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貴妃
第5章貴妃
我是在最好的時間段入宮為妃的,那個時候皇帝剛剛登基,後宮只有一名異族皇後,我們進宮後,因為身份原因我成為了注定的寵妃。最起碼,在妃嫔中皇帝來我這兒的次數是最多的。
“我是蒙古族因鞑部孛兒只斤氏嫡幼女,烏日娜豁阿。”
坐在鳳座上的異族皇後丘麗黛雙目呈紫色,深邃透亮,微微颔首:“很好聽的名字,人如其名。”
我反問:“皇後娘娘不是另外一個大陸來的嗎?居然會了解我們孛兒只斤?”
丘麗黛面色尴尬,她身邊穿戴簡潔的女子從挂着琉璃流蘇的座位上起身。女子尖聲道:“烏日娜豁阿,你如今入我大恒後宮,就是我大恒妃嫔。而鳳座之人乃是當今國母,皇帝之妻。相信入宮前教養嬷嬷已将宮中規矩都一一與你交代清楚,莫要做糊塗事說糊塗話。”
我那時還不認不全中原人的服飾規矩,以為這個女人是丘麗黛的貼身丫鬟。當時還感嘆,這個丫鬟長得不同尋常的漂亮溫婉相,丘麗黛真是好信心,若是我說什麽都不會讓她多留在宮中一日。
禮部為立貴妃算好了黃道吉日,我第一次見到畫像上的帝王。少年帝王,自有一副風流俊顏,是戲文中說的文弱書生小白臉,所幸連年的征戰和人間煙火将這一特征狠狠壓了下去,要仔細琢磨才能看得出端倪。
阿姆為我換掉部落中穿慣的華服,挑挑揀揀留下寥寥幾件部落常服。我嘟嘴抱怨:“我們因鞑部有權有勢還救過皇帝,我可以和別人不同才對,如果他為我破例了,我一定是會寫信告知阿布的,阿布肯定會更加好好輔佐他。結果現在連我自己的衣服都不給我穿,都不知道皇帝在想些什麽!”
阿姆撫摸我的後背,和藹地道:“阿巴還,這裏已經不是帳營了,等徹底成了大恒皇帝的妃子,我連阿巴還這三個字都不能叫咯。”
我自然知道阿姆說的是什麽意思。我不傻,我很聰明,從小我自己就很清楚,但在因鞑部的時候,我無需顧忌任何事、任何人,所以向來肆無忌憚。
黃道吉日原定于八月初七,幾日後又改成了八月十五。宮內氣氛突然變得極度激昂,好像每一個人都突然帶上了許多傲氣,包括阿姆。我疑問地問阿姆。阿姆笑得得意洋洋,邊為我攏着發髻邊道:“阿巴還知道八月十五是什麽日子嗎?”
“這我能不知道?”我笑着回道,“以前聽先生講過,八月十五是中原最盛大的節日之一,仲秋節。而且就算我不知道,這段時間宮裏張燈結彩、忙上忙下、人來人往的,我怎麽都得被鬧得知道了。”
阿姆笑得快兜不住下巴:“原本啊,中原這一天是約定俗成不嫁娶的,就算是嫁娶也是對正……反正啊,大恒皇室從未在這一天舉辦過冊封禮。但這次啊,大汗為阿巴還争取到了!這可是天大的榮光,我們啊,這下在天下人眼裏可是真正的地位尊崇了。”
我聽得一愣一愣,心一點點涼透,然後感受到刺骨之疼。我看着宮人們上上下下的喜慶,好像整個宮裏只有我這個故事的正主在不知好歹地悲傷。
我不能打部落和阿布的臉。我只能認命地低頭,先去長秋殿。我學着宮妃脫簪請罪的規矩,跪在皇後的內室外面,行大恒俯首禮:“妾身烏日娜替父請罪!妾身罪有三,一為破壞祖宗規法,此罪最大,妾身已無臉面先祖;二為約束父兄不嚴,致使風波起,未盡到為陛下排憂解難之責;三為使皇後娘娘左右為難,讓娘娘惹來治宮失嚴的不實蜚語。請陛下和皇後娘娘恕罪!”
