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夜已經深了,從窗外望出去,已經有很多人家的燈光已經熄滅了。

到處都是安靜,連犬吠聲都沒有一聲,似乎整個世界都已經沉睡了。

可是江碧溶卻知道,在離這裏不遠的中心商務區裏,還有很多人在加班加點,高樓大廈的燈無休止的亮着。

可是她沒空關心他們,她只想捧起眼前這個青年人的臉,問他一句:“你怎麽了?”

她是這樣想的,也是這樣做的,“哭有什麽用呢,你要說出來到底哪裏有問題,我們才能幫你解決啊……”

她已經很久沒有這麽溫柔了,顧聿銘愣了一下,忽然之間覺得心裏好受多了。

“……阿溶,我不是你的下屬,不需要你幫我解決問題。”他抿着唇,似乎有些忍俊不禁,又好似哭笑不得。

江碧溶愣了一下,随即讷讷的哦了一聲,她慌忙将手松開,紅着臉退後一步想坐到沙發上。

可是剛屈了下膝,就感到一陣拉力将自己往前扯,他一下就撲進了顧聿銘的懷裏,登時被吓了一跳。

慌亂中低頭去尋找拉扯自己的東西,卻看見腰上箍了一對手臂,線條優美的小臂緊緊的禁锢着她,她呼吸忍不住一頓,覺得有些喘不上氣來。

“顧……顧聿銘,你松手!”她有些惱怒,咬着牙吼他。

顧聿銘聞言眨了眨眼,将她往自己懷裏又拉

了拉,閉起眼喃喃着道:“阿溶,你讓我抱抱,我難受……”

江碧溶的掙紮立時又停了下來,她在他懷裏艱難的擡起頭,看着他生出了胡茬的下巴,“……是在銅城的事不順利?”

顧聿銘微微搖了下頭,垂下頭來,把下巴靠在她背上,江碧溶愣了一下,馬上就反應過來,不是找人不順利,而是他知道了什麽難以接受的事情。

于是她嘆了口氣,伸手撫上了他的脊背,溫聲道:“好了,乖,都是過去的事了……”

她話音剛落,顧聿銘的下巴就在她背上磕了一下,有些撒嬌似的道:“阿溶,你突然這麽溫柔,我差點以為自己是得了不治之症。”

江碧溶愣了愣,随即臉一紅,扯着他背後的衣服就将他拉開了,“誰和你貧嘴……”

說着她捋了捋散了的頭發,倒了杯白開水喝了,問道:“說說看,你都問出什麽來了?”

聞言,顧聿銘剛剛浮上臉孔的一點笑立刻就消失了,他有些沮喪的靠在椅背上,環起了手臂來。

江碧溶端着水杯,靜靜地垂着眼,等他沉默過後慢慢的講起付勇告訴他的那段往事。

與他不同,顧啓源和付勇與江碧溶是無關的兩個人,因此她天然就能站在圈外看待這件事,“你怎麽确定付勇說的是真的?現在也還是他的一面之詞罷了。”

顧聿銘點點頭,“我已經告訴了淩叔叔,他答應幫我留意。”

“李達呢?”江碧溶又問道,“你找到他了麽?”

顧聿銘又點點頭,“有點頭緒了。”

“那就好。”江碧溶似乎松了口氣,從沙發上站了起來,把水杯放回了茶幾上,“早點休息罷。”

說着她轉身就去了浴室,顧聿銘看着她的背影,心裏有些驚訝,似乎從去銅城之前那次睡前談話後,阿溶的态度就明顯的變了,如今竟隐隐有些積極。

想到那天晚上自己同她說的懷疑依據,一時間也嘆了口氣,說到底她也是沒法再坐視不理了罷。

畢竟是同她父母有關的事,而當時江州在外,她一個沒成年的孩子面對一切,又不知受到過多少的壓力和難受。

“到你了,快去洗澡。”江碧溶擦着頭發站在客廳邊上,側着頭對他道。

顧大吉被她睡袍衣擺上的繡花吸引,從狗窩裏跑了出來,圍着她的腿跑圈,江來來初露高冷端倪,只是遠遠的看着。

顧聿銘笑着點了點頭,低落了一天的情緒總算是慢慢收拾起來了。

擡眼迎上了江碧溶有些意味不明的目光,他知她擔憂他,于是又走過去抱了抱她,“阿溶,別擔心我。”

