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江碧溶晚上突然起了高熱,醫生也只說是作息不規律引起的,退熱後叮囑多休息多喝熱水之後開了藥就讓他們走了。
顧聿銘去藥房拿藥,江碧溶一個人坐在等候區的椅子上發呆,看着幹淨的地面不知在想什麽。
正是早上九點左右的光景,挂號大廳裏到處都是人,挂號和繳費還有取藥的隊伍人擠人,有些分不清哪裏是哪裏。
穿着睡衣蓬頭垢面的江碧溶在人堆裏顯得有些紮眼,她低着頭,長發披散着擋住了大半邊的臉,也擋住了路人對她投來的好奇目光。
這裏沒有人會嘲笑她,畢竟出現在這裏的每個人,都各有各的痛苦,除了白大褂們。
但除了同情也不會有更多其他,而江碧溶卻極度的不喜歡這種感覺。
那種被人可憐的感受,讓她仿佛回到十五歲時父母的葬禮,以及那年冬天致勤樓邊上只剩下最後幾片葉子将落未落的懸鈴木下。
她就這樣低着頭,維持一個固定的姿勢坐在那裏,等着顧聿銘過來帶她回酒店——她身上一分錢都沒有,連手機都不在,根本無法自己先走。
過了不知多久,顧聿銘終于取完藥,拎着個塑料袋擠過人群走到她跟前來。
他看見她低着頭腰背有些彎的樣子,無精打采得近乎于萎靡,嘆了口氣,蹲下身來扶着她的膝蓋,溫聲問道:“怎麽了,還是不舒服麽?”
江碧溶眨了眨眼,沒有說話,只是看着他微微搖了搖頭。
顧聿銘笑了一下,伸手替她撩開了擋住臉的頭發,她下意識就別了別臉。
“渴不渴,我去給你接杯熱水罷?”顧聿銘五指代梳,替她理了理有些亂了的頭發。
他的語氣太過溫柔,江碧溶聽得很不習慣,她抿了抿唇,又搖搖頭,“不、不用了……”
嗓子有些幹疼幹疼的,她忍不住皺了皺眉,咬着嘴唇又停了下來。
顧聿銘拍了拍她的頭,“還說不用,坐着別動,我去去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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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江碧溶擡起頭來,伸手想拉住他,可是卻快不過他的大長腿,只好看着他的背影再次沒入人群中,慢慢就看不見了。
就這樣,江碧溶又開始低着頭用之前的姿勢靜靜坐着了,過了好一會兒,顧聿銘才重新回到她的視線範圍內,手裏拿着一瓶礦泉水和一個空的紙杯。
他又蹲在了江碧溶面前,擰開水平蓋子倒了一杯遞給她,“慢點啊,不着急。”
江碧溶心不在焉的,胡亂點了下頭就接了過來,握住紙杯的時候愣了一下,擡眼驚訝的望着顧聿銘。
“我怕端過來會燙到別人,就用礦泉水中和了一下,你先試試燙不燙再喝。”顧聿銘笑着給她解釋,又伸手順了順她的頭發。
江碧溶目光有些複雜,看了他一會兒才低低的哦了聲,低下頭去抿了一口杯子裏的水。
顧聿銘就看着她,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确定沒有複燒的跡象後才放下心來。
江碧溶正喝着水,忽然聽到一聲驚訝的打招呼,“……這、顧總?哎呀,沒想到會在這裏見到你。”
她有些錯愕,怎麽會在這裏遇到顧聿銘的熟人,于是好奇心驅使着她擡頭,向聲源處望了過去。
見她好奇,顧聿銘也跟着站了起來,對那人點點頭笑道:“劉工,好久不見,你這是……”
那位叫劉工的男人繞過隊尾的人群來到他們面前,先是同顧聿銘握了握手,然後道:“我媽住院了,來繳個費。”
“老太太沒事罷?”顧聿銘表示關切的問了句。
“沒大事,就是普通的老年病,上年紀了就有各種毛病。”那位劉工笑了笑,目光落在了顧聿銘身旁的江碧溶身上,“這位是顧太太罷,生病了?”
江碧溶愣了一下,立即就要開口否認,卻被顧聿銘輕輕按住了肩膀,“沒休息好,起了熱。”
這就打斷了江碧溶已經到了嘴邊的辯解,她不自在的別開頭去,手裏的水杯裏還剩了半杯的水,就這麽握着,也不吭聲。
她覺得有些尴尬,只好盯着腳上那雙粉紅色的拖鞋看。
那邊的劉工笑笑,換了個話題,“顧總,上次孫主任跟您提過的那個項目,不知道您現在有沒有時間啊?”
