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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來訪的除了封時樾,還有何鑫,這是江碧溶始料未及的事。

也是到了這個時候,她才得以和顧聿銘這個有力的臂膀正式認識,“何經理,幸會。”

何鑫同她握了握手,然後笑着叫了聲,“太太。”

江碧溶愣了一下,旋即有些局促了起來,連忙擺擺手道:“不是不是,我們……”

“公司上下很多人私底下都這樣稱呼。”何鑫笑了一下,有他那張正氣凜然的臉孔襯着,顯得格外的真誠。

江碧溶的臉馬上就紅了起來,她沒有想到何鑫會這樣說,一時間竟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才好了。

見她委實有些尴尬,顧聿銘連忙走了過來,伸手攬過江碧溶的肩膀,笑着打哈哈道:“都這麽機靈麽,是不是要發獎金才好?”

他一本正經的說着玩笑話,封時樾跟何鑫很給面子的捧場笑着,江碧溶卻不買賬,抿着嘴用手肘捅了他一下,正中他的小腹,讓他疼得皺了皺眉。

“老何是怎麽跟阿樾碰上的?”顧聿銘一面問,一面伸手示意他們都坐。

又招手叫了承承過來認人,承承乖乖的叫了叔叔好,轉身就又被打發到一邊去跟江來來和顧大吉看畫冊了。

江碧溶泡了茶端過來,正好聽見何鑫對顧聿銘道:“我是讓阿樾特地帶我過來的,有些東西……”

他說着擡了擡眼,卻是看了一下江碧溶,“……是跟太太有關的。”

江碧溶愣了一下,“……什、什麽?”

顧聿銘卻并沒有表現出驚訝的意思,反而點了點頭,将江碧溶的手拉了過來包在手心裏,然後才問道:“是江家父母那年的車禍有了眉目?”

江碧溶聽見他清淡的聲音提到自己的父母,身子突然就僵直了起來,眼睛慢慢的睜大,“你、你們……”

“阿溶……”顧聿銘連忙用力握了握她的手,看着她的目光裏飽含鼓勵,“阿溶,你聽聽老何怎麽說好不好?”

江碧溶愣愣的看着他,目光裏一片茫然,對于父母的死,她起初恨過造成一切的人,後來妥協過,覺得沒有什麽比自己好好活着更重要。

再後來,因為顧聿銘的堅持和點撥,她一點點的願意去揭破蒙蓋在往事上面的那層薄紗,所以她的态度開始變得積極起來。

然而事到如今,她卻發現,自己或許并沒有做好直面真相的準備。

但是現在已經容不得她再躲避,顧聿銘向何鑫使了個眼色,然後又溫聲勸道:“阿溶,別怕,已經不會有再壞的事了。”

能有什麽事比人都沒了更壞呢?無論是意外,又或者是蓄意的謀殺,結果都是一樣的。

江碧溶有些遲鈍的點了點頭,看着何鑫從公文包裏拿出一個文件夾,打開之後放在了江碧溶的跟前。

“按照顧總的指示,我去了太陽城,找到了化名何寧并且在太陽城公司做銷售的李達,在帶走他的時候蔣南追了上來,也幸好他追了上來……緊接着,我們對他倆分別用了點手段……”何鑫說到這裏頓了頓,看向顧聿銘。

顧聿銘點了點頭,“沒傷人命罷?”

何鑫應了聲沒有,然後繼續道:“好容易撬開了他的口,他告訴我們,餘喻和蔣百川早就認識了,遠在宏盛落地S市之前,但是具體什麽時候,他也不清楚。”

“十四年前的九月份,有一天下午餘喻獨自出去和剛升任副局長的蔣百川見面回來後,就指示他無論如何都要除去兩個人,是一對聽到了他和蔣百川談話的夫妻,因為餘喻很重視,所以他決定親自去辦,挑了個下雨的日子,開着車将人撞了,并且确定人送到醫院已經死亡之後才回去向餘喻彙報。”

