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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睜開眼的瞬間,淩莘大喊了三聲:“卧槽!”

日了狗!他又死了!

他低頭一看,衣衫褴褛,渾身髒兮兮臭烘烘,眼前一黑,險些暈厥過去。

身上好髒,他委實受不了,随手拉着一過路人,“這位兄弟……”

“誰是你兄弟!”過路人啐他一口,甩開他的手飛快走開。

他垂頭喪氣蹲在地上數螞蟻,念念有詞,“一只、兩只、三只……”

“哐啷!”

面前破了一角的陶碗被扔進一小塊銀子,銀子在碗裏咕嚕咕嚕轉了幾圈才停下來。

他欣喜若狂擡頭看看是哪位好心人。

對方沖他微微一笑,同情道:“小傻子,收好錢,莫被人搶了。”

他“刷”地黑了臉,什麽小傻子,說誰是小傻子。

士可殺,不可辱。

他利索撿起小銀子收進懷裏,妥帖放好,再怒氣沖沖站起來,一腳踢翻碗,“你罵誰?”

對方比他還高了半個頭,垂下眼看着他,訝異道:“原來不是傻子。”

淩莘不滿道:“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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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很幹脆,“抱歉。”

全然沒有因為面前的是乞丐而瞧不起人。

既然他道歉了,他自然是大人有大量不與他計較了。

淩莘臉色一換,笑嘻嘻說:“多謝這位大兄弟的銀子。”

對方見淩莘變臉跟翻書似的,甚是喜人,不住笑道:“你可餓了?不如随我去敞開肚子飽肚一頓?”

淩莘大喜,豪邁拱手,“多謝多謝。”

這個小乞兒真有趣。對方笑着說:“客氣了。”

淩莘好奇問道:“你想請我吃什麽?”

對方提議道:“不如去春日樓如何?”

春日樓是本城最大的酒樓,裏頭進進出出多半是達官貴人,因菜肴精細珍貴價格昂貴而聞名,尋常人等輕易不會進去。

淩莘初來乍到,根本不知道什麽春日樓秋日樓,只隐約從對方一身绫羅綢緞中猜到必然是不凡之地。

兩人一邊朝春日樓走去,一邊互報姓名。

“在下方芝元,敢問兄臺尊姓大名?”方芝元客客氣氣道。

“我叫淩莘。”淩莘簡單地答。

他此時滿腦子都是吃飯,口水都快流出來了。

方芝元絞盡腦汁找話題,“淩兄可曾讀過書?”

淩莘臉不紅心不跳,毫無羞愧之色,“沒有,大字不識。”

他根本看不懂這個朝代的文字。

嗯?這個朝代?

他連忙問方芝元,“現今是幾幾年?”

方芝元奇異道:“崇寧十三年。”

三歲幼兒都曉得的事情,淩兄怎麽會不知道?

淩莘擔心方芝元起疑心,發現他并非這個朝代的人,從而要當作異類燒死他,一本正經道:“我失憶了。”

方芝元分外驚奇,不由自主問了一個愚蠢的問題,“為何失憶?”

淩莘神色深沉道:“是這樣的,我那天在街上乞讨,餓着肚子——你知道,做我們這行總是餓肚子——我打算去賣包子,這時,我經過一條小巷子,看到裏頭有個惡霸在欺負一個女子。我馬上沖了過去——”

方芝元露出驚嘆的表情。

淩莘偷看一眼方芝元的表情,露出滿意的神色,說得越發起勁,“說時遲那時快,我操起牆邊的棍子,一個乞丐甩棍飛過去——”

方芝元疑惑,不恥下問,“乞丐甩棍是何種招式,為何我沒有聽說過?”

他也看過民間話本,從未見過有一招武功名為乞丐甩棍。

“我,”淩莘指指自己,“乞丐。”

“甩棍,”他做了一個打棒球的動作,“乞丐甩棍,就是我甩棍了。我的獨創招式,你沒聽過很正常。”

方芝元恍然大悟,興致勃勃道:“然後呢?”

淩莘繼續道:“那個惡霸當場倒下,女子得以逃離魔掌。”

方芝元贊嘆道:“淩兄英勇。”

得到贊美,淩莘并沒有驕傲自大,忍着飛揚的心情,沉穩道:“過獎。”

方芝元不解,“那又是為何失憶?”

