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九點,一天的工作剛剛開始,市委辦公室迎來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我要實名舉報市公安局局長蔣百川,官商勾結,收受大額賄賂,蓄意謀殺我兒子顧啓源和兒媳章夢。”
“老首長,您說的……是真的?”
“別和我繞彎子,我能來,當然是有證據的。”
“啪”,一個文件袋拍在了辦公桌上,發出沉悶的聲響,坐在辦公桌後的男人慢慢露出一個笑容來。
“多謝您,有了您的幫助,我們這次行動一定可以大獲全勝。”
“是你們的行動,與我無關,我已經……”老人停住話頭,沒有再繼續說下去。
片刻後他扶着椅子扶手要站起來,辦公桌後的男人立刻站起來,兩步跨到了他身邊,伸手扶起了他來。
“賀書記,接下來的事,就看你們了,繼續放任下去,恐怕……”老人嘆了口氣,目光流露出一些意味不明的眷戀來。
他或許是在懷念以前自己正當年的時候,又或許是想起了他英年早逝的孩子,甚至還可能想起他年輕時沒那麽複雜的社會和人心。
被稱作賀書記的男人看着老人彎曲的背影,步子有些蹒跚,他想起剛剛扶起的那只手臂,瘦弱又顫抖,這個曾經在軍界說一不二叱咤風雲的老人,終歸是老了。
他低下頭,突然覺得眼裏有水花沁了出來,原來,屬于父輩的那個時代,還是不可避免的過去了,如同他死去的父親。
他摁了辦公桌上的電話,“請紀委的林檢來辦公室一下。”
沒多久,一位劍眉星目氣宇軒昂的檢察官走了進來,他是這次特別行動的主要負責人。
賀書記把材料往他面前一推,“這是顧老司令親自送來的材料,你看看,如果時機合适,盡快約談蔣百川。”
林檢愣了愣,“……我還以為會是顧聿銘來送的。”
賀書記苦笑着搖搖頭,“老首長是覺得他的孫子還不夠分量,怕我們不重視。”
室內沉默了一下,一場抓與被抓的游戲在寒風刺骨的年前開始了。
顧老爺子回到軍區家屬院,發現杜仲海已經來了,他勉強笑了一下,“仲海來了?進去坐罷。”
杜仲海攙扶着他進屋,語氣略有些抱怨,“您身體不好,有什麽事不能讓我們這些小輩去辦的,這麽早出門做什麽。”
“你們工作都忙,按理說阿銘去更合适,可是他還太年輕了。”老爺子說着話,咳了兩聲。
他的咳嗽一個多月都還斷斷續續不見好,請了醫師來看,說是肺陰虛引起的,開了養陰的湯劑,馮阿姨天天都仔細照料着,顧聿銘也常常電話問候,都盼着他能快點好。
可是,“我不要緊的,老人就是這樣,冬天難過,熬過去天暖了就好了。”
“阿銘資歷不夠,您不會使喚我去,我去老賀總不能還覺得可以不重視罷?”杜仲海嘆了口氣,端着茶杯摸了摸,發覺還溫着,這才放心的遞了過去。
老爺子笑了一下,沉默片刻,然後淡淡的道:“到時候審他,讓阿銘去聽聽,他有許多想知道的。”
“聽聞江家的女孩兒也是……”杜仲海點點頭,又疑惑的問起其他事來。
老爺子嘆了口氣,“她是受了牽累。”
江碧溶家的事他已經聽顧聿銘說了,也覺得可惜,本本分分的生意人突遭橫禍,本以為是意外,沒想到卻是別人的有意為之。
不過好在江碧溶的情況比當初的顧聿銘要好得多了,也不過頹廢了一個周末,到了周一,無論如何都要打起精神來了。
太陽城項目還有點資料要拿,江碧溶決定和寧瑜她們一起去,顧聿銘想了想,決定親自送她去。
“又不遠,我自己坐車去就行了。”江碧溶有點無奈的看着他。
顧聿銘推着她一起出門,“我不放心你,乖了,讓我送你去。”
“今天周一,你不得開會麽?”江碧溶伸手按了電梯,扭頭問道。
顧聿銘替她緊了緊脖子上的圍巾,垂眸應了句:“沒事,什麽時候開都行。”
江碧溶聞言拉了拉嘴角,嘟囔道:“也是,你是老板麽。”
“可是我都聽你的。”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臉蛋兒,柔軟滑膩的觸感讓他有些愛不釋手。
江碧溶由着他揉搓自己,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
到了現場,寧瑜她們見了顧聿銘都愣了愣,連忙喊了聲顧總,又看了眼江碧溶。
江碧溶把手縮在大衣口袋裏,半邊臉都被圍巾遮住了,顧聿銘替她拉了拉衣領,溫聲道:“我在對面的咖啡店等你,好好的,嗯?”