Advertisement
趴着等了很久,我才餘光看到了地面上的黃色精繡帝靴。
濃重的男性氣息萦繞在鼻尖,男人沉穩溫柔的聲音慢慢從空中落到地上:“娜兒已入我大恒深宮,本皇自小在這宮中長大,自然知道宮妃傳遞消息之難慢。娜兒無需介懷,好生回宮休憩,靜候冊封禮,給使臣團一個好印象,讓他們徹底放心,才是。”
男人将我慢慢扶起,我心動容,最後定睛看全了這張由神祗創造出來妖禍天下的男子容顏,濃眉星目,如此精致。他身上穿着便衣,全身被便衣包裹得只剩下柔和。我紅了雙頰,目光情不自禁地在他身上百轉流連。
我看到了在他身後一尺外的丘麗黛。她穿着綢緞紫色便衣,露出脖子下的一大片雪白肌膚,眉間帶着寬恕般的笑意,在深夜的昏暗和暗香中,媚态勾人。我被皇帝拉着的手抖了抖。
“好了,你先回去吧。”“萬歲佑,帶人護送貴妃娘娘。妹妹不必憂心,今夜好睡。”前一句話是皇帝說的,後一句話是皇後說的。
我坐在銅鏡面前,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無力感。那種想争卻沒有力氣去争的無力感。阿姆跪在身邊,面色慌張。“傳令下去,從現在開始整宮上下都得給我夾緊尾巴做人,哪怕是我們從家裏帶來的人。阿姆,包括你。”
八月十五,冊封禮成。我成為了大恒皇帝長桑笙的貴妃,後宮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皇帝多數留宿在丘麗黛宮裏,我聽過無數從長秋殿傳出來的香豔轶聞。錐心之痛。但好在至少皇帝就算不留宿,也還是時常跑到貴妃殿用膳。除了用膳之外,皇帝保持着半個月留宿一次貴妃殿的規律,其他妃嫔處他基本不留宿。
沒用多久,如父親所願,我懷上了龍子。此時,皇後之子早就呱呱落地數月了,且太子冊封之日将近。我第一次感受到了中原人的地位森苛,居然有人真的僅僅因為從哪個肚子裏出來就毫不費力地成為了未來的儲君,備受皇帝和朝廷重視疼愛。我摸着肚子,我一時拿不準我希望是個王子還是公主了。
十月懷胎,幼子落地。是個男嬰,取名為固誼。
我寫信告知父親,在大恒外族血統的妃嫔之子就算在太子位空缺時也沒有成為儲君的希望。我所出王子的結局從一開始就注定好了。不過這樣也很好,我能好好地規劃他們的未來,盡力為他們物色最好的封地、盡早定下最合适的貴女。
太子長桑熠繼承了父親的漢人瞳色,但五官硬氣,随了丘麗黛的深邃,是個長相絕佳的王子。小太子跟在母親腳邊,奶聲奶氣地說恭喜娘娘。丘麗黛笑得眉眼俱彎,看着固誼的眼神裏都是作為母親的慈愛之色。
我們聊起了徐靈靈最近被診斷出滑胎之象的事情,丘麗黛的眉間便高興中參雜上一絲愁緒。鳳凰步搖随着她扭頭清脆作響。“揚嫔的身體也不知什麽時候底子出了毛病,我就算拜托了家鄉的醫生也說回天乏術。朱太醫也說,若是挺過了這兩天,孩子和大人尚有機會保下來。我前日已經開始為她抄佛經,日日讓僧人在祖廟裏為她誦經,希望上天垂憐。”
事與願違。三日後的午夜,後宮有了小小的騷亂,揚嫔處的血水一盆又一盆地往外倒。污穢之事又在怨念集中的深夜,皇帝不宜出行,便只剩丘麗黛這位皇後披着單薄的外衣在揚嫔住處外緊張地張望,神色緊張。
我包住她的雙手,和她一并站立。我看着門簾、窗戶上映出來的清晰又昏暗的影子,麻木。這個內宮可怕的緊,這已經不是第一例了。不同的原因,幾乎相同的結果。前段時間小主殷樂嫣死了,死相凄慘,皇帝還剝奪了她所有封號,棄在亂葬崗,因為她和一位朝臣侍衛的舊事被翻了出來。徐靈靈呢?她會怎樣?