“……嗯,我沒有。”江碧溶順着他的話應了一聲,連忙又咬住了嘴唇,別過頭去一言不發。

顧聿銘放開了她往浴室走去,顧大吉屁颠屁颠的跟過去,被他用腳輕輕推出了洗漱間的門,于是扒着門嗚嗚的叫喚起來。

“顧大吉,你過來。”江碧溶看不下去了,走過去招手讓它跟自己走,“你爸那二兩肉有什麽好看的,咱們睡覺覺去。”

隔着一扇門,顧聿銘脫了上衣赤着腳站在鏡子前正準備洗臉,聽見她跟顧大吉說的話,擠洗面奶的手頓了頓,視線往下移看了眼自己胸口。

這是只有二兩肉?江小姐也未免太不了解他了罷。

本來以為這件事就這麽結束了,可是讓顧聿銘感到意外的是,卧室的燈剛剛熄滅,他就聽見江碧溶問了一句,“顧聿銘,你以前……會不會還總想起你爸媽?”

顧聿銘愣了一下,有些不知道怎麽回答,連呼吸都不由自主的頓了頓。

“可是我會……”江碧溶翻了個身背對着他,聲音細細的,“我老是想起他們,我以前每周去……的時候,睡兩個小時,兩個小時都在夢見他們,後來慢慢好一點了,就覺得是因為事情已經過得夠久了,開始淡了……”

她嘆了口氣,又翻了個身,這次變成了面對着他了,“自從你跟我說過那蹊跷之處後,我又夢見他們了……反反複複的,都是在靈堂的時候,到處都是黑白的……”

“阿溶……”顧聿銘側着身,将一邊手臂伸到她的頸後,小臂輕輕一擡,她的頭就靠近了他懷裏,“……別想了,傷神。”

江碧溶無聲的笑笑,你看,道理誰都懂,卻又偏偏無法做到。

她輕聲地問了句:“顧聿銘,你能不能跟我說說,你媽媽……是怎麽沒的?”

顧聿銘一頓,許久之後才艱澀的開口,“……她啊、是被一把匕首從頸部右側刺入,貫穿了頸部,從左側出來,紮穿了頸動脈死的,心尖搏動處還捅了一刀。”

這是後來他成年以後,自己偷偷從當時的舊報紙上查到的說法,說兇器是一把單刃匕首,但是刀尖的部分卻是雙刃。

江碧溶哦了一聲,“那肯定不好看了……我媽也是,我在醫院見到她的時候,臉上和身上都是擦傷,好心的護士替她用酒精浸了紗布去擦,怎麽都擦不幹淨,其實她超愛美的……”

她的語氣有些悵然,又十分的失落,顧聿銘輕輕拍着她的後背,卻不知該怎樣安慰她。

我們每個人,都知道沒有感同身受這件事,于是能做的,不過是像現在這樣,頭靠頭的睡在一起,彼此溫暖一夜寒風漸起的夜晚。

江碧溶慢慢就睡着了,似乎又做了個夢,夢裏還是父母出事前一天的晚上,爸媽在拌着嘴,說着她聽不清的話。

她努力的湊過去想聽清楚,可是卻無濟于事,一着急就睜開了眼,可是她一恍惚,“醫……”

話還未出口就立刻頓住收了回來,她回過神後迅速扭頭看了眼旁邊,見顧聿銘正沉沉的睡得正甜,心裏不由得松了口氣。

真是有許久沒做這麽久的夢了,差點還以為是在診所的躺椅上醒的了。

她籲了口氣從床上坐起來,剛想下地,就聽見手機響了起來,連忙轉頭去找,卻發現并不是自己的電話響。

“哎,醒醒,電話響了。”她轉身推了推顧聿銘,想把他叫醒。

哪知道顧聿銘卻翻了個身,拉起被子蒙住了自己的頭,“……我困,你幫我接嘛。”