江碧溶點點頭,顧聿銘就向寧瑜笑了笑,道:“阿溶這兩天身體有些不舒服,麻煩你們多照顧一下。”
寧瑜愣了愣,又連忙點頭連聲應好,江碧溶見他這樣鄭重其事,反倒覺得有些大題小做了,于是推了推他,“我沒事了,你趕快走罷。”
“好,我走了啊。”顧聿銘捏捏她的手,然後才轉身回了車裏。
等他走了,寧瑜才湊過來,小聲的對江碧溶道:“溶姐,你怎麽了,顧總這麽小心翼翼的模樣?”
“我沒事,就是有點點不舒服。”江碧溶抿抿唇,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太/陽/城二樓的辦公區裏已經完全看不出上周出過事的痕跡了,只是江碧溶卻隐隐覺得比她上次來時要安靜許多,舉目望去,才發覺路過的每個人似乎都把腳步放輕了,神色也凝重了許多。
江碧溶在心底嘆了口氣,看來就算表面看着沒什麽,但實際上卻還是影響了人心。
寧瑜她們去找財務部的人要資了,江碧溶坐在會議室裏,處理的卻是其他項目上的事。
中午吃飯時聽她們說起,才知道那位財務經理自殺的緣由,“剛休完産假回來,年底忙得要死天天加班和不配合的業務部門吵,老公還出軌,大白天的打電話在辦公室吵起來,又被總監數落,屋漏偏逢連夜雨,怎麽能不崩潰。”
江碧溶聽完就搖頭嘆了口氣,再有其他同事好奇來打聽,她終于能說清楚這件事了罷,她胡思亂想着。
下午也過得很快,下班時馮島要請她吃飯,她想了想,覺得發生了這種事,估計大家就算坐在了一起,也不會有什麽談性了,索性推脫了兩句,匆匆去找顧聿銘。
當晚他們就回到了S市,顧聿銘有些寸步不離的意思,她去哪裏都要跟着,讓她有些哭笑不得。
好容易回到家,她立刻拉着他在沙發上坐下,“顧聿銘,我們談談。”
“好,談。”顧聿銘點了點頭,伸手拉過了她的手。
江碧溶抽了抽手發覺動不了,幹脆做罷,“阿銘,我沒事了,你真的不用再擔心。”
“你只有這兩天才叫我阿銘……”顧聿銘張開手抱住她,說的是無關緊要的事。
江碧溶扒着他的手臂,有些哭笑不得,“你的重點錯了,顧總。”
“我知道。”顧聿銘笑了一聲,“我家阿溶一直都這麽堅強。”
江碧溶愣了愣,然後摸了摸他的頭,“知道就好,以後不許這樣了,不能當老板了就不守規矩,上梁不正下梁很容易歪的。”
顧聿銘笑着嘆了口氣,“是是是,太太你怎麽這麽嚕嗦,是員工的民意代表麽?”
江碧溶聽了就用力拍了拍他,然後從他懷裏掙脫出來,打電話給寧瑜問了問情況,得知她們明天就能完成任務回來了,心裏終于松了口氣。
顧聿銘看了她一眼,走過去逗了逗江來來,見江來來不理他,就又去逗顧大吉,用逗貓棒把個小狗逗得團團轉。
江碧溶趴在沙發扶手上看着他笑,燈光打在她的側臉上,有種比白天更明顯的溫柔。
這一夜他們睡得都很好,可是當夜晚過去,從甜美的夢鄉中回到現實的世界,還有很多并不愉快的事在等着他們。
轉天下午四點多,寧瑜打來電話,用緊張而興奮的語氣告訴她,“溶姐,我們剛剛收到紙條,說太/陽/城賣給某經銷商的那項收入是假的。”
江碧溶愣了一下,心裏有種不好的預感,“怎麽回事,你仔細說說。”
寧瑜解釋道:“我們要的資料差不多了,下午沒怎麽出會議室,就關着門,剛才鄭妍去倒水,看見地板上塞進來一張紙,撿起來就是寫着這句話,兩點的時候都還沒有的。”
也就是說應該是近兩個小時塞進來的,江碧溶揉了揉額頭,覺得有些頭痛,都快要收工了怎麽還來這麽一檔子事,其他組怎麽都沒這麽多幺蛾子。
她嘆了口氣,讓寧瑜先彙總一下太/陽/城近三五年和那個經銷商之間的來往,看看有沒有什麽奇怪的地方,再看會議室中有沒有對這個經銷商的銷售憑證,看看原始單據有沒有問題,如沒有相關銷售憑證,先不要去找他們要。
“然後你跟對接的總賬會計說你們經理看了底稿,覺得有些抽樣參數輸入得不對,要你們呆多一天再稍微補一下抽樣。”江碧溶揉着眉心語速飛快的道。
挂了電話後她要去找唐邈彙報這件事,恰好這時她打電話過來了,“碧溶,來一下我的辦公室。”
江碧溶立刻從椅子上彈了起來,“好的,我馬上就到。”
她匆忙的身影穿過辦公區往合夥人辦公室走去,看見她的同事紛紛抱以同情的目光。
進去辦公室之後,唐邈連寒暄的話都來不及講一句,“碧溶,讓姜明他們先撤回來,今天有檢查組約談了餘喻,之後如果需要,要盡全力配合檢方。”
江碧溶愣了一下,随即眼裏冒出了些火光來,“您說的……是真的?”
