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布袋海腸

布袋海腸

章千予家裏有一面牆貼滿了他們一家的各種照片。喬邑坐的位置, 剛好看到這面照片牆，他一邊吃，一邊看。

章千予的照片占了一大部分, 有跟哥哥們的, 跟同學們的，跟親戚的，跟爸媽的……全部都是合影, 一張單人照片都沒有。

“你都沒有單人照片嗎？”喬邑問。

“有啊, 都是自拍。”章千予捧着碗仰頭喝完了最後一口雞蛋茶，把大碗放在桌上，額頭上已經出了細密的汗。

喬邑還在用湯勺喝, 碗裏還有一半。他盯着照片，自言自語似的說：“你連畢業都是全家出動啊……”

章千予穿着學士服，站在父母和哥哥們中間, 捧着花束, 笑得比花更燦爛。

“家裏男丁興旺, 好不容易有個姑娘，大家都當個寶。”許琪笑着說，“不管她幹什麽, 都想去湊個熱鬧。”

“什麽寶啊……哥哥們可沒少欺負我。”章千予擦着額上的汗, 一邊嘟囔着。

“你還說呢。”許琪說着轉頭跟喬邑告狀一樣, 說：“她小時候跟小月, 就是她六哥……倆人打架，把小月摁在地上打，打得小月哭着來告狀……”聽着是責怪, 雙眼中卻滿是寵溺。

喬邑視線在照片與照片之間移動，每張照片都看得仔細。

章千予看他眼巴巴的樣子, 有點想笑，擡眉問：“是不是很羨慕？”

喬邑視線沒移開，聲若蚊蠅“嗯”了一聲。

章千予是開玩笑，卻沒想到喬邑這麽坦誠，她倒有點不好意思了，于是說：“下次你有什麽活動，我拉着你爸媽去參加。”

喬邑收回視線，眼中多了些落寞，說：“算了吧。”低頭把碗中雞蛋茶喝光，再擡頭，臉上又是平常那種禮貌又疏離的微笑，說：“雞蛋茶很好喝，謝謝。”

“一家人，謝什麽啊，真是個禮貌的孩子……”許琪滿面笑容，“千予，你也學學，懂禮貌的孩子看着就讨人喜歡。”

“是是是，可讨人喜歡了……”章千予多少帶了點陰陽怪氣。

正說着，門鎖響了一下。許琪探頭往門口一瞧，沒看到人就說：“你爸回來了。”

話音剛落，章天益開門進來，站在門口地墊上，完全沒有進門的意思，歪頭看向餐廳，問了句：“飯吃得怎麽樣了？走嗎？”

“吃飽了，走。”章千予說着就小跑進卧室，“等我換個衣服，很快。”

……

山腳下，微風徐徐，綠意盎然。

游客熙熙攘攘，交談聲、歡笑聲、玩鬧聲此起彼伏。

喬邑看了一眼時間，仰頭看了看蜿蜒不見盡頭的山路，再看看旁邊興致勃勃的章千予一家人。悄悄對章千予說：“我們下午五點的飛機，現在已經十點半了，還要爬山？”

“難得回家，裝一裝乖小孩嘛。”章千予笑笑，跟上已經在檢票的爸媽。

章千予回家次數少、時間短。所以只要一家人聚在一起，都會盡量走出去，一起去做點什麽。

過了檢票口，首先迎來的不是綠樹成蔭，而是沸沸揚揚的小吃一條街。滿街飄着各色鐵板燒、炸串、烤地瓜、炒栗子的混合味道。

章千予指了指小吃街裏面，對喬邑說：“走，我帶你去吃好吃的。”

喬邑皺起眉頭，說：“這種景區小吃街賣的東西，全國都一樣，能有什麽好吃的？”

