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酒店的床頭給客人提供了光線柔和的小夜燈,橘黃的燈光散發暖意,在黑暗的夜晚裏看着格外的溫暖。
顧聿銘坐在床邊,半伏着身,他的鼻尖和江碧溶的僅有一指寬的距離。
時間仿佛靜止在了這一刻,他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一夜。
大概也是這樣天氣,光線昏暗條件簡陋的校外賓館,很多校園情侶都光顧過,顧聿銘沒想到有一天他也會走進去。
潔白的床單上是點滴的紅,像她盛放到極致的容顏,他顫抖着擁抱她,把自己埋進她的身體裏。
但那是小半生裏最短暫的快樂,像極了他們這段戀情。
顧聿銘曾經以為,他愛她,就一定會和厮守終生,不會有什麽意外才對。
但書裏是怎麽說的來着,“對于年輕人而言,三年五年就可以是一生一世。過了三十歲,十年八年不過就是指縫間的事。”
這不僅是小說裏的主人公,也是他和江碧溶,那短短一年的相守,以及後來八九年的分離,他們沒嘗到多少世間的甜,卻試過所有的苦。
他不記得自己吃過了多少藥,她也一定不記得自己忏過多少悔,舊事像繩索,将兩個人緊緊綁在一起。
江碧溶醉得迷迷糊糊的,仿佛又看見了顧聿銘的臉,她以為自己還在很多年的那個夜晚。
她還是那個十九歲的不知世事會過于無常的少女,伸出手去,勇敢的抱住心愛的少年,“阿銘,我們睡覺!”
顧聿銘被她突如其來的喊聲吓了一跳,立刻就從沉湎于過去的情緒中回過了神來,張大了嘴看着眼前這個笑得甜蜜蜜的女孩子。
她眼裏透出懵懂的光,微微噘着嘴,仿佛是在向他索吻。
他明知道她是醉了才會這樣,卻偏偏還是鬼迷心竅,慢慢的低下頭去,含住了那兩瓣嬌嫩的唇。
這是一個期待了太久的親吻,在香甜的酒味裏顧聿銘清晰的感覺到了自己的顫抖,他極力控制住內心洶湧的情緒,強迫自己淺嘗則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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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他能控制自己,卻掌控不住此時已經分不清夢境和現實的江碧溶。
江碧溶酒後力氣變大許多,她用力的箍住他的脖頸,笨拙的用舌頭去叩他的牙關,着急的嗚嗚亂叫。
她表現得毫無耐性,急切得像是餓壞了的孩子,顧聿銘面對她難得一見的熱情顯然毫無定力,見她着急,立刻就張開了口,任由她長驅直入。
江碧溶似乎覺得這種感覺很新奇,她一點點的主導着這場在夢中的親熱。
男人的襯衫被她拉開衣領,他掙紮着要逃脫,她卻像匪徒一樣強迫他,甚至戲弄他。
她聽見那個人叫她阿溶,語氣嗔怪,又像在極力隐忍,他的聲音真好聽,像顧聿銘。
想到這個名字時她愣了一下,松開了手,擡起頭看着男人的臉,是模糊的,只有那雙泛着餓狼似的光的眼清晰地印在她的眼底。
她擡起手來,輕輕的撫摸上他的眼尾,用指尖描摹着他眼睛的輪廓,呢喃着說話,“顧聿銘,你怎麽在夢裏……你說,要是當初大嫂沒有掉那個孩子,我會不會不那麽難受?”
顧聿銘聽見她這句話,忽然全身僵硬在了當場,他以為她最大的心結就是他的不告而別,是因為他丢下她不管在先,才導致了他們如今的局面。
原來,還有其他。這個認知像一把錘子,“Duang”的一聲敲在他頭頂,砸開了被往事表皮包裹的血塊。
所有的旖旎暧昧全都在一瞬間褪去,她阖上了眼,終于累得睡了過去,顧聿銘卻只覺得全身的血液都涼了下去。
然而很快,他的情緒就平複了下來——掌心已經被指甲刺破,疼痛讓他迅速變得冷靜。
最終他也只是嘆了口氣,把江碧溶塞進被子裏,然後自己和衣躺在沙發上休息。
他長得高,沙發對于他來說有些短了,只好側着身子蜷縮着,勉強能閉目養神。
顧聿銘睡得不踏實,一直都迷迷糊糊的,到了下半夜,他忽然聽見一陣啜泣聲,先是吓了一跳,然後坐了起來,試圖辨認出哭聲的來源。
片刻後他聽清了是從江碧溶那邊傳來的,連忙起身,赤着腳奔到她的床邊,擰亮臺燈一看,只見她蜷縮在被子裏緊閉雙眼,滿臉都是淚。
他搖了搖江碧溶的肩膀,急聲道:“阿溶,阿溶,醒醒,哪裏不舒服?”
