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魚雁傳書

魚雁傳書

沃頓城。

這是一座繞鐘塔而建的水城，蜿蜒河流穿城而過，送來徐徐河風和道道天鵝鷺影，敲鐘人視日而動，規律地敲出清鳴。

穿過長橋，走過河岸，有一家面包店。木質的面包架上趴着一個帶着黑色帽子的少年，雙目凝神，鼻翼翕動，細細嗅聞剛出爐的面包香氣。

店家似乎不在店內，只有一個年紀不大的少女，身着一身青白色長裙和灰色圍裙，趴在面包架的另一側。

“你好，要買面包嗎？”

沒有點燈的面包店全靠日光照明，微暗。

像是微風觸動水面，少年擡起頭，濃黑的眸子閃着點點微光。

諾安不自覺摸了摸下唇，好香的面包。

原來爸媽不讓他出惡龍谷，是怕他在外面吃太好回家不樂意吃東西？早知道就跟着其他龍偷偷溜出來了。

不過……他默了默。雖然他這趟出門盡可能挑了些便攜且值錢的東西随身，但他不了解物價，更不知道一件好看的衣服值多少錢。如果貿然在這時就把錢花掉一些，萬一遇到漂亮合适的衣服掏不出足夠的錢怎麽辦？

考慮到這些，他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站直了身子，小小搖頭：“不了。”

他轉身離開，一條腿跨出店門時突然轉身，一臉認真：“等我買完衣服回來，還有餘錢的話，我來找你買面包。”

“好啊。”

店員小姐揮手，笑着送這個流浪貓一樣的少年。

等人踏出店門，她收手趴在木架上，突然眼前出現了一個熟悉的人正盯着少年看，她心裏一緊，想要去提醒，卻又被老板要求不能離開店鋪的限制困住了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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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糾結，少年就沒影了。

……

河岸邊有不少身着華服的少女三三兩兩成群結伴。

諾安一邊走路，一邊觀察這些少女的穿着，寬松的裙擺和收窄的束腰，晶瑩的珍珠耳飾和顯眼的寶石項鏈。

他慢慢在大腦裏想象了尤金穿着新衣服的畫面。

尤金個子高，蓬松如白雲的裙擺會随着步伐輕搖，如同被風推動，天藍色的寶石落在金色發間，仿佛天空落在金色海洋裏。

他緩步走在河岸邊 ，吹着從河口傳來的風 ，聽着遠處的鷗鳴，腦海中的思緒已經從他給尤金帶回去漂亮禮服到尤金和他在龍族神父的見證下步入婚姻殿堂。

在河岸邊，他抱膝蹲下，癡癡望着水面倒映的自己。他看到的不是帶着帽子遮住犄角的自己，而是人高馬大、肌肉虬結、人見人怕的自己。

緩緩流動的水面突然蕩開陣陣漣漪，一尾黑魚在水紋中央游行，吸引了諾安的注意力。

那魚似乎也注意到了諾安，不知是被他外貌吸引還是如何，遽然躍水而出。

諾安腦子還沒反應過來，手先伸了出去，一把握住滑溜溜的黑魚，人還怔怔的，“加……餐？”

黑魚似乎聽懂了，猛地一搖尾，哐哐在諾安那張粉面上扇了兩下，力道剛剛好，懵逼不傷腦，然後從驟然失力的手中掉入水中，逃也似地迅速游開。

諾安被吓得往後一屁股坐下，一手捂一邊臉蛋，雙眼發懵，眨巴眨巴眼，似乎還沒搞明白狀況。他把魚都得罪了？

臉上水漬未消，似乎還有點點魚腥味，他把手放到鼻前，輕輕一聞，嘔了一下。

這時，一張白色手帕出現在他面前。

諾安擡頭便看見一位……和尤金一樣高大的女士。女士身着銀灰色長裙，裙擺掃在他腳邊，正彎腰遞手帕給他。

諾安連連後退。

要不得要不得。別的雌性的東西，不能要。他媽千叮咛萬囑咐要他絕對不能腳踏兩條船，還帶他去看過不守夫道的雄龍被兩位雌龍左右開弓輪流扇耳刮子的場面。他堅守道德，不多看一眼。

“謝謝，但不用了！”諾安拍了拍臉，把水甩幹，直接爬起來跑了。

一路狂奔，邊跑邊拉着路人問：“你好，請問沃頓城最好的裁縫店在哪裏？”

路人給他指了個方向，他邊跑邊道謝。

這是一家有些年頭的店鋪，門頭有些破爛，但參看的人不少，諾安在裏面也并不突出。

他在店裏逛了一圈，好像只有普通的衣服，沒有那張童話書裏亮晶晶、裙擺可以藏人的禮服。探頭望了下，人并不少，要等到店家主動來問他可能要耗費不少時間，他便主動湊過去：“你好，請問有裙擺這樣大、有很多很多層、鑲嵌很多鑽石的裙子嗎？”