那是一個市民廣場的設計項目,劉工所在區的規劃局之前派人到S市跟顧聿銘接觸過,表示希望顧氏能承接這個項目,但當時開過會後,大家都覺得手頭的項目已經很多,還有個別設計師正在參加比賽,于是顧聿銘就婉言拒絕了對方。
這件事已經過去了半年多,顧聿銘沒有想到他們還沒找到設計師,他不動聲色的掩蓋下內心的驚訝,笑着問道:“怎麽過了這麽久還沒找到設計師,是不是你們孫主任的要求太高了?”
劉工的面色立刻變得有些尴尬,他幹笑了兩聲,“顧總你這話說的,我們孫主任……出事兒了。”
顧聿銘愣了一下,眉頭挑了挑,“這是……怎麽說的?”
見他面露驚訝,劉工也覺得有些詫異,“五月份的時候孫主任被雙規了,你不知道?”
顧聿銘搖了搖頭,他是真的不知道這件事,往前推到五月份,他還沉浸在江碧溶要回來的喜悅和忐忑裏,哪裏有心思去留意這些事,更何況那個合作都已經推掉了。
最初推拒的原因,就是覃念聽說這位孫主任為人不好相與,做事手腳有些不幹淨,怕最後連累了顧氏的名聲。
但現在,他心念急轉,問道:“那現在你們主事的是哪位?”
“路程斌路主任,剛從深市調過來的。”劉工笑着介紹道,他目光微閃,“前天路主任開會還提到了顧氏。”
顧聿銘大方的點點頭,“路主任和我有過一面之緣。”
見是見過一面,只不過是在摯友的婚禮上見的,新娘姓蘇,路程斌和她家長輩有幾分淵源。
但要說多熟卻也不可能,顧聿銘精致的桃花眼眯了眯,露出一點笑來。
劉工似乎深谙與人說話之道,竟然能從顧聿銘似是而非的态度裏咂摸出一絲有望合作的味道來,當即欣喜的笑了,“這樣的話合作起來一定就會事半功倍了。”
“有機會的話。”顧聿銘笑着點點頭。
一直留意着江碧溶的餘光瞥見她臉上閃過一抹不耐煩,顧聿銘來不及等對方回答,就又道:“不耽誤你繳費了,我們先走。”
“好的好的,下次有機會一定請你們二位吃飯。”劉工笑着客氣道。
顧聿銘點點頭應了聲多謝,又道了別,這才帶着江碧溶離開醫院。
站在醫院外面的馬路邊上打車,顧聿銘拉着她站到樹根底下,“這裏涼快,別熱着。”
江碧溶從剛才就覺得滿心煩躁,此時聽見他說話的聲音,立即就擡起胳膊甩開了他的手,然後一言不發的站在原地不動彈。
顧聿銘因為她突如其來的發脾氣而愣了一下,然後試探着問道:“阿溶,你是不是生氣了?”
江碧溶伸手拉了拉長袖睡衣的領子不吭聲,只看着地上的人影,留了個頭頂給他。
“阿溶,對不起,你別氣了。”顧聿銘知道自己剛才默認她是顧太太的事讓她心裏不舒服,又見她臉紅紅的,不知是曬的還是氣的,怕她又出什麽狀況,連忙道歉。
他一面說話一面伸手去拉江碧溶的袖子,還是想讓她站到樹根底下來蔭涼些,可是江碧溶反手就是一推,将他的手用力推開了去。
她冷着臉,望着他的眼裏有兩簇小小的火苗在閃爍,顧聿銘一時間竟然不知該怎麽樣向她道歉。
江碧溶的胸脯急劇起伏了兩下,但很快就偃旗息鼓,因為有過路人正紛紛向這對正在對峙的青年男女投來好奇的目光,尤其是女方還穿着睡衣拖鞋。
她有些不好意思,內心漲滿了類似于難堪的情緒,不安的動了動腳,往顧聿銘背後的陰影側了側身。
顧聿銘見狀連忙擋到她前面去,依舊溫聲,“阿溶,你生我氣歸生我氣,別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好不好?”
