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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是個大晴天,顧聿銘起床之後坐在陽臺的椅子上發了很久的呆,望着前面同樣高聳入雲的公寓樓。

這裏是二十八樓,如果跳下去,會不會成一灘肉泥?

他手裏握着手機,已經握得發燙了,屏幕幾次明明暗暗,停留在聯系人的界面上,遲遲沒有退出。

封時樾給他送剛煮好的咖啡過來,見他不知在想什麽,“你怎麽又光着腳坐在這裏?”

顧聿銘回過神來,接過他遞過來的咖啡杯,“阿樾,你說……從這裏跳下去,會怎麽樣?”

“……阿銘,你怎麽會突然這麽想?”封時樾站在他的身後,被他的想法吓了一跳,語氣變得有些緊繃起來。

顧聿銘抿了一口咖啡,有些苦,皺着眉笑了笑,“也不是第一次想了,不過……”

他從椅子裏站起來,轉過身看着一臉緊張的封時樾,眼睫毛顫了一下,“你放心,我不會再做這種傻事了。”

“是、是啊,好不容易等到江小姐回來了,你都還沒有和她和好。”封時樾連忙接上他的話,忍不住抿了抿唇,覺得額頭出了一層汗,被風一吹有些涼。

顧聿銘聞言眨了眨眼,沉默了一下,把咖啡杯遞回給封時樾,“有些苦。”

“……那我去給你再加多點糖。”封時樾跟着他往屋裏走。

顧聿銘搖了搖頭,“不了,回大院罷,不早了。”

封時樾看看牆上的挂鐘,才早上九點多,回顧宅也不過一個鐘頭,其實一點都不晚。

但他沒有在這個時候反駁顧聿銘的話,只是點點頭,笑着問他:“有沒有什麽想吃的菜,我讓我媽提前準備?”

顧聿銘想了想,又搖搖頭,“沒有,讓馮阿姨随意罷。”

封時樾應了聲好,先下樓去開車了,顧聿銘換了出門的衣服,拿手機時手又頓了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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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摁亮手機屏幕,輸入密碼解鎖後盯着屏幕又看了一會兒,面色糾結的換了幾種情緒。

挂鐘滴答滴答聲在安靜的空間裏顯得特別突出,他似乎終于下定了決心,點開了江碧溶的聯系方式。

他怕她挂自己電話,連打電話都不敢,只好給她發語音信息,“阿溶,你在吉隆坡習不習慣,有沒有空可以自由活動?吉隆坡市中心是古建築群,可以看到很漂亮的嘉美克清真寺,離阿羅街不遠有一家Bijan餐廳,完全馬來風格,很有南洋情調,連菜單都是用當地蠟染的布料去包裹着的,你可以去試試。”

發完這條語音他才像是終于做完了一件大事一樣松了口氣,露出一絲隐隐約約的笑意來。

他并不知道江碧溶會不會聽這條信息,但他能發出去,至少說明他沒有被江碧溶拉進黑名單。

不管她這樣做是于公于私都好,起碼是個他想要的結局,他借由客戶的身份能夠名正言順的和她聯絡。

更何況……他在電梯裏點開了朋友圈,看見江碧溶淩晨發的動态,“晚上散步時和一對小情侶聊了起來,他們問我是做什麽,我說我是做審計的,他們又問我都去過哪裏,我說去過三十四個省會城市都去過了,他們說你好厲害啊可以到處旅游,我都不好意思告訴他們我只見過它們的火車站和機場。”