“嬷嬷,”丘麗黛喚上身邊的老嬷嬷,“去将宮裏珍藏的那根高山紅參拿來。”
老嬷嬷猶豫,勸她:“娘娘,那是難得的百年紅參,全天下就這一棵,說好了留給太子的。”
丘麗黛呵斥:“啰嗦什麽!如今人命關天,還管得了以後?熠兒是天神之子,有天下蒼生庇佑!況還有我這條命保着他!快去拿來!”
丘麗黛這日說的話成了預言。
三年後,天下開始有了繁盛的小苗頭,朝臣們打起來管理皇帝後宮的心思。這位大恒歷史上第一位異族皇後首當其沖。這一次的動蕩可謂是聲勢浩大,幾乎整個朝野的官員都聯名上奏要求廢除皇後,并将後宮多年來的子嗣單薄、皇嗣不穩怪在皇後不詳的異族身份上。
百姓聽聞,深感恐慌,害怕國祚振作不久就會再次如前朝一樣衰微。
剛剛經歷過前朝動亂的百姓們早已杯弓蛇影。
因此流言傳起不久就出現了百姓跪在正陽宮門外跪求皇帝廢後并剝奪嫡長子長桑熠太子之位,這一鬧就是數日,數日後,有激進學子血濺城門而死,将事情徹底推向了高潮。這一段讓後妃們人人自危的時段史稱天下挾後。
這時,傳說中退隐江湖深山的大主姬、長平皇帝最珍愛的女兒長桑婈一襲如火紅衣乘着八擡大轎回宮,随行十二銅人、十二僧侶、十二擔架賀禮。一直堵在皇城前的百姓們看到車駕都恭恭敬敬讓行。
“烏日娜,你成長了很多。”她宛若自家姐姐似的,有意無意地說了這句話。
我知道她這是在告訴我,這些年來因鞑部很乖順,要我繼續做好中間人的角色。我颔首巧笑:“還是皇姐教導有方。”。
長桑婈仔細端詳着一動也不敢動的固誼,然後噗嗤笑出聲:“固誼,我是你皇姑姑,你父皇的長姊,在我面前想幹什麽就幹什麽,不必拘禮。”
固誼的身體稍微塌了塌。長桑婈又笑着道:“聽說你和太子的關系很好,那日後可要好好跟着太子哥哥看書習武,未來要成為我們大恒能文能武的大将軍才行。當然,在以後的日子裏啊,你可要多照顧太子哥哥一些,你父皇對他要求高,他過得比你辛苦。”
固誼用力地點點頭,極力讨好:“多謝皇姑姑教誨,固誼謹遵姑姑教誨,絕對不會讓姑姑失望的。”
長桑婈又轉過頭笑着與我說道:“聽說你最近和易尚書家的內眷走得很近?挺好的,不過我聽說易尚書手下有個叫齊敏的,他家夫人是江淮有名的美食家,多與她也走動走動,讓孩子啊多嘗嘗宮外的味兒。”
我起身諾,她也随後起身,在侍女的攙扶下穩步離開貴妃殿。
我站在殿中,看着面前還很矮小的兒子。天都是灰的。
長桑婈離開貴妃殿,在整個後宮都走了一圈兒,過了晚膳時分,才到長秋殿。長桑婈和丘麗黛關系匪淺,不知道長桑婈會給丘麗黛提供什麽好法子。