江碧溶似乎很難受,勉強的睜了睜眼,又搖了搖頭。
顧聿銘伸手去摸她的額頭,只覺得手心一片滾燙,這時他才看清她臉上不同尋常的潮紅。
他忽然想起來,江碧溶是有胃病的,盡管已經過去了這麽多年,但她的工作經常加班,飲食也不見得能有多規律,加上又在酒會喝了這麽多酒……
“喂,前臺嗎,這裏是908房,我女朋友發熱了,麻煩你們幫我找輛車,我們要去附近的醫院。”他立刻拿起了電話,按照床頭櫃上的卡片打電話給了前臺。
放下電話後他又把江碧溶抱起來靠在自己身上,替她把衣服整理好,“阿溶聽話,你病了,我們去醫院。”
淩晨四點,離天亮還有一段時間,可是街道上已經有行人的蹤跡,是上早班的環衛阿姨,還有賣早點的店家。
路邊的燈光像黑夜裏的燈塔,顧聿銘不記得自己路過了幾個早點檔口,跟着導航終于到了附近的醫院。
急診科依舊燈火通明,只是意外的人不多,護士站的值班護士正低着頭寫什麽,面前還擺着一杯奶茶。
顧聿銘扶着江碧溶走進去,護士立刻就迎了上來,“快進來,哪裏不舒服?”
“發熱了。”顧聿銘連忙應道,又将懷裏的人往上托了托。
護士從一旁的小盒子裏拿出一根體溫計,拉起江碧溶一邊胳膊讓她夾好,皺了皺鼻子,“哎喲,喝了酒啊?”
顧聿銘舔了舔嘴唇,點點頭,然後輕輕的把江碧溶放在旁邊的椅子上,護士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這麽燙,還能不能走?”
江碧溶皺着眉沒說話,顧聿銘視線落在她坐下後就一直佝偻着的腰背上,有些為難的道:“她胃病也犯了。”
接診的護士這時也看到了江碧溶一直用手抱着肚子,連忙讓顧聿銘把她抱到了一邊的治療床上躺着,有實習生推了移動心電圖儀過來。
“有沒有被子,能不能給我們擋一下?”出來得急,顧聿銘忘了給她拿一件外套,此時要做心電圖了,他才突然發覺連個遮擋的東西都沒有。
護士連忙拿來一張被單,顧聿銘替她蓋上之後才給她解睡衣的扣子,江碧溶覺得胃像被火灼燒一樣疼,不安的動來動去。
然後她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她耳邊低柔的道:“阿溶松松手,我們做心電圖了,別動啊,很快就好了,聽話。”
顧聿銘看見她緊緊抓着衣襟的手松開了,頓時松了一口氣,好歹還能聽明白話,沒把人給燒壞了。
他托起她的肩膀,從她腋下伸手去解開了內衣的搭扣,然後支起被單來,站在一旁擋住了外側的光線。
心電圖很快就做完了,顧聿銘又重新替她把衣服穿好,接診大夫匆匆過來,仔細詢問了病史,又按了按江碧溶的腹部,看是不是真的胃痛。
趁醫生做檢查的時候,顧聿銘一路小跑着去挂號處挂了號,又一路小跑着回到急診大廳。
回到江碧溶身邊時,只聽到醫生交代剛才給她做心電圖的實習醫生道:“心電圖結果出來麽?”