配圖是夜幕下的雙子塔,非常漂亮迷人,還有很多游客在拍照。

他向上劃着屏幕,越過很多熟或不熟的人發的動态,終于看到了江碧溶的照片。

那大概是晚宴,她穿着香槟色的晚禮服,長發做成了成熟的大波浪,耳邊是閃亮的鑽石流蘇耳墜,妝容精致美麗,手裏正端着香槟杯,靠在露臺的欄杆上。

他伸手摸了摸那張照片上的臉,目不轉睛的看着,屏幕暗了他又連忙點亮,好像怎麽看都看不夠。

直到電梯發出叮的一聲,他擡頭已經到了一樓,這才把手機收起來,吸了口氣,從容的走了出去。

封時樾的車開得很穩,加上周末路上車不多,很快就回到了位于城北邊上的顧宅。

這是軍區的住宅區,道路兩旁的樹木郁郁蔥蔥,似乎隔絕了外界車來車往的喧鬧,顯得十分幽靜,紅磚砌的圍牆很高,頂上還拉了鐵絲網,入口處是深綠色的大鐵門。

封時樾打了個電話,有人來開門,核查過出入證之後,鐵門緩緩向兩旁拉開,車子開進去時,站崗的衛兵向他們敬禮。

顧聿銘透過車窗往外看,看見從前熟悉的禮堂和操場,已經過了這麽多年了,這裏還是老樣子,或許是維護得好,看不出年月久遠的殘敗來。

顧老爺子從前是軍區總司令,顧聿銘的父親也是在這裏出生長大,結婚後才搬出去,顧聿銘就是在另外一個院子出生的,五歲之後才搬回這裏來。

顧宅坐落于院子最深處的一角,這是一棟兩層的小樓,外面是兩株蔥茏的榕樹,路邊停着一輛車。

“喂?媽,我們到了,快來開門啊。”封時樾連門鈴都懶得下去摁,直接打電話給馮阿姨。

過了一會兒,鐵門打開了,馮阿姨矮墩墩的身影出現在門邊,沖他們揮手,“快開進來,小心點啊。”

顧聿銘搖落車窗,對馮阿姨笑道:“馮姨,家裏來客人了?”

“來了兩位熟人,問老爺子一些事情。”馮阿姨笑着應道,等車慢慢進來了,又關上大門。

轉身就看見顧聿銘從車裏鑽出來,她馬上走過去,“阿銘啊,你又瘦了,是不是光顧着工作沒好好吃飯?”

“哪裏,是您太久沒見我了。”顧聿銘笑了笑,扶着馮阿姨的肩膀往屋裏走。

馮阿姨笑着嗔他,“那你還不多回來,阿樾也真是的……”

“哎喲,媽媽,我們忙嘛。”封時樾連忙打斷他母親的話,和顧聿銘無奈的對視一眼。

牆角種了一株枇杷樹,樹下多了個木頭砌的小房子,裏頭趴了個虎頭虎腦的小東西,正睜着一對烏溜溜的眼睛望過來。

顧聿銘踏上樓梯的腳收了回來,“這是老爺子新養的?”

馮阿姨笑着向它招招手,解釋道:“是啊,前頭孫參謀家小兒子不知道從哪裏撿來的,你們孫家嫂子皮毛過敏不能養,說要丢掉,小孩子就抱着它跑出來,剛好老爺子出去散步,就帶回來養咯。”

正說着話,小小的一團就扭着屁股跑到了跟前,東聞聞西嗅嗅,歪着頭好奇的打量着兩個人。

這是一只柴犬的幼崽,顧聿銘彎腰去揉揉它的頭,軟軟的,仿佛只要輕輕一捏,就能把它的脖子擰斷,生命真是脆弱。

馮阿姨抱起了柴犬幼崽,進門的時候恰好碰上顧老爺子送客人出來,顧聿銘認得其中一位是現任的軍區司令杜仲海,另一位他不認得,只隐約覺得仿佛在哪裏見過。

“杜叔叔好。”顧聿銘笑着打招呼。

杜仲海見了他就上下打量了一下,笑着道:“阿銘啊,我都好久沒見你了,工作怎麽這麽忙?”

“忙才有錢賺。”顧聿銘笑着應道。

杜仲海也笑了一下,然後對那個顧聿銘不認的領導道:“這就是啓源的兒子聿銘。”

“長大了,像啓源,又有點像章夢。”那領導似乎很感慨,望着他的目光有些複雜。

顧聿銘愣了愣,他已經很久沒有從外人的口中聽到父母的名字了,他疑惑的望了過去,“這位是……”

“這是你爸爸以前的戰友,你叫蔣叔叔。”顧老爺子走了過來,對他解釋道。

顧聿銘終于想起對方是誰,“原來是蔣叔叔。”

對方笑笑,和杜仲海一起,又同老爺子說了幾句客氣話,這才離開顧宅。

顧聿銘站在門口,看着他們離開的背影,覺得脊背有些冷,又有些疼。

他的父親母親已經入土了二十幾年,在這二十幾年裏,每個人都在變化,他們的舊日的戰友裏,有人死在外面,也有人像蔣百川,披荊斬棘不擇手段,終于踏上了高位。

顧老爺子送走客人,轉身回來,看見他站在門口,“怎麽不進去?”

