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章

第 5 章

也許他是特殊的。

游望想。

瀕死的人都會逐漸失去力氣，連病房都沒有辦法走出來。

而他可以一路跑到墓地，除了覺得有些脫力，頭腦脹痛，并沒有死到臨頭的預感。

畢竟，他是經歷過死亡的。

鋒利刀刃，帶着他無法阻止的力度，一刀一刀砍向他的後背、脖頸、手臂。

即使在半個月之後，也能在飄散着桂香的夜風中，清晰回憶起徹骨寒冷。

游望累了，直接坐在了自己的空蕩墓地旁。

“夜裏冷，外面風大。”醫生仍是見慣生死的平靜，“我送你回去吧。”

“被關在那種病房裏等死，還不如現在死了算了。”

游望很生氣，他盯着眼前的深坑，什麽計劃都沒有了。

“你的狀态比之前的實驗對象都要好，身體監測的數據穩定，都在正常範圍內，對藥物和食物都沒有出現排異反應，甚至還有力氣跑到這裏來。”

醫生嘗試安慰，“也許，你能活得更久。”

更久能多久？

五天？十天？二十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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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望想到死期不遠，竟然沒有心煩氣躁、大吵大鬧，反而有着超脫生死的平靜。

他問：“我媽真的去世了嗎？”

“是的。”

“那我爸也是真的失蹤了？”游望嘆息一聲，“又是誰簽協議，把我送給你做實驗的？”

“你舅舅。”醫生說，“當時你傷得很重，每天都在ICU裏躺着，花銷太大了。你舅舅說，無論如何都希望你活下去，所以我就跟你舅舅簽了協議，負擔了你所有的費用。”

“你真有錢。”

游望陰陽怪氣。

花了一大筆錢，去買一個活不過五天的實驗對象，簡直就是天大的慈善家，游望都同情起他的錢了。

滿月的風，吹得墓地有些涼，游望蜷縮起冰冷的腿，擡手擱在膝蓋，撐起了下巴。

他舅舅啊。

如果協議是醫生跟他舅舅簽的，估計除了醫療費，還有別的昂貴費用算在了一起。

親戚這種東西，就是擁有得越多，越覺得喘不過氣。

即使他已經不用擔心逢年過節去和他舅舅碰面，也會因為想起了對方面目可憎的嘴臉，唉聲嘆氣。

醫生說的肯定不是實話。

畢竟，這家夥擅長撒謊。

一個撒謊的人，千方百計的想要救他，甚至站在冷風吹拂的墓地，陪他閑聊，他竟然能感覺到幾分真心。

游望眼前稍稍暗了些，他的月亮被醫生擋住了，在白大褂外映照了一層薄薄輝光，十足是傳說裏的白衣天使，一門心思只為了讓他康複。

“你為什麽選我？”游望不忘補充，“可千萬別說你剛好在找康複實驗的研究對象，剛好我合适，剛好就花了幾十上百萬把我買了。”

醫院裏想活的人那麽多，哪有醫生倒貼錢來簽他的慈善巧合。

醫生似乎被他搶先說了借口，直接堵得無話可說。

沉默了許久，才出聲道：“因為你叫我救你。”

游望仰頭詫異看他。

一個躺在ICU的病人，是沒有辦法叫醫生救他的。

但他記得，自己快死的時候，感覺到身旁有人。

他抓住了對方的腳，低吟痛呼的喊過——

救我、救救我。

游望不說話了。

一個醫生，為什麽會去他的家？

爸爸的同事？

媽媽的朋友？

或者真相更加可怕，醫生是入室搶劫、持刀砍人的兇手同夥，在聽到他呼救的時候，臨時動了恻隐之心？

偷偷把他藏在這裏，只為了救他。

游望煩惱的抓了抓頭，思考這些簡直是無濟于事。

計劃、打算、真相，都是活人才需要的東西，他快死了，也許活不過明天，考慮這麽多做什麽呢？

游望起了身，向着深坑邁步，“要不然，我直接躺墓裏睡吧，也免得我死了之後，你還要費勁的把我擡出來——”