“跟我走就對了。”章千予拉着喬邑往裏走。

經過景區常見的鐵板鱿魚、章魚小丸子、糖葫蘆、冰淇淋……章千予在一個烤串攤位上停了下來。

這烤串跟平常見的烤串不一樣。剛一湊近，就有一股濃郁的水果甜香。老板把牛肉和荔枝、青提、菠蘿之類的水果一起穿在鐵簽上烤，一塊肉、一顆水果間隔開來，烤得果汁和肉汁不斷往下面炭火裏滴，“呲啦呲啦”作響。

“老板，來兩串荔枝的，兩串菠蘿的……”章千予說着，回頭問喬邑：“你要吃哪種？”

喬邑看看油煙混雜的攤位，微微皺眉，說：“我不吃。”

除了水果烤肉串，章千予還買了炸海蛎子、布袋海腸、烤饅頭……

她只管在前面跟老板要吃的，章天益默默跟在後面掃碼付款。

許琪絮絮叨叨地說着——

“油炸的不健康”

“燒烤調料重不能多吃”

“小吃攤不衛生”

……

但又寵着章千予，說着——

“那t個水果茶好像也不錯”

“就買這幾樣夠吃嗎”

“來，裝媽媽包裏”

……

全然是父母陪還沒長大的嘴饞小女兒逛街。

喬邑跟在最後面，默默看着這一幕。似乎他們的相處，比山間的景色還要更好看些。

小吃街逛完，章千予收獲頗豐。她回頭問喬邑：“你确定不買點吃的嗎？爬山要體力，一會兒肚子會餓的。”

“不用了，我沒什麽想吃的。”喬邑說。

章千予也不強求，拎着各色小吃，走在最前面，帶領一家人爬山。

山并不高，兩個小時就已經登頂。

章天益和許琪興致勃勃地在連廊中拍照，章千予嚷嚷着累，拉着喬邑坐在連廊邊休息。

喬邑又看了一眼手表，距離飛機起飛還有四個小時。飛機起飛前45分鐘停止安檢，即便是現在就下山，他們的時間也很緊張。

章千予手掌蓋住喬邑的表，大咧咧說：“別看了，來得及的。”笑嘻嘻舉了舉手裏的袋子，“肚子餓了吧？”

“還好。”喬邑剛說完，肚子就叫了。

“你早上就只喝了一碗雞蛋茶，怎麽可能不餓？”章千予打開袋子找吃的。

一路上，章千予一邊爬一邊吃，現在只剩兩個布袋海腸、一個烤饅頭和幾個炸海蛎子了。

她拿出一個布袋海腸，用牛皮紙包了，遞給喬邑。

喬邑環顧四周，山頂上只有賣餅幹、泡面和飲料的。這麽一對比，布袋海腸簡直就是稀有美味。

布袋海腸的“布袋”是香酥千層餅，外面裹了一層厚厚的芝麻，焦香酥脆，裏面薄如蟬翼，烤出來無數層。一口咬下，外皮酥的掉渣，海腸爽脆可口。可今天買的在塑料袋裏悶了一路，已經不酥了，外皮變得柔軟，像是層層疊疊的春餅卷海腸。

“沒有剛買來好吃了。”章千予嘟囔着。

“還可以。”喬邑嚼着布袋海腸看向遠處，山頂吃小食，別有一番風味。

“這趟來山東，感覺怎麽樣？”章千予問。

“還不錯。”喬邑淡淡地說，“最大的難點是喝酒。如果不喝酒，倒是可以常來。”

“喝酒可以拉近關系。”

喬邑若有所思地看向章千予，遲疑兩秒，問：“什麽關系？”

“你和哥哥們的關系啊。”章千予說，“不是因為喝酒，聊了不少嗎？其實你和Monica也可以試試喝一次酒，說不定……”

“算了。”喬邑頓了頓，“我和她關系還沒近到可以毫無顧忌地喝醉。”

“好吧好吧……”章千予有點失望，“我再加把勁，拉拉你們的關系。”說着把最後一口布袋海腸塞進嘴裏，又拿出一個烤饅頭。淺褐色的烤饅頭一掰兩半，裏面一圈圈裹着芒果果肉和果醬。她把其中一半遞給喬邑，說：“你愛吃的。”