一日後,長桑婈出宮,回了長平皇帝禦賜的主姬福壽永祿府。再一日早,我還在睡夢中,迷迷糊糊聽見了巨大的敲鐘聲,一下兩下……二十七聲,我猛地睜眼,拿起外衣胡亂為自己邊套上邊喊:“來人!來人!去養心殿!”深刻的害怕如海浪裹挾着我。
“娘娘,娘娘,”大宮女從門外跑進來,着急忙慌地将我拖到梳妝鏡前,“不是陛下!您別急得犯了錯兒!是皇後娘娘!在冷宮自缢,薨了。昨夜後半夜不見了人,今早花園剛沾上露水的時候才找着。”
我整個人震驚地坐在鏡子前,面色發白。
“娘娘,宮裏有規矩的,您得馬上收拾好了快點趕過去。”
宮女為我簪上最後的木簪子,我的眼睛一張一合、一合一張,身體不受控制地往後倒了,再無知覺。
我半日後從昏迷中醒來,太醫卻說我大概有一年的時間卧床下不了地。皇帝在操辦丘麗黛的後事,期間未有踏足各宮半步。我看着床帳頂,我想,皇帝從此之後便沒有心了。他很愛他的這位原配皇後,從流落在外時到組織軍隊從長桑旌手上奪回皇位時,再到後來立朝開朝,到如今的帝後情深天下皆知。
我想着想着,悲從中來,淚水不停地悄無聲息地從眼角滑下,怎麽都停不下來。
最是無情帝王家。不是說皇帝無情,說的是帝王家無情。皇帝深愛的皇後死了,皇帝卻不得不忌諱天下人口舌筆墨,孝期僅僅兩月。長桑笙各種追封賞賜賜名恩惠,可都熬不過時間過去之後,皇家的規矩和天下局勢還擺在那兒——長桑笙要重新娶一名皇後。
長桑婈又入宮來了。這次她穿了極素淨的衣服,是在哀悼。我看不懂她的所作所為,她的所謂提點開化将丘麗黛送上了絕路,如今在挑選未來皇後的日子上表現出來的又全然是對丘麗黛的追念。
我坐在長桑婈的下座,看着下面十幾位妝容精致、身材窈窕的妙齡貴女們規規矩矩地坐在她們各自的桌前。這些人中有一個會成為皇後,有些人可能會成為後妃,還有些人從哪裏來回哪裏去、走個過場而已。
長桑婈顯然早有看中的人選。那個女子年紀很輕,五官大氣又秀氣,一笑起來就連眉眼都在動,就如東風一來百花含羞綻放。她長發垂腰,發質亮澤烏黑,膚如凝脂,頰含粉色;身形挺拔,肥瘦得宜。我再細看,她頭上戴着藏寶庫裏記載的由開國皇帝恒宗祖賞賜出去的百鳥起舞長步搖,耳環戴着的是明亮的紅珊瑚镂空梅花耳墜。
長桑婈将她叫到身邊,她路過我身邊時,我聞到了若隐若現的梨花香脂味。女子手上帶着核桃串珠,一開始以為平平無奇,直到長桑婈誇贊道:“這是哪位能人做的?這就是核舟記呀,還比核舟記精巧絕倫上一百倍,瞧着每顆核桃裏都有人物器物,此人若非天才,絕做不出這樣千年難得一遇的珍品來!”