聲音迷迷糊糊的,一聽就是還沒醒,電話一直響個不停,江碧溶看了一眼,見是标記着“劉工”字樣的來電,怕他耽誤了工作,就接了起來。

“顧總,我這邊牆出問題了,您能不能來看看?”電話那頭的聲音很年輕,又很着急,莫名就給人一種年輕人發現問題又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感覺來。

江碧溶張了張嘴,有些尴尬的道:“……不好意思啊,他還沒醒,你稍等一下。”

電話那頭的人聽見是個女聲,也吓了一跳,然後連連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是我太早了……”

江碧溶卻沒聽見他的話,單膝跪在床上拉開了被子,“快點起來,你同事打電話給你說牆出問題了,快點!”

“冷……誰這樣讨人嫌?”涼氣鑽了進來,顧聿銘終于被冷醒了,“阿溶,親親……”

“親你個大頭鬼,再不起來上班就遲到了。”江碧溶把電話塞給他,又嗔了一句,把開門後跑進來的顧大吉抱起來往床上一丢,“顧大吉,撓他。”

電話那頭的小劉建築師吓得大氣都不敢出,舉着手機聽也不是,不聽也不是,被老板知道自己偷聽到了他和太太的親熱,還不得吃了他啊。

“劉工,顧總怎麽說,這外牆傾斜了就算了,內牆也是斜的,怎麽搞?”駐場建築師一臉生無可戀的對着小劉建築師問道。

小劉建築師也很無語,“顧總……呃、他還在……還在考慮,等等、等等……”

顧聿銘從被窩裏坐起來,揉着眼看了下手機,然後湊近話筒問了句:“小劉?你那個項目又出什麽幺蛾子了?”

小劉建築師是參與這次是電視臺家裝改造項目的另一位年輕設計師,他經手的項目當然沒有覃念接的需要在廢墟上重建出一個祖宅,但也很困難了。

在舊街區的獨門獨棟的自建房,占地面積很小,光線昏暗,頂樓的牆皮跺跺腳就往下掉,逼仄不堪到形同虛設的廁所,因為是戶主的父親自己建的,整棟樓的動線混亂得一塌糊塗,廚房不像廚房,卧室不在該在的位置,最堅固的是樓梯。

樓間距也很狹窄,剛開工時要敲牆,只能一個人側着身進去敲,施工進度格外緩慢,用困難重重來形容都嫌單薄。

好容易拆了跟大反派似的樓梯,又發現整棟樓的外牆是歪的,換了一版樓梯方案後搭到二樓,小劉建築師和駐地建築師又發現內牆也是歪的,只好火急火燎的找外援尋求幫助了。

顧聿銘接了電話,問明白情況之後,答應中午過去一趟,讓他們先做其他的事。

放下電話,出到客廳才發現江碧溶已經準備出門了,剛剛換好鞋子站起來。

江碧溶穿好大衣,轉身看見他出來了,就說了聲,“粥在鍋裏,我先走了。”

“阿溶……”顧聿銘拿着手機,忽然叫了她一聲。

江碧溶握着門把手回頭看了他一眼,“怎麽了?”

顧聿銘笑了笑,“昨晚有個問題沒來得及問。”

江碧溶眨眨眼睛,又點點頭,示意他繼續說。

“阿溶,你昨晚說去哪裏做什麽的時候要睡兩個小時,是去的哪裏?”顧聿銘就走了過來,目光定定的望着她,充滿了探究的意味。

江碧溶聞言眼睛不由自主的睜大了了一下,然後又很快搖了搖頭,“沒去哪裏,大約是出差去鄰市的路上罷。”

顧聿銘的眉頭一挑,“……哦?”

“哎呀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你一個大男人也管,我走了,再不走就遲了。”江碧溶連忙點點頭,轉過身去,啪的打開了門快步走了出去。

進了電梯,看見不停變小的數字,她才猛的松了口氣,差點就忍不住告訴他了。

可是她不想,至少不願意在這個時候讓他知道那些事,那些她從來不肯對任何人說起的事。

顧聿銘看着門在自己眼前迅速打開又合上,他嘴角撇了撇,嘀咕了一聲,“……小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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