唐邈擡頭對她笑了笑,“當然了,雖然可能讓你失去一個項目,不過……也算是好事,對不對?”
“……當、當然!”江碧溶喜不自勝,擡手捂了捂臉。
但很快她就冷靜了下來,因為,“對了,唐總,太/陽/城那邊又有新狀況了。”
江碧溶把寧瑜的彙報和自己的處理方式告訴唐邈,這次唐邈不像上周剛聽說財務經理自殺時那樣震驚了,她沉吟了片刻後道:“對于這種事我們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否則以後會很被動。你先讓她們今天先根據我們現有資料把跟那個經銷商相關的資料整理出來,我們明早一起來看一下,還有,你認識法務服務小組的人麽?”
這是個遠華內部專門應對舞弊事件的團隊,江碧溶搖了搖頭,“聽說過,但沒接觸。”
唐邈聞言點點頭,“那就明天再說罷。”
從唐邈辦公室出來,江碧溶給寧瑜打電話下了死命令,“今晚一定要搞定,有憑證的話,拍照好後命好文件名打包發過來。”
接着她又打電話給姜明,讓他帶隊從宏盛撤回來,暫時留在辦公室整理資料砌底稿。
然後她又上內網去了解法務服務小組的情況,以免明天被唐邈又問到相關的問題。
她忙得熱火朝天的時候,顧聿銘卻出現在了蘇梅的診所。
還是和原來一模一樣的陳設,可是他的心情卻完全不同了,“聽說今天餘總被約談了。”
“是,我知道會有這一天,早晚罷了。”蘇梅笑了一下,看不出什麽異樣來。
顧聿銘抿了抿唇,神色十分平靜,“我來是……想聽聽你的解釋,過去這麽多年你對我的好,都是假裝的?”
蘇梅搖了搖頭,望着他的目光一如既往的和善,“愧疚罷,對你的愧疚。”
“我想替他贖罪,可是又不知道該怎麽做,只好……”她說着說着就停了下來,嘆了口氣,“你是最無辜的,江小姐也是。”
顧聿銘愣了愣,眼底有些漲疼,“……是麽?”
封時樾等在外面,過了一個多小時才等到顧聿銘出來,他連忙迎了上去,“阿銘,好了?”
“……回罷。”顧聿銘的眼眶是紅的,他垂了垂眼,說話時有些鼻音。
封時樾沒有問什麽,只是将他送回了辦公室,等到他坐下了,他才問:“蘇醫生那……怎麽說的?”
“說是想替餘喻贖罪。”顧聿銘靠在椅背上,望着吊頂上的燈,神色有些怔仲起來。
蘇梅告訴他,“其實我對你做的壞事是兩樣,借了你的車,然後你出了車禍,然後告訴你身體情況不允許獨自離開本地,如果不是江小姐回來了,你的禁令還會延續,聿銘,你就是太遵醫囑了。”
但凡他只要試一次,就知道不會有事,可是他竟然一次都沒有嘗試,顧聿銘苦笑着搖頭,“因為我太惜命了,我怕死,怕再也沒機會見到她。”
“可是……如果你再勇敢一點,就會有不一樣的結果。”蘇梅如是回答他。
可是夜裏江碧溶卻抱着他道:“其實我更希望你不去找我,那個時候你就算去了,也未必能如何,反而兩頭跑可能對身體更不好。”
她抵着他的額頭笑,“我寧願要現在這個健健康康的你。”
“她還給了我一張名片,說以後可以去看這個醫生。”顧聿銘摟着她,輕聲繼續道。
江碧溶點了點頭,“下次我陪你去。”
“真好,我們要成功了。”她頓了頓,又道。
顧聿銘嗯了一聲,低頭吻了吻她的鬓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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