“出來了。”說着遞上三張心電圖紙。
“醫生,她有沒有其他的問題?”顧聿銘走了過去,有些忐忑的問道。
醫生将心電圖紙遞給他,笑着安慰道:“心電圖結果沒事,就是胃病犯了,燒得有點高,已經快到四十度了,挂一點水,今晚別走,在這裏留觀一下。”
顧聿銘連連點頭答應了,又伸手替江碧溶擦了額頭上的汗,摸摸她頸後的溫度。
“田蕊,留觀區還有沒有空床?”值班醫生高聲的問剛才接診江碧溶的護士,得知有空床後,又轉身對實習生道,“帶他們去留觀區,讓護士把水挂上。”
顧聿銘聽見了,就連忙彎腰把江碧溶攔腰抱起,跟着小醫生就去了留觀室,在靠牆的一張床上把她放下。
因為發熱的緣故,江碧溶臉上呈現出一種病态的潮紅,嘴唇也發白發幹,問過醫生後,顧聿銘用一次性杯子接了些溫水喂給她喝下。
江碧溶在睡夢中覺得喉嚨有些痛,她想說話,卻無法發出聲音來,然後又感覺到有人把自己搬來搬去,她很不安的動了動,似乎想将身體的不适趕走。
護士正在給她紮針,顧聿銘怕她亂動會紮不進去,連忙伸手輕輕按住了她。
江碧溶有東西纏住了自己,不安的扭動立刻就變成了驚恐的掙紮,她想呼救,可是喉嚨裏像堵着一團棉花,怎麽都發不出聲來。
“要不然你抱着她罷,動來動去實在紮不準。”護士很無奈,只好向顧聿銘求助。
顧聿銘哦了一聲,連忙坐到病床上,讓江碧溶靠着她半躺着,“阿溶,別怕,打了針就好了。”
他一面低聲的哄勸,一面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看着她逐漸安穩下來。
等到江碧溶不再掙紮,顧聿銘把她的一邊手拉到被單外面平放着,讓護士很順利的就給她挂上了水。
護士離開前讓他多注意,要是有不對勁的地方立刻叫她,顧聿銘應了聲好,道過謝後又用臉貼了貼江碧溶的額頭。
就這樣,江碧溶靠着顧聿銘的胸口慢慢的安靜下來,呼吸逐漸變得平穩,仿佛已經入睡。
見她沒有不舒服,顧聿銘心裏多少松了口氣,可是他也不敢放開她,怕她躺下後還是難受,于是只好就這樣坐着,睜着眼睛守到天亮。
江碧溶迷迷糊糊的,覺得背後很暖,她不知道自己現在在哪裏,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她的夢中有無數影像閃過,都是那一年冬天她和顧聿銘才在一起時發生的事。
那天夜裏她第一次犯胃病,試探着打電話給他,他跟宿管阿姨說女朋友病了要帶她去醫院才得以進到宿舍,一進門二話不說就把她背在背上,然後帶她去了附近的醫院,拿了藥之後找了家快捷賓館把她安頓下來,她疼得迷迷糊糊的,隐約看見他在房裏走來走去,燒水、備藥,又将開水晾溫,然後扶着她的背喂她吃了藥。
等她好了之後,他們順理成章的就成了男女朋友,那時她很高興的,總覺得病一次賺一個男朋友,是一樁穩賺不賠的買賣。
天漸漸亮了,顧聿銘動了動已經發麻的腿,又動動已經僵硬了的脊背,有來換針水的護士見了,小聲勸道:“要不然你把她放下來罷,這樣你也累。”
“沒事,她這樣睡得好。”顧聿銘笑了笑,又幫江碧溶拉了拉被單。
“你對你老婆可真好。”護士笑着誇了一句。
顧聿銘愣了一下,沒來得及說不是對方就已經走了,他低下頭,看見江碧溶靠在他懷裏的臉已經恢複了正常顏色,于是伸手摸了摸。
江碧溶就在此時睜開了眼,留觀室的燈光在她眼前晃了一下,她連忙又閉上了眼。
胃部的酸疼感還隐約留存腦海裏,她忽然低聲說了一句:“阿銘,今天是滅絕師太的課呢,我不去會不會被點名呀?”
顧聿銘愣了一下,有久遠的回憶沖破牢籠蜂擁而至,他還記得自己是如何說服宿管阿姨進到女生宿舍,又是如何背着她走在冬天寒冷的街道上。
那樣的場景和現在有些相似,仿佛一個輪回。
可是他們早就不是需要擔心缺課被抓住的學生了,他垂下眼來,語氣有些苦澀,“阿溶,我們早就畢業了。”
江碧溶顫了一下,眼皮劇烈的抖動片刻,然後才咧了咧幹幹的嘴唇,努力發出了嘶啞的呢喃來,“……是啊,畢業了。”
好在不是病倒在忙季,否則連來醫院都是奢侈,她腦海裏突然閃過這樣一個念頭。
顧聿銘見她重新沉默了下去,不知道她在想什麽,于是笨拙的用一邊手輕輕按揉着她的胃,低聲問道:“還疼不疼,好點沒有?”
江碧溶阖着眼,點點頭,“……沒事了。”
她放任自己變得軟弱,将臉側了側,讓衣服擋住了她的眼睛,不讓任何人發現自己變濕的眼睫。
作者有話要說:
顧總:我本來以為……
阿溶:你以為啥←_←
顧總:emmmm就是……
阿溶:←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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