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競寶

競寶

裴昭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随便逛逛就好。”

若崔珩中毒當真和阿娘有關,保險起見,确實得早些想辦法脫身。可若是要改換門庭……除卻王家,暫時想不到更好的。

但王家和崔珩看上去也關系匪淺。

而且,裴昭也不知如今的王家對當年之事态度如何。畢竟,朝中大部分官員對那個話題能避則避,不能避的便大罵一通阿父,以示對王朝的忠心。

“娘子這邊走。”崔珩向她攤開手,見她不動,又慢慢垂下手,沒有再說什麽。

道路兩旁有不少小攤小販高聲吆喝着。

賣花燈的小攤前,绛紗燈的垂縧在風中微微搖曳,刺目的燭火被淺黃色紙濾過,溫柔而明亮,比懸在道路兩邊的大紅燈籠看上去可愛許多。

裴昭輕輕看了一眼,道:“這種燈,我小時候在t京城看過。”

崔珩聞言,上前買下一盞,遞在她手中:“每年燃燈節時,各地商販都會來京城,大概是這個原因。”

垂縧下連着的琉璃吊墜随着腳步的晃動撞在一起,聲音如戛玉敲冰。兩人走了一會,眼前的光線驟然暗了下來,一幢高樓遮住了雲彩明月。兩位戴着狐貍面具的高挑娘子正在樓底查驗令牌,有些人被放進去了,有些人被攔在外面抓耳撓腮,滿臉不服。

“這是什麽地方?”裴昭問。

“是萬寶樓。娘子要去看看嗎?”

原來是競寶的地方。

狐貍面具查驗過令牌後,擺出“請”的姿勢。接着,戴着兔子面具的侍女迎上來,笑道:“奴婢花娘。二位貴人這邊請。”

紅木門後是個極其寬敞的雅間,三面為牆,剩下一面是朱漆闌幹,可以望見一樓中心巨大的戲臺。花娘道:“競寶在子時開始,請二位稍候。”

裴昭倚在闌幹上四處張望,其他雅間內的客人,亦斜靠在闌幹上張望着。

崔珩自如地坐在八仙桌邊,開始翻起食單,又點了些茶水甜食。

“韞晖從前來過這?”

“來過一次。”

裴昭有些好奇:“買的是什麽?”

“香囊。”他道,“祈福用的,聽說很準。”

裴昭有些好奇,也在八仙桌邊坐下:“你求的是什麽?”

崔珩笑道:“娘子不妨來猜一猜。”

有什麽好猜的……要麽是地位要麽是財富。

崔珩聞言一哂:“娘子,這兩樣東西若是靠祈福能求得到,人們還争些什麽?”

思考半晌,裴昭篤定道:“那就是求長命百歲,畢竟你身體不好。”

崔珩又是搖頭:“娘子好笨……想長命百歲應當求郎中才是。”

裴昭還想再試試,急切的敲門聲卻響了起來。

門外戴着兔子面具的侍女高聲道:“花娘,你怎麽把人帶到劉大人的房間了?”

花娘冷笑着反問:“雪娘在說什麽糊塗話,萬寶樓的房間,哪有什麽固定的。”

“你是犯了失心瘋?劉大人是這裏的貴客,令牌可是‘天’級。”

“他們的令牌也是‘天’級。”花娘平靜道。

鬼市的令牌分為天地玄黃四類。玄令牌及以上才能入萬寶樓,地令牌已極是稀少,天令牌便更是難得一見。這時,雪娘背後珠光寶氣的男子開了口:“雪娘從某這裏,拿了不少好處,卻連某看重的房間都留不住,下次再來,某可換另找個人招待了。”

裴昭忍不住問:“韞晖,這裏很特殊麽?”

崔珩點了點頭:“這裏看得最清晰,屋裏的陳設也是最好的。而且……”他看了一眼面露羞赧的花娘,沒再說下去。

此處茶水錢最貴,花娘拿到的分成也多。

裴昭會意道:“花娘,我們只想要這間。”

花娘得令,愈發有了氣勢:“雪娘,劉大人,再賴在這裏,恐怕會鬧得不大好看。”

被稱為劉大人的男子意味深長地看了二人一眼,輕嗤一聲,拂袖離去,雪娘立刻跟了上去。掩上門後,花娘深深鞠了一躬道謝。

一陣清脆的銀鈴聲後,四下瞬時騷動起來。戴着面紗的年輕娘子走上了戲臺。

花娘的手中端着一只銀鈴,笑着道:“若是二位貴人有喜歡的,同奴婢說。奴婢搖鈴後,才能報價。”又問,“二位可是為了琉璃國玉玺而來?”