女子嬌笑回答:“是家兄不才,因身體不好,便常在家中翻閱古籍研究這些有用沒用的。若是大主姬娘娘喜歡,我便将這一串送給娘娘,還望娘娘莫要嫌棄。”說着就要脫下來。
長桑婈攔住她,臉上浮現一點惆悵:“這等珍品當給美人,若是丘麗黛還在,我定求你割愛。只是如今——”
女子的笑容未變,依舊溫溫柔柔的樣子。她已經将核桃手串塞到長桑婈手裏:“大主姬娘娘所想,陛下所想,便是臣女所想。若是一串手串就能讓純淳皇後在地下心生歡喜,也是我這個做臣女能為陛下和大主姬娘娘所能盡的微薄之力。”
長桑婈拿着手串,勾起她的下巴詳細看了看,笑着點點頭。
我移開目光,喝了口濃茶,鎮鎮心神。她說的再真誠,我都免不得嘗出虛僞的味道。這樣的女人,還沒有我值得皇帝喜歡。她啊,不是皇帝喜歡的類型。她和丘麗黛完全不一樣。
封後大典隆重,我也是到這個時候才知道我們這位新皇後是開國老臣季家嫡獨女季益華。季家可真舍得啊,這不是她們家這一代唯一的女兒嗎?不是說是一直以來疼若珠寶、捧在手心裏萬般呵護長大的嬌嬌女嗎?怎麽也舍得送給這樣一個皇帝。
帝都百年名門養大的貴女是和我等不同的,整個後宮——郡主、國女、外族阿巴達、諸侯女、書香女兒、武将之後、歌姬、舞姬,無人能比得上她的光芒。真正的東風桃花豔牡丹。她走過禦花園,明黃的後服,上面繡着歡雀的鳥兒,頸間帶着金鳳璎珞項圈,上面篆刻着梵文。她變成了整個後宮中唯一一抹亮色。
她說:“早晨第一波露水是不能用的,是用來洗滌夜間灰塵的,若是人喝了不利于修身養氣。”然後又命自己人去教內務府采露水的宮女如何如何取到最合時宜的晨露。
我偏着頭,聽黃兒說季益華的事兒。我拿起剛剛皇帝賞賜的羊脂玉玉镯,對着光線轉了幾圈,上上品。“固誼今日什麽時候才能來?”固誼到了上學堂的年紀,下學之後按照他父皇的要求得和太子一同去藏書閣完成太傅們布置的學問題。進了藏書閣就有很多奇奇怪怪的規定,比如不定時開關門就是一條。
黃兒笑着應我:“貴妃不用擔心,我特地讓人一大早就去打聽了,說今日若泓大師要閉門鑽研,最晚不過再晚些就讓固誼殿下回來了。”
我看了一眼滿桌的珍寶:“将東西都清點好收好,過幾年,我也是要回去的。”得寵的蒙古妃在盛寵之時按例要返回原部落布施皇恩,這是歷代的規矩。我估摸着,再不濟下一年我也是要回去的。
我扯開嘴角,笑。就算是身份尊貴、年輕漂亮、溫和謙遜、大方有威,又如何?搶不到皇帝的心,她就只能像別的妃子一樣在這深宮裏孤獨終老。如今整個皇宮只有我和丘麗黛還有些共同點。
夜晚,皇帝再次留宿。我的白臂修長纖細,一點點纏住男人的胸膛、黑發,勾住他的靈魂。我得意猖狂。長桑笙在紅宵帳下微微笑地任我胡鬧,狷雅邪魅。我于他,終于也成了無上之寶。是重宴上他都不肯放出一舞一曲的尊寵。
繼後入宮的第二年冬至,皇帝親下江南巡游,我路過椒華殿。白雪皚皚之中,椒紅色的宮殿一大片地矗立在那兒,宮人弓着腰靜靜地來來回回、差身錯過。我抱着七個月的孕肚,坐在軟轎內,慵懶道:“我有些不舒服,去椒華殿找皇後娘娘坐坐。”。