“你怎麽知道我愛不愛吃？”

“因為你喜歡甜味。”章千予說。

喬邑疑惑地看向章千予。

章千予一副了然的樣子，說：“桃酥雞蛋茶那麽黑暗的東西，第一次吃的人一般都接受不了。但你很喜歡。”

“知道我不吃蔥，愛吃甜食……”喬邑打趣，“觀察這麽細致，有什麽目的？”

“為了吃你。”章千予燦爛一笑。喬邑卻一怔，移開了視線。

章千予也意識到這話有歧義，語速飛快地解釋說：“是肉質！吃的東西會影響肉質。知道你什麽肉質，吃你的時候才……”可越說越覺得不對，看到喬邑耳尖泛了紅，她也尴尬起來，磕磕絆絆地說：“你你……你知道我……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知道。”喬邑吃着饅頭看向遠處，整個耳朵都紅了。

“不是。”章千予着急，“你今天真的有點奇怪。我明明……”

“山上風有點涼。”喬邑說着搓了搓耳朵，指向遠處，說：“你看。”

遠處層巒疊嶂，雲山與共，靜谧如水墨畫。

而近處只是一陣風，就吹得樹枝亂顫，搖擺不定。

……

下午兩點，章千予一家還在半山腰悠閑地踱步、看風景。

喬邑打開購票軟件，看有沒有晚上去上海的高鐵。顯然已經放棄了趕飛機。

可就在這時，章天益提高嗓門說：“時間差不多了，我們走吧。”

話音剛落，一家人馬上從看風景的悠閑狀态，轉成了匆忙趕飛機的焦急狀态。

章天益跑在最前面，穩中有序地快步下山，許琪緊跟其後。

章千予沖喬邑一笑，說：“走，趕飛機了。”

“時間來不及的……”喬邑話還沒說完，章千予已經不見了人影。

他無奈搖搖頭，趕緊追上去。

本來一小時的下山路程，一行人只用了不到半小時。

喬邑剛從出口邁出，章天益就開車停在了他們面前。章千予打開車門鑽了進去，速度堪比《色戒》中梁朝偉鑽車逃跑。

緊張得氛圍帶動了喬邑，他也三步并做兩步上了車。

章天益一腳油門踩到底，車子在山腳出口極限轉彎，飛馳駛入馬路。

緊張肅穆的車內，章天益緊握方向盤，雙眼緊緊盯着前方的路，專注而堅定。掌控着車子的每一個細微動作，穩定超車。

每一次加速都讓人心跳加速。

許琪和章千予同樣緊繃着神經，抻着脖子目視前方。章千予因為太緊張，連額頭都滲出細密的汗珠。

喬邑看了眼手表，指針滴答滴答地走過。

似乎滴答聲後，是車輛疾馳的風馳電掣。

終于機場的輪廓漸漸出現，映射着希望的曙光，熠熠生輝。

章天益踩下剎車，一車人因為車輛突然減速，身體慣性前傾。

車子穩穩當當停在機場入口。

章天益解開安全帶下車，從後備箱搬出行李箱，劃着滾輪推到章千予手裏。

章千予拖着行李箱快步跑向入口，頭也不回地高喊一聲：“爸爸媽媽再見！”

喬邑禮貌地沖章天益和許琪揮揮手，大跨步跟上。

候機廳內，大家排隊登機。

章千予跑到隊尾，才終于松了一口氣，回頭沖喬邑燦爛一笑，說：“我說能趕上吧。”

喬邑平複了一下呼吸，略責怪地說：“很不安全。”

“但也很有趣，是嗎？”章千予笑。

“以後如果跟你一起乘機，我一定留出充足的時間。”喬邑帶了一絲嗔怪。

“哈哈哈哈……”章千予一笑而過，全然不顧喬邑的怒意，湊近了問：“我家都是這麽趕飛機的。下次你還來嗎？”

喬邑拖着行李箱走向頭等艙專屬通道，只給章千予留下一個字——“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