琉璃國是東南處的小國,三十年前已經覆滅。

崔珩搖頭:“娘子從前沒來過這裏,今日某随便帶她看看。”

花娘笑道:“雖看不見二位容貌,但二位的舉止儀态倒真如一對璧人。”

裴昭剛想張口解釋,但覺得今日這般,解釋了花娘也不會相信,便默不作聲地望着樓下的戲臺。誰知崔珩輕笑了一聲,故意道:“娘子看中什麽,夫君給你買。”

裴昭瞪了他一眼,道:“今日心情不好。沒什麽想要的。”

他垂睫片刻,低笑道:“那再看看,總有想要的。”

各式各樣的珠寶、字畫逐一出現在戲臺上,叫價的聲音此起彼伏。

“下一件是梅花袖箭。二位可聽過黎繡?”花娘道。

“大周最著名的機關師?”裴昭微微挑眉,垂眼向戲臺上看去。

“娘子真是見多識廣!這黎繡啊,雖然死了将近百年,但大周卻再沒有機關師同她一樣天資卓越。”花娘語氣中盡是贊美,“普通的袖箭至多射七枚,黎繡的,卻能射出十二枚,且還是連續發射。”

不久後是衛铮铮的生辰宴,她想要的正是暗器,這樣看來,這梅花袖箭倒是不錯。但是不知道價格多少。

崔珩看向花娘,花娘立刻會意,開始搖鈴。

“娘子心情好些了麽。”他問。

“表兄,你剛才那樣口不擇言,也不怕嫂嫂生氣。”

花娘愣道:“奴婢,奴婢不知二位的關系,方才一時說錯了話。”

崔珩臉上再也挂不住笑,唇線漸漸抿平。

裴昭的唇角卻上揚起來。原來學着他一樣言辭無忌,竟是這般快意的感受。

梅花袖箭最初的價格是五十兩。花娘是競寶好手,出價沉穩,松弛有度,等喊到兩百兩時,樓內已無人争鋒。花娘得意地笑着道:“奴婢在萬寶樓呆上許多年,別的不敢誇耀,但确實是樓裏最識貨的,這袖箭,若是超過兩百三十兩,便是不值。現在沒人敢出價,二位已經十拿九——”

“兩百五十兩。”

熟悉的聲音落下,花娘猛地朝出聲的方向望去。

對面的雅間裏,雪娘挑釁地望了回來。旁邊的男子氣定神閑地搖着一把黑漆描金折扇。

“二位可還要繼續競下去。”花娘問。

“繼續。”崔珩道。

花娘晃起銀鈴,喊道:“兩百七十兩。”

“三百兩。”

“王八羔子!故意擡價與二位作對!”花娘氣得口不擇言,一拳錘在闌幹上,“三百二十兩!”

“四百兩。”

這時有人驚呼道:“那不是劉無忌麽!”又一人高喊道:“嗳,劉無忌想要的東西,就沒有得不到的!這回估計有好戲看咯!”

裴昭沒有聽過這號人物,探詢地望向崔珩。

“不認識。”

“劉無忌是假名,他是萬寶樓的常客。他——”還沒解釋完,花娘又搖起鈴,“四百六十兩!”得了空才繼續說下去,“有的人說,這劉無忌專替大官員來競寶。二位,他究竟能出多少也不好說——五百兩!”

眼見着數字越來越陌生,裴昭阻止道:“沒必要與劉無忌怄氣,不值當。”

“繼續競。”

“韞晖若是因為我剛剛的話生氣,那我賠個不是。”

“愛生氣的分明另有其人。”崔珩輕笑一聲,“娘子,梅花袖箭确實少見,現在不買,下次見到不知要何時。”

過了一會,劉無忌不再悠哉游哉地搖着扇子,十指緊緊地扒在闌幹上,冷冰冰地瞪着他們。

花娘喊道:“五百四十兩!”

樓中一片沉默,接着,面紗娘子搖了三下鈴,高聲道:“成交!”

樓內響起如潮水般的掌聲。但花娘緊蹙着眉,極是憤憤不平:“二位,五百四十兩,原本能買上兩只不止!被他們兩個弄得,簡直不值當!”見崔珩什麽表情也沒有,又放緩聲音,“郎君氣度不凡,出手又闊綽……難不成郎君和劉無忌一樣,也是替貴人們競寶的?”

崔珩淡淡道:“某只是一介行商。”

最後呈上來的是琉璃國玉玺。侍女用細長的竹竿挑起錦盒,由三樓往一樓輪番送過。錦盒最先出現在他們的闌幹前。

光彩流映,氣如虹霞。

傳說琉璃國為了開采一塊好玉,用去了國庫一半的銀兩。在上百位雕刻師裏層層篩選,雕了将近一年,才得到這枚玉玺。也不知這琉璃國覆滅,不知和這勞民傷財的玉玺有無關聯。

花娘笑道:“依奴婢的眼力,這玉玺大概在三十萬兩。”

“三十兩?”裴昭驚叫道。

當年的裴府都不能随時拿出三十萬兩!

崔珩笑道:“娘子看上去想到了什麽。”

若是劉無忌背後的官員能随随便便拿出三十萬兩買玉玺,極有可能有着充足的銀兩私養兵馬。而邕州與花毗國接壤,最敏感的就是兵馬問題。

裴昭在闌幹上寫下一個“兵”字,低聲道:“殿下,三十萬兩,能養多少人?”

他俯下身,低語道:“裴小姐,若是三十萬兩一年,能養四百騎兵。”

原來才四百騎兵。這麽看,打仗确實很花錢。

花娘站在一旁,納悶地看着兩人忽然的親密舉動,問道:“二位貴人,是想要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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