“爺爺,阿溶回來了。”顧聿銘望着他,突然出聲道。

顧老爺子似乎并不驚訝,“我知道,你小表姨已經告訴我了。”

“那……”顧聿銘愣了愣,然後有些期待的望着他,“爺爺,我、我可以帶她回來麽?”

顧老爺子沒說可以,也沒說不可以,“……再說罷。”

顧聿銘盯着他看了一會兒,想說什麽,卻又被封時樾按住了肩膀,最後還是沒說出來。

手機此時發出了叮的一聲響,有新的消息進來,顧聿銘轉而去查看新消息,原來是江碧溶發來的,“吉隆坡還不錯,謝謝推薦,有機會就去嘗試。”

就這麽幾個字,他卻來回的看了許久,仿佛要将每個字都拆開來重新排列組合,讀出每個字的意思來才好。

腳邊是圓滾滾的幼犬在搖着尾巴,他把它拎起來看了看,回頭問馮阿姨:“它叫什麽名字?”

“還沒有名字呢,你給起一個?”馮阿姨搖搖頭道。

顧聿銘想了想,“阿溶回來了,可見這段日子吉利,你就叫大吉罷,顧大吉。”

說完這話,還拍了張照片發給江碧溶,等了好久都不見有回複,又難免有些失落。

江碧溶正在培訓課上,這次遠華請來的講師全是業內有名的人物,還有很多知名的合夥人,連大老板都親自來講了一課。

她既要忙着記筆記,又要忙着和新同伴聯絡感情,根本沒空搭理顧聿銘,要不是出于禮貌,或許上一條信息根本就不回複了,這次見到他傳來一張狗的照片,先是愣了愣,随即就放到一邊了。

有別市分所的經理探頭來問她:“碧溶啊,聽說你們辦公室的唐老板很厲害的,是不是啊?”

“那當然了,能做到合夥人的女強人,哪個不厲害。”江碧溶笑着點點頭。

對方又追問:“那她人好不好?”

江碧溶又點點頭,“人挺好的,很照顧我們這些新人的。”

“你就好命了,我之前就想調到你們辦公室去,你不知道我們辦公室這個主管合夥人那叫一個奇葩啊……”對方說着說着就抱怨了起來,江碧溶也只能陪笑聽着。

最後對方卻突然話音一轉,“碧溶,你們是女老板,要是結婚懷孕什麽的,會比較照顧罷?”

江碧溶愣了愣,眨着眼睛道:“不清楚啊,我又沒試過。”

“你那麽漂亮,脾氣又好,怎麽會還沒結婚,有男朋友了罷?”對方看着她一臉的驚訝和疑惑,似乎百思不得其解。

遠華和很多會計師事務所一樣,男女比例懸殊,女性員工頂起大半邊天,女人一多,再怎麽是職業女性,也總會聊起這種問題的。

江碧溶已經習慣了,臉皮也早就厚了,笑着聳聳肩道:“誰知道呢,緣分還沒到罷。”

她說着這話,腦海裏飛快的閃過顧聿銘那張好看的臉,他那雙桃花眼熠熠生輝,曾是她最美的夢。

可惜啊,後來夢碎了。

她重新打開手機,又看到顧聿銘發給她的那張照片,才幾個月大的幼犬,眼睛大大的,對拎着它的人只有好奇。

“真醜。”她在心裏嘀咕了一句,退出聊天界面,又把手機放回了衣兜裏。

中午的陽光很明媚,散發着灼人的熱量,顧聿銘坐在床邊的躺椅上,眯着眼看天邊翻滾的雲。

封時樾走了過來,拍拍他的肩膀,“別太着急,老爺子總有一日會松口的。”

顧聿銘低低的嗯了一聲,心口感到一陣的攣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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