黃兒先去禀報,然後再将我擡進去。
椒華殿的暖氣很足,在衣食住行方面,看來笙哥真的沒有虧待她。
季益華看着我,笑意盈盈,再三詢問我的狀況,然後讓人去內殿拿了厚枕。“我宮裏還沒備那些,只有些簡單的,貴妃先将就用着。”。季益華和丘麗黛不同,丘麗黛從來只叫我們妹妹,而她從來只叫我們的稱號品階。也因此大家對丘麗黛感覺會更親近些。
皇家對待兩任皇後有什麽區別?丘麗黛有大主姬長桑婈教導,她沒有,這就是最簡單直接的區別。
她今天是深藍色鳳凰宮服,頭上戴着華麗的頭飾,珠串寶珠之間的用細長的鏈子連着,動作再大也不會晃動。季家太有錢了,皇後上交的半數嫁妝便可以抵掉昌平城一年的收入。皇上忌憚嗎?阿布告訴我,哪一位皇帝都忌憚季家,季家快要走到頭了,無論季家如何忠誠,都是能讓歷代皇帝不能安然入睡時的千百理由之一。
我看着面前行止有禮的皇後,期待着季家傾覆的那天,我笑問:“前些日子給娘娘送來的金枝花,是陛下賜的安眠好物,娘娘用得如何?娘娘不必在意,放心用,我是問過陛下,陛下允了,我才讓黃兒送來的。”
皇後的好臉色淡了點點,她回答我:“謝謝貴妃,用了,确實好覺。”
“父兄讓使者特地帶了兩盞,讓娘娘用了舒服也是父兄的功德。”
快到晚膳時分,皇後開始說頭痛難忍,宣了太醫。她身邊的楚嬷嬷來到我身邊,隔着一米的距離,低聲慈祥:“還請貴妃娘娘先回去,若是讓皇後娘娘的病氣過了給娘娘就麻煩了。”
我垂眼離去。
孩兒落地日,皇帝沒有回來,我難産。臨昏迷的時候,我拉着黃兒,氣息奄奄:“我知道你是陛下的人,陛下現在回不來,你得替我守住貴妃殿,別讓任何人進來,陛下回來……一定會賞你。包括——皇後。”
再次靈臺清醒的時候,長桑笙已經出現在我模糊的視線裏。我委屈哭泣:“陛下,我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了。”
他抱着我,語調溫柔:“是朕回來晚了。只是,你怎麽能讓人将皇後攔在外面?你将她攔在外面,誰救你?皇後是整個後宮你最能信任的人了。她心思單純,是世上最聰慧的女子,定能助你平安。”
我沒想到他會說這樣一番話。我撇過頭:“陛下先把孩兒給我抱來看看。”
“是個公主,我已讓奶媽養着了,你先養好身子。”他邊說話,邊站起身。我驚訝地看着他的背影。他将衣冠整理好:“禦書房還有臣子等着朕,太醫說愛妃得養個三五個月,愛妃妥善養着,不必為朕挂心。”
我的手還沒碰到他的衣角,他就已經健步移動到門邊,頭也不回。
夜晚準備入睡時,阿樹啼跪在我床邊,陰沉道:“阿巴達,今日陛下并沒去禦書房,在禦書房小門繞道去了椒華殿。若不是我多留了一個心眼,就發現不了了。”
我皺眉,将象牙梳狠狠朝銅鏡扔去,咬牙切齒:“他騙我!我這個樣子,他怎麽還去得了椒華殿?”
“聽說帶了很多江南的特産玩物,今夜雖未留宿,也是在椒華殿用了晚膳、和皇後共處了很久才走的。”
“共處?”我敏銳地回問,“去,給我打聽清楚,如何個共處法?”