“事後過了就好,他按照餘喻的安排前往公安機關自首,然後提出賠償,并且順利拿到了……拿到了太太親筆簽名的諒解書,但公訴方仍然提起了訴訟,在蔣百川的介入下,他的七年有期徒刑緩期一年執行,在接下來的一年裏,餘喻多方斡旋,他并沒有進監獄,所以他對餘喻死心塌地……”何鑫的聲音平平靜靜,盡量不帶過多的個人情緒講完了整件事。

因為李達對餘喻的忠心耿耿,所以事情過了幾年之後,也就是江碧溶遇險的那一年,餘喻再次示意他找人去動江碧溶時他毫不猶豫的答應了。

四年前顧聿銘執意去找江碧溶,是餘喻通過私家偵探查到的信息,蔣百川得知後怕江碧溶回來後會查以前的事,于是就決定阻止,餘喻讓李達做完這件事後就離開S市。

而蔣南與江州的接觸純屬偶然,一來當時李達已經是副總,送賠款這種事他懶得纡尊降貴,二來蔣南在給他當司機之前學過汽修,可以順便破壞一下車子的零部件。

當然,和江州發生沖突這件事,是他授意的,目的就是要讓調查方向轉向江州,不過好在他們因為顧聿銘的情況過于嚴重亂作一團,并沒有發現這一點。

事後,李達拿着餘喻給他的錢離開了S市,直到錢快要花完了才在太陽城找了份銷售的工作勉強糊口,財務經理自殺那天,是蔣南特地去找他喝酒的——他們倒是一直都有聯絡。

李達和蔣南這邊能調查出來的事也就這麽多了,何鑫說完之後覺得有些渴,所以接連喝了兩杯水才停下來。

“李達有沒有說那年餘喻和蔣百川見面都談了什麽?”顧聿銘皺着眉頭問道。

何鑫搖搖頭,“他說不知道,因為餘喻是一個人去見的蔣百川。”

“看來,他們之間到底有什麽瓜葛,還是要問當事人。”封時樾接了句話,嘆了口氣。

江碧溶一直都沒有說話,眼睛定定的看着面前的茶幾,不知道為什麽,原本看得清明的文件夾居然變得模糊起來。

他的安靜讓人覺得有些不安,顧聿銘握了握她已經變得冰涼的手,小聲的喚了一聲,“阿溶,你還好麽?”

江碧溶像是被什麽吓到了,猛的回過神,顫抖了一下,然後低着頭,飛快的用另一邊手擦了擦臉。

然後擡起頭笑着向何鑫點點頭,“多謝……”

頓了頓,她又細聲細氣的道:“我、我現在心情不大好,就不留兩位吃飯了。”

何鑫跟封時樾連忙表示沒關系,略坐了坐,和顧聿銘說了一下接下來的打算,中午時就告辭走了。

等他們走後,顧聿銘才連忙把她攬進了懷裏,拍着她的背溫聲哄勸道:“阿溶,乖,要是難過的話就哭出來好不好?要不然打我一頓也行,就是別憋着……”

他一下又一下的拍着她的背,發覺她從始至終都一動不動,也不肯說話,他嘆了口氣,只好将她先抱回了卧室。

給她蓋好被子之後,顧聿銘蹲在地上望着她,然後摸了摸她的臉和額頭,“你好好的,我先去照顧承承吃午飯,然後哄他午睡,很快就回來。”

江碧溶木木的看着他,輕輕的點了一下頭。

她其實并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好像是有點難過,原來以前受的苦全是因為他們的做賊心虛和心狠手辣。

又好似有些松了口氣,原來事實竟然是這樣的,好在終于查了出來,這次不會讓他們再逃脫制裁。

但更多的,應當是委屈,那種委屈太強烈了,強烈到她連哭都哭不出來。

他們欠了江家三條人命,還有顧家的,加起來是兩個家庭五天人命,除此之外還不知有多少其他的污糟事。

就這樣想着,她竟然在顧聿銘回來之前就睡了過去。

等顧聿銘哄睡了承承回到卧室,就見她維持着他離開前的姿勢睡着了,眉頭緊緊皺着,他伸手去抹,竟無論如何都抹不平。

不由得嘆了口氣,這樣的真相對于她來說,恐怕的确不好接受,認真說起來,全都是因他家而起的。

江碧溶一直睡到了晚上都沒有醒,承承來看過她一次,被顧聿銘帶走了,“姑姑工作太忙了,所以很累,要休息,我們不吵她好不好?”

