殺良冒功......”

“他竟敢殺良冒功?”

嘉卉又生出疑惑來:“既然如此,他怎麽就派了這麽點人來搶回人質?”

“想要徹底定了他的罪,一是讓他自己認罪,二是鐵證如山容不得他不認。”衛歧頓了頓,“還有第三種。”

嘉卉心領神會,接口道:“第三種便是皇帝有除了他的心思,可我記得江南王是皇帝唯一胞弟,情誼不是尋常宗室王公可相提并論。”

“是了。所以劉二一人所言,拿不出有力的物證,又是十年前的事了,根本定不了江南王的罪。只我離京前說過三月內必然會給皇帝送上人證,也算是讓皇帝心中有數,知道此事絕非我空口白牙地胡說。”

“你是怎麽能找到這個人證的?”嘉卉問。

衛歧頓了頓,道:“只要肯花時間銀錢,也不算什麽難事。偌大一個水軍,上上下下總有人能透露些什麽。”

回憶起過往一道道往下查的經歷,真正的知情者遠不是他在京中能接觸到的。手上能用的人不多,時間精力花下去,常得不到十之一二的回報。

但真要在嘉卉面前說出來,他不好意思,像是在訴苦,又像是炫耀。

嘉卉思索了片刻,沒來由地問道:“季青和你的那些護衛都是如何來的?我聽季青說他小時候還欺負過你。”

衛歧那日也聽到了他們在院中的對話,問道:“周姑娘想知道?”

她點點頭。既然問了,自然是好奇想知道的。

“還請衛大爺不吝賜教。”

衛歧頓時就笑出了聲,講給她t聽:“季青是李叔的兒子,就是你在天寧寺裏見過的那位。李叔是李胤的結拜兄弟,跟了他姓。其他的護衛,有的是李胤從前親兵的兒子,我後來出錢養了他們全家。還有的是我自己練的。”

“你先前說暫時不能告訴我的,就是這些事?”

自然指的不是幾個親兵近衛,而是他這些年一直在做的事,以及他的身世。

“你不向我坦白,我可不會随便向一個新娶的節度使家的大小姐吐露秘密的。”衛歧笑意愈深,“其實我當時說的做真夫妻,并不是你想的這個意思。”

聞言,嘉卉立即詫異地看向他,問道:“那你是何意思?”

“是你肯告訴我你是誰後,才算真的。”

原來她一直會錯了意,自己當日還委婉問過他是不是要圓房,怪不得他當時只是笑笑。嘉卉霎時臉紅了,喃喃道:“那你昨日怎麽不說。”

“我也說過,你不願意我不會強迫你。你自己願意了,難不成我還要推開你?”

嘉卉臉愈發紅了,輕輕罵了一句。

“我要真是,能忍到今日?”

她眼神微微閃躲開,面上的熱度是退不下去了。看着她此刻豔若桃李的臉,衛歧捏住她下巴,堵住了她本就因羞赧說不出話的嘴。

良久,嘉卉輕喘着氣推推他,道:“正事要緊。”

“......”衛歧挑眉,當日他說的這四個字,如今倒被她用去了。

嘉卉平複片刻,道:“我還沒同你講前幾日發生的事情,你也還沒和我說你是怎麽找到我的。”

本來都是大事,回來一天了居然還沒顧得上。嘉卉深深吸了一口氣,将梁少州說的有關她父親的是一五一十地說了一遍。

“他為何會和你說這些?”

她聲音依舊低低的,卻帶着一股深深的嫌惡:“他從前算是對我有意,大約是對着一張極其相似的臉,才想着說一說舊事。”

又将那三日的所有事情都說了一回,嘉卉道:“還好你來了。”

衛歧神色複雜地看着她片刻,她真是遠比他想的更厲害,更聰明。他從鼻子裏冷哼一聲道:“梁少州此人真是蠢得出奇。”

“怎麽說?”雖然她也不覺得梁少州是個聰明人。

“旁人獻美,他居然會不摸透身世來歷就帶回自己的別院。對一個頭回見面的女人大談特談明面上被定了謀反罪的人,被一個女人氣走兩次還厚着臉皮回了第三次。”衛歧不屑說道,“最蠢的是,你這樣的一張臉,他居然真能相信只是長得一樣。”

“不過,”他話鋒一轉,“得虧他是個蠢人。”

嘉卉嗯了一聲,道“他是個無關緊要之人。但他說的,我總是在想,或許那首詩根本就不是我父親寫的。”

她平靜道:“我知道不該去想,但我忍不住——如果這事沒有發生該多好。”

衛歧不由順着她的話頭想了想,安慰道:“你如何想,都不是問題。如今既然知道了其中的古怪,我們二人齊心,就必有你家洗雪的一日。”

“可笑我先前竟然還認命了,我真當是我父親酒後糊塗。我還怪責過他......”嘉卉說不下去了。

他看着她漸漸潮濕的眼睫,将她一把抱起放在窗前的美人榻上,指着遠處的青山寶塔,道:“你看。”

嘉卉随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出去,碧空下,青山秀麗,寶塔精巧,正是錢塘名景。

“看到了嗎?你如今就在江南王治下的地界,你還好端端活着,站在這片土地上。你身邊有我,有你救過的人。”

往者不可追。

她沒有出聲,出神地凝望着遠處。群山輪廓分明,在昨日一場大雨後青綠如洗。春光正盛,草木生發。她的視線從山色一點點收回,到院裏被風雨摧殘過的薔薇花叢。

再擡頭,已是風和日麗。

嘉卉轉過臉,問道:“我們接下來是什麽打算,我該做什麽?”

“不知道,”衛歧幹脆道,“意外頻頻,以往拟定的計劃日日在變。今日就在家中歇息一日,什麽都不做才好。”

“總該和他們對對消息的。”嘉卉道。

“也好,用過午膳後我們去花廳議事。”

“為何還要等用過午膳?”嘉卉問道,此時還只是半早上,離午膳少說還有一個時辰。

衛歧又摸了摸嘴唇,笑道:“怕你現在沒力氣走出去,又臉皮薄得很。”

絕不會肯讓他抱出去。

嘉卉:“......”

*

午後,季青從外頭回來,行至去花廳的廊下,看到不遠處衛歧慢慢走來。

看着表情嚴肅,走近了才發現他微微上揚的嘴角。他正要開口嘲笑打趣兩句,忽而留意到他身後還有一個石榴紅衣裙的身影。

他撓撓頭,靈機一動,喚了聲:“嫂嫂。”

嘉卉下意識應了一句,擡眼一看,幾人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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