阿樹啼的辦事效率很高,第二天正午就有了回應。我樂呵笑道:“不過是一個寫字一人繡花,皇後也是不解風情,我們這個皇帝從一開始就喜歡的是像丘麗黛那樣純良的風情女子,她這樣怎麽能籠絡男人的心。”
我揮揮手:“不用派人盯着了,就算真共處了,我也早有打算。把有限的人力物力用到最該用的地方才是,比如最近風頭正盛的那個馥小主,什麽生來帶香、引蝶起舞的,這些魑魅魍魉在後宮可不能出現。”
日子一天天在過,一年,兩年……。皇後入宮的第四年,皇帝身邊的大公公前來傳旨所有嫔妃所出之子無特令皆聚椒華殿由皇後教養。固誼因為是我的第一個孩子,代表意義特殊,留在我身邊。可彜兒和剛出生的悅憐都要收到皇後宮中,我氣急敗壞,沖去養生殿質問高高在上的男人。我又砸又鬧,他不為所動,最後安撫我一句不痛不癢的話就強制性讓身邊的小奴才送我回宮。
由盛轉衰,自此開始。我還是名義上的貴妃,好吃的好玩的,取之不盡用之不竭。我的要求,只要告訴他,他還是會滿足我。但我再也靠近不了他。他開始和我保持着最開始的距離。
冷漠來得太突然。
所有巨變開始的落差、難過、憤恨,都會随着時間無疾而終。從第五年開始,在內侍省的侍寝錄上,皇後的名字被提到的頻率飛快提高,群臣相賀。
第七年,季後在金鳴池邊吐血昏厥,病情一經查出就開始急轉而下。所有皇子皇女得以重回生母身邊。雅嫔和我同一時間段入宮,她玩着水綠,跟我有意無意道:“季家隐瞞了皇後沒有病痛之覺的事情,本就是稀奇病,就是太醫院這下沾了黴頭。”。
我看着堂前玩耍的孩童,冷笑:“只可惜她身後無子,死了,也不像丘麗黛一樣有個孩子總能讓人免不得想起她來。不過她是真的好手段,不動聲色就讓皇帝忘了當年情深意濃的原配皇後,轉頭就愛上了她。”
雅嫔皺着眉頭,憂愁:“我和姐姐不一樣,沒時間挂記皇上。我就百強這一個兒子,兩歲就給了椒華殿養,如今回到我身邊根本就養不熟。糟心得很。”
我面色一僵,悅憐最是如此。長桑彜倒還好,悅憐是我三個孩子中生得最漂亮的,也是最不與我親近的,不撒嬌不撒潑,禮貌地遵規守矩。可我是她的母親啊,她是我十月懷胎含辛茹苦保下來的。
我一口血悶在心頭,吐也不是,咽下去又覺得虧得慌。
季益華的命雖說回天乏力,但用金貴的藥材吊着,也吊到了秋季。秋冬季節是全天下所有病人最難熬過的時段了。我有預感,季益華大限将至。季益華死在秋末的玉山亭樓上,那兒是整個後宮最高、最能一覽後宮全景的地方。聽聞走的時候安靜而痛苦,她整一張臉痛得皺在了一起,許久之後陷入昏迷,等皇帝親自将她抱回椒華殿的時候已經咽氣了。
“聽說是在陛下抱她回來的路上才咽氣的,放到床上時整個身子都涼透啦!”“陛下抱了她?陛下也真是殺伐過戰場的英雄,也不怕沾了晦氣。”“呸呸呸,我說啊,就是陛下用情至深,若是當時就告訴了大家,大家肯定都求着不讓他抱了。但陛下知道若是放下了,就沒有再捧着的機會了。”“……”
我舉起冷酒一杯,敬蒼天明月。男人陰森的聲音在背後響起,我感覺呼吸到的空氣越來越少。他貼近我耳邊:“原來是你,我查了那麽久,原來是你。”。我艱難地吐字,如釋重負:“陛下說的是金枝花嗎?是——是我——啊。”他既然這麽篤定,定然是有了實證,我再狡辯也無用,不如爽快承認,說不定還能讓他刮目相看一點。
長桑笙将我放開,他還是當年我在長秋殿燈火下看到的那個模樣,眼神波瀾不驚。“烏日娜,你要的一切我都不會再給你。”
季益華的孝期是一年。皇帝老老實實守着,宮裏這一年從未有過曲舞喜樂。一年後,面對朝臣再次發起的立後谏言,長桑笙采取了忽視的态度。
可同時他也不再把我放在眼裏。我托使者帶信向父親求助,父親卻送了新人過來。她眉目精致,長得竟然和第一位皇後有七分相似。但值得慶幸的是,長桑笙沒有碰她。