他說着，手裏比了個大圓，示意是這樣——大的裙擺。

店家是個上了年紀的奶奶，推了推老花眼鏡，聲音滄桑：“你要買禮服？”沒等諾安回答，她便搖頭，“我這可不賣禮服。”

“可是我問到的路人說您這是沃頓城最好的裁縫店。”

老人挺了挺有些佝偻的背，“沒錯。”但又接着說，“可我只做常服，禮服，我做不了。”

諾安疑惑：“怎麽會做不了？不都是這樣這樣那樣那樣嗎？”他學着琪塔女士給他縫補衣服的動作。

其實他小時候一直很乖巧，不會出去到處亂跑亂跳，衣服破損不多，少數幾件需要縫補的衣服都是被同齡龍争搶而不小心撕破的。

老奶奶卻只笑笑：“你見過用麻線做的禮服？”

諾安愣了下，往左右一掃，驚奇地發現不僅是店內的展示品，大家的衣服似乎都用的比較粗的絲線，也就比莊園農民的衣服稍稍好點，遠不如尤金來時那件藍色禮裙的布料。

他兩指下意識搓了搓自己的衣角，質地柔軟平滑，比不上禮服，但也還算不錯的材質。據他所知，他們龍族的衣服都是谷內自制的，從種植、紡紗到縫制，一應俱全。

最好的裁縫店沒有上好的布料？

老奶奶這個反問讓他混沌的大腦隐隐有了條發光的線。

他模模糊糊走出去，又拉了個路人，重新找了家裁縫店。他沒有進去，只是站在門口的透明玻璃前看了看展覽服裝，同樣用的粗糙絲線。

接着第三家，第四家……除了服裝店，他還一路觀察街上的行人。白膚色的夫人，嬌俏的小孩，搖動着羽毛扇，按理說都是不缺錢的人，為何衣服同樣如此粗粝？

好像整座城的人不論貧窮富有，都只能穿着磨人的衣服。

但這都不是他現下要關心的。

他憂慮的是，沒有珍貴的布料，他上哪給尤金買好看好穿的小裙子呢？

他垂着頭走在街上，天色已經有些朦胧。今天好像要無功而返了。

想娶老婆也太難了。

帽子經過一天的勞頓已經沒了形，耷拉着，白色襯衣也有了些褶皺，不再整潔，兩條裸露在外的小腿吹着涼風，有些顫。

他細細嘆了口氣，只能明天再來了。

就在他落魄出城時，眼前突然亮了起來。

他定睛一看，竟然是先前給他遞帕子的小姐。那身銀灰色禮裙鑲滿了碎鑽，随着小姐的走動搖曳生輝，像是扯了一片星河穿在身上。

諾安立馬兩眼放光！

那小姐舉了舉扇子，似乎在笑。

但諾安沒有絲毫害羞，直接上前兩步，“美麗的小姐你好，請問你的衣服是在哪裏買的呀？我也想買一條這樣好看的裙子。”

小姐手頓了一下，但又似乎早有預料，輕搖扇子，“在這沃頓城你可買不到這樣的裙子。”

“為什麽？”諾安直直看着這位小姐，心裏莫名還有點委屈，怎麽買個衣服都這麽難啊。

“上好的絲線，早就被壟斷了，怎麽會是一個小小的沃頓城可以擁有的。”小姐說這話時，似乎帶着點引以為傲的優越感。

諾安沉默了一會。

沃頓城可不小，十數萬人居住的城市，都沒能占有一部分絲線，這也太不合理了。

“好吧。”他也沒力氣去思考這樣對普通人是不是不太友好，“那請問我去哪個城市可以買到這樣的裙子呢？”

小姐微微一笑，“你先告訴我，這裙子，你買給誰的？”

諾安：？

“為什麽問這個？”諾安不解，他給誰買，跟她有什麽關系？

小姐挑眉，不回答諾安的問題，繼續追問：“給你母親買？”

諾安搖頭，“這不重要，重要的是……”

“那就是……姐姐？”

諾安還是搖頭，“我沒有姐姐，你快告訴我在哪……”

這位小姐難得蹙了下眉，“那還能是給誰買，難道是……你自己穿？”

諾安有些急了，三番五次被打斷，任是脾氣再好，他語氣也變得生硬起來，“這些和我的問題有什麽關系？”

他一直沒說給他“未來老婆”買，因為他有點羞澀，雖然在心裏默默叫了很多次，但對外人說這個昵稱還是會張不開口。

然而這下他是真的有些急切了，氣血上頭，什麽都忘了，兩手往腰間一插，嘴裏叭叭往外冒字：“我給我老婆買衣服，有什麽問題嗎？我不想說你還一直追問我，太不禮貌了！”

那小姐舉着扇子的手頓時往下一垂，臉上假面般的笑容有了一絲裂縫，似乎是因為驚訝，聲線都變粗了些，“你，有老婆？！”

諾安原還急着，不知道是被大相徑庭的音色還是高昂的語調吓了一跳，往後退了一步。

“啊，啊對！”他吞了吞口水，“我未來老婆！”他心虛補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