江碧溶被他拉到了樹根底下,擡眼看見他因為熬夜而變布滿了血絲的眼,胡茬冒了出來,整個人看起來有些邋遢。
他的臉上還有被太陽曬出的微紅,神情着急又委屈,不知怎麽的,她心口堵着的那口氣慢慢就退了下去。
顧聿銘終于打到了車,跟江碧溶一起回到了她住的酒店,一進去,大堂經理就迎了上來,“江小姐,您沒事罷?”
“多謝關心,沒事了。”江碧溶連忙搖搖頭,笑着客氣道,“讓你們擔心,真不好意思。”
經理又笑着關切了兩句,然後親自将倆人送到了電梯門前。
上了樓,江碧溶刷卡進門,剛進去就立刻轉過了身來,盯着顧聿銘有些警惕的道:“你怎麽還不回去?”
顧聿銘被她吓了一跳,然後有些無奈的失笑,“阿溶,你總該讓我喝口水罷?再說了,我衣服還在裏面呢。”
說着他就輕松的繞過了江碧溶的手往裏走,江碧溶無奈,只好朝天噘着嘴用力關上了門。
顧聿銘接了一壺水出來插上電,在電熱水壺呼呼的煮水聲裏問她:“什麽時候回去,明天?”
“……嗯。”江碧溶啞着嗓子應了聲,又咳嗽了兩下,彎腰在行李箱裏找衣服去洗澡。
顧聿銘跟在她背後一直走到了浴室門口,喋喋不休的叮囑,“別洗太久,小心感冒。”
“……啰嗦鬼,出去!”江碧溶臉漲得通紅,指着洗手間的門口吼了一句,很有些氣急敗壞的意思。
顧聿銘愣了一下,待看清她臉上的尴尬,又不好意思的幹笑了聲,連忙退了出去,順便幫她把門關上。
說是簡單的清洗一下,江碧溶還是在浴室磨蹭了許久,出來時顧聿銘已經在床上睡着了。
看見他倒在床上,江碧溶第一反應是生氣——這可是她的床!誰允許他睡了!
她想将他拍醒,可是走到了床邊,看見他疲憊的臉孔仿佛憑空老了幾歲,一時怔了怔。
記憶裏的顧聿銘一直都是意氣風發的,即便是前段時間重逢,他給她的感覺,也是神采飛揚狀态正好。
所有人都誇他是天才建築師,他的作品充滿了靈氣,能夠與周圍的環境融為一體,又誇他潔身自好,是所有未婚女性的理想伴侶。
可是他到底承受了多少痛苦,除了他自己,恐怕沒人能知道罷。
沒有任何人的成功是能輕松得來的,要很努力很努力,才會讓外人覺得毫不費力。
她嘆了口氣,擡起的手落下一些,掀起一旁的被子,兜頭蓋到了他的身上,然後彎腰撿起地上換下的禮服,拿了房卡出門去幹洗房。
關門的聲音輕輕響起,顧聿銘趴在床上聽見,嘴角露出了一絲微笑來,她口口聲聲說她已經不是從前的江碧溶了,可是還是這樣容易心軟。
顧聿銘一覺睡到了太陽落山,期間江碧溶處理了一些工作上的瑣事,甚至還和華菲她們吃了個簡單的午飯。
晚飯平平淡淡,顧聿銘強行留下來和她一起進餐,可是看着他遷就自己點了一份粥,江碧溶面無表情的問他:“你這又是何必呢?”
“吃粥好消化。”顧聿銘笑了笑,用調羹攪拌了一下滾燙的粥。
江碧溶嗤笑了一聲,招手對過路的服務員道:“麻煩給我一份點心單。”
點心單上來,她提筆刷刷刷的勾了幾樣,等點心上來之後,顧聿銘才發現有一籠蝦餃。
江碧溶把蝦餃往對面推了推,“這頓就當我謝你,你幫我墊的醫藥費我轉到你公司的戶頭裏去還是給你發紅包?”
顧聿銘捏着筷子的手縮了縮,然後夾了個蝦餃垂下眼來,平靜的應了聲,“還是紅包罷。”
江碧溶點點頭,繼續吃着碗裏的東西,顧聿銘也不說話,彼此沉默着吃完了這頓晚飯。
作者有話要說:
阿溶:哔了狗了,你居然說我你老婆?
顧總:……別人說的=_=
阿溶:是你認的←_←
顧總:……因為那是我內心深處的願望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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