他還小,自然顧聿銘說什麽他就信什麽,接下來的時間裏變得格外乖巧。

等到夜深人靜,顧聿銘猶豫了幾次都沒有把她叫醒,只是緊緊的摟着她睡了下來。

江碧溶一直在做夢,夢裏的她從四五歲時跟着爸爸媽媽去逛街,到七八歲時一個人去上學,再到十一二歲時看着大哥跟爸媽吵架然後出去鬼混又被抓進少管所,再到十五歲時父母離世,十八九歲遇到顧聿銘又分開,二十二歲那年走進社會摸爬滾打,被人罵過被人看不起過,然後走到了昨天,她穿着大方得體制作精良的衣服走在人群的前頭,昂着頭笑着。

她的每一步,都是踩在刀子上長大的。

江碧溶走在河對岸,像看電影一樣看着那個同名同姓的小女孩成長為一個女人,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接着她被拉走,又跌入了父母出事前的那天晚上。

父母商量着去給她開家長會的事,又罵了兩句不知道在哪裏的大哥,然後說起了閑話。

“你聽到沒有,那個蔣百川是公安局的副局長呢,他怎麽做這種事,良心都壞了。”

“你真口無遮攔,那是人家當官人的事,我們講了萬一被人聽見,恐怕要出事的,禍從口出啊你懂不懂……”

她聽到這裏,想告訴他們這是真的,趕快跑,可是她才喊了聲爸媽,就猛的醒了。

“爸!媽!”江碧溶從睡夢中發出的叫喊将淺眠的顧聿銘驚醒了,他連忙轉身開了床頭燈,又将她緊緊抱住。

“阿溶,阿溶……不怕了,沒事的……”顧聿銘緊緊抱着她,疊聲安撫道。

江碧溶愣了愣,然後連忙把自己努力往他懷裏擠,“顧聿銘,阿銘……我心口疼……”

這是她在何鑫與封時樾走後說的第一句話,一開口就是濃濃的哭腔,像是受到了巨大委屈的孩子。

顧聿銘聽得心都碎了,他低頭絮絮的吻着她的發頂,喃喃着道:“對不起,對不起……阿溶,對不起,都是我不好,連累了你們……對不起……”

他在這一刻覺得命運簡直是在開玩笑,原來從更要以前,他們就因為同一個人被擰在了同一根繩子上。

江碧溶伸出手臂緊緊抱着他,終于失聲痛哭了起來,“我想起來了,我想起來了……”

她喃喃的重複着夢中父母的那兩句對話,曾經不清不楚的話語,因為真相的浮出水面而得以拼湊完成。

“我怎麽……怎麽沒有早點想起來呀……”她痛哭失聲,上氣不接下氣的聲音在夜晚顯得格外凄涼。

顧聿銘抱着她,安慰道:“阿溶,就算知道了你也沒辦法的,你完全沒有力量與他們抗衡,以後,這些事都交給我好不好?”

“對不起,阿銘……對不起……”她哭着摟緊他的脖頸,想起自己曾經對他說的話,“對不起,我不該攔着你去查這些事……是我不孝順,是我錯了……”

顧聿銘的心又酸又軟,他咽了下口水,覺得喉嚨哽得有些疼,“……阿溶,沒事了,不哭,乖啊……以後有我在了,你不會再受委屈了,乖,一切都會好的。”

一切都在慢慢變好,他拍着她的背,想起曾經看過的一段話,“我們或許無法左右那些不堪與無常是如何開始,也或許無法讓那些痛苦與遺憾消損殆盡,但我們或許可以來決定這一切該如何結束。”

外面有冬天的風猛烈的吹着,屋裏昏黃的臺燈光仿佛小太陽,一切罪惡都到該結束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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