某日夜晚,長桑笙悄然而至。這次,他和我們一起用了晚膳。我以為這是示弱的信號。
孩子們入睡,我上前,讨好:“陛下不去德妃那兒?臻珠這幾日不是由德妃帶着?陛下不用去看看?”臻珠這個孩子也不知是哪裏修來的福氣,長桑笙一直以來最喜歡她。
長桑笙冷眼看着我,我早已習慣。我們就保持這樣的相處,倆人都一動也不動。良久後,他的聲音在我頭頂傳來:“一直忘了告訴你,在你生了悅憐後太醫就告訴了我,你的孩子最多活不過十七歲。你看,固誼已經開始體弱了。”
我的麻木之感從腳板底傳來,直沖天靈蓋。他頭也不回,大步流星離開。
固誼很快就一病不起,時常在半夜氣息就弱如游絲,我徹夜痛哭流淚,他卻只會冷漠地與我講——“你失去的這些孩子不足我和益華的半數,她本可以與我共赴黃泉。”。我這才知道,金枝花不僅讓季益華失去生育孩子的能力,更是加快了她生命結束的進程。
我崩潰不已,紅着眼質問他,聲嘶力竭:“陛下!你何必在此時還要向我強調你打算和季益華生幾個孩子?!!臣妾也是個人啊,臣妾的兒子正躺在病榻上,臣妾的心也是會痛的啊!”
他冷漠的眼神就像看個死人,他從寬大的衣袖中拔出鳳簪抵着我的心口,道:“你還有心?這裏不過一塊石頭而已。”
兩年後,固誼藥石難醫,被大佛寺的得道高僧若泓大師化緣帶走,再不是紅塵之人,很久之後我才輾轉才聽到他病愈的消息。彜兒十歲時在禦花園泛舟時昏厥栽入水中溺水而亡,而我只剩悅憐一個。我央求皇帝将悅憐也送到佛門清靜之地,長桑笙卻考慮到和因鞑部的關系,暫緩了這個提議。悅憐似乎看得很透,她很懂事地跟我說:“若是我這條命真不貴,我就替母妃去地府看看姐姐,也去看看蕊瑤皇後娘娘。”她對我說,母妃,我挺想蕊瑤皇後娘娘。
次日,皇帝将悅憐接走,安置到了宮外行善寺。
貴妃殿依舊繁華,但已經世人皆知其已經到了薄涼末路。我不知道我還要活多久。壞人命長,大概說的就是我這一種。不過,只要我活着,長桑笙不放過我,我就要和他鬥到底,反正全身罪孽,也不怕多一點少一點。但長桑笙似乎已經不再給我這個機會了——他不再來了。
長桑笙,你什麽時候對季益華這麽深情了?這似乎也太久了。久到我真的看不到一點兒重頭來過的希望。
同類推薦

帝少強寵:國民校霸是女生
“美人兒?你為什麽突然脫衣服!”
“為了睡覺。”
“為什麽摟着我!?”
“為了睡覺。”
等等,米亞一高校霸兼校草的堂堂簡少終于覺得哪裏不對。
“美美美、美人兒……我我我、我其實是女的!”
“沒關系。”美人兒邪魅一笑:“我是男的~!”
楚楚可憐的美人兒搖身一變,竟是比她級別更高的扮豬吃虎的堂堂帝少!
女扮男裝,男女通吃,撩妹級別滿分的簡少爺終于一日栽了跟頭,而且這個跟頭……可栽大了!

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
伴随着魂導科技的進步,鬥羅大陸上的人類征服了海洋,又發現了兩片大陸。魂獸也随着人類魂師的獵殺無度走向滅亡,沉睡無數年的魂獸之王在星鬥大森林最後的淨土蘇醒,它要帶領僅存的族人,向人類複仇!唐舞麟立志要成為一名強大的魂師,可當武魂覺醒時,蘇醒的,卻是……曠世之才,龍王之争,我們的龍王傳說,将由此開始。
小說關鍵詞: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無彈窗,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最新章節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