醫生果斷抓住了他的手臂。

根本不顧游望的意思，直接強硬的拖拽着他，遠離這片墓地。

“你不喜歡睡在病房，我可以給你安排在別的房間。”

“算了吧。”游望半推半就的跟着醫生走，對他産生了同情，“病房挺好的，別的房間一睜眼死個人，多晦氣。”

游望還是回了病房。

哪怕醫生要帶他去二樓，也拗不過身強體壯絲毫不見虛弱的游望。

時間還早，游望躺回病床，已經沒了之前躺在這裏緊張刺激計劃逃跑的心情。

更像一具等死的屍體。

而醫生還不肯放棄。

他拿過輸液瓶，又要順着實驗記錄，給游望準備更多的藥劑。

游望也不阻止他，畢竟做實驗的人嘛，誰不執着呢？

能多一組數據，就能讓論文多一分可信度。

他破罐破摔，躺平任宰。

百無聊賴的去觀察他的醫生。

微卷的黑發，泛着一絲焦急的汗水，顯得有些狼狽。

衣領因為他的捉拽，喪失了整潔。

當醫生伸手捏起他的手腕，游望終于問道：

“這些液體真的有用嗎？如果沒用的話，還是不輸了吧。”

醫生停住了動作，眼神錯愕的看他。

他又說：

“對了，那些石子黑沙糊糊估計也沒用，我是真的不愛吃。做個人吧。”

醫生眼神裏盡是悲傷。

游望發現了，他讨厭醫生的冷漠，一旦醫生露出溫柔、同情、悲傷的表情，他的心情就會随之平靜，仿佛受到了關心。

哪怕醫生此刻，只是對待即将失去的研究數據的悲傷，他也認了。

游望笑了笑，“醫生，你救了我啊，高興點。”

醫生沒有看他，松開他的手，仰頭去摘輸液瓶，“是科學救了你。”

科學冷漠無情，怎麽會救他這種毫無價值的高中生。

只有這個看起來外冷內熱心慈手軟的醫生，會把他帶出ICU，讓他活着醒來，給他用昂貴藥物，又因為他的要求，幫他取下留置針。

“醫生，我想吃炸雞腿，想吃火鍋，想吃布朗尼，想吃甜得要死的黑森林。”

游望覺得這個醫生很不錯，“你會給我買吧？”

醫生皺了皺眉，“你的身體不适合吃這種不健康的東西。”

“人都要死了，還說什麽健康不健康。”

游望又要開始演，“我生日的前一天晚上，本來想買個蛋糕當第二天的早飯，順便插根蠟燭當作給自己慶生了。結果回家的時候，附近甜品店都沒有布朗尼和黑森林，只能買了炸雞當宵夜，誰知道我連雞都沒吃到，睜眼就到這兒來了……”

可憐兮兮的，仿佛吃不到這些東西就要死不瞑目了。

醫生嘆息一聲。

什麽都沒說，走了出去。

不過這一次，他沒有反鎖房門。

游望說的不健康食品太多，夢裏真的夢到了很多炸雞、蛋糕。

他喜歡吃甜食，因為吃甜食就會感到快樂。

在短暫享受了夢裏的快樂之後，他一睜眼，見到了床邊坐着的白大褂。

“怎麽了？”

他下意識瞥了一眼懸在病床上的挂鈎，并沒有看到輸液瓶。

醫生見他醒了，伸手拉過來餐車。

油炸雞塊、黑森林蛋糕、巧克力布朗尼、橙汁、可樂。

全是游望愛吃但是不健康的東西。

游望就知道醫生心軟。

他翻身爬起來，心裏卻冒出一個好笑念頭：

斷頭飯。

這下好了，真是吃上斷頭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