淩莘嘆了口氣,劇情急轉直下,“我轉身要走,誰知那惡霸突然站起來,朝我後腦勺毆來一拳,我眼前一黑,便什麽也不知道了。再醒來就是你現在看到的這樣,失憶了。”

“可是,”方芝元困惑不已,“為何你會記得失憶前的事?”

淩莘眨巴眨巴眼睛,鎮定道:“因為我患的是間歇性失憶。”

方芝元越加不明,“何謂間歇性失憶?”

淩莘高深莫測道:“醫學專有名詞,你不懂很正常。”

正說着,春日樓到了。

一座氣派的三層小樓矗立在這條繁華的大街中央,珍珠門簾,錦繡門楣,來往行人無不是一身富貴逼人的绫羅綢緞,個個穿金戴銀,險些晃花他的眼。

淩莘羨慕嫉妒恨地盯着他們,不得不承認,此時此刻他仇富了。

門口迎來送往的小二一見到淩莘就嫌棄地撇手驅趕,“去去去,一個乞丐來這兒做什麽,快走開,莫要沖撞了貴人。”

方芝元淡淡道:“這位和我一起。”

小二看方芝元氣度不凡,衣着昂貴,當即換了臉色,殷勤道:“二位請進。”

兩人走了進去。

淩莘所過之處,人們無不是捂起鼻子作嫌惡狀,紛紛繞着他走,一時間,淩莘四周空無一人,只得方芝元陪在身側。

方芝元貼心道:“可要去沐浴洗漱一番再下來吃飯?這兒有客房。”

別說別人,淩莘自己都快臭暈了。

他迫不及待點頭,熱淚盈眶,“兄弟,你真好。”

方芝元不好意思地撓撓頭,露出一分傻氣來,“淩兄客氣了,舉手之勞而已。”

說罷,他擡起手招來一個跑堂,吩咐道:“帶這位公子上去洗漱一下,費用算我頭上。”

淩莘:……還真是“舉手”之勞。

他跟随店小二上樓。

後廚,衆人忙忙碌碌,熱火朝天,竈臺大火翻滾,煙霧缭繞熏騰,誰也看不清是誰的臉。

有人問廚子,“前頭點的麻腐雞皮、滴酥水晶燴、石肚羹……可好了?”

廚房裏吵吵鬧鬧的,廚子正炒着菜,一時半會沒聽清,聲如洪鐘道,“啊?什麽?”

對方又報了一遍菜名。

廚子停下揮舞的鍋鏟,指着另一頭案上的幾盤菜,“在那兒。”

對方走了過去,廚子沒有在意。

來人背對着廚房內的衆人,借着煙霧打掩護,從懷裏掏出一個小瓷瓶,往這幾碟菜上撒了上去,粉末極其細幼,頃刻間融化消失得無影無蹤,看不出一絲不同。

來人如同來時一般,悄無聲息走了。

淩莘一身清爽從樓上下來,走到方芝元面前,大大方方坐下,喊:“方兄弟。”

方芝元眼裏閃過一絲驚訝,他從淩莘清朗的聲音中聽出他的年齡并不大,卻沒想到洗去污垢的本人竟如此白皙俊俏。

淩莘得意洋洋地在下巴上比了個V字,“好不好看?”

方芝元看不懂手勢,卻聽得懂他的意思,笑道:“淩兄是位美男子。”

淩莘聽得心花怒放,連連誇贊,“方兄弟真是有眼光。”

小二湊上前,問道:“公子,可要上菜了?”

趁淩莘去洗澡的功夫,方芝元便把菜肴點好了。

方芝元颔首,“上。”

“好嘞!”小二把抹布往肩膀上一甩,高唱,“柳月桌上菜!”

不一會兒,菜陸陸續續上來了,小二口齒清晰道:“二位客官,你們的麻腐雞皮、滴酥水晶燴、石肚羹……已上齊,請慢用。”

方芝元舉筷,“淩兄,請。”

淩莘矜持地點點頭,斯斯文文夾了一筷子肉放進嘴裏,誇道:“不錯。”

随後風卷殘雲。

一盞茶的功夫,方芝元看着吃得幹幹淨淨的碗碟,目瞪口呆。

原來淩兄如此之餓。

他當即擡手,欲要再點。

淩莘摸着滾圓的肚子,懶洋洋倚着椅背,“我吃飽了。”

言下之意是,如若再點不必預上他的份。

方芝元聽懂了,放下手。

吃飽喝足,淩莘這才得了空,四下張望酒樓內的裝潢,不禁萬分感嘆,“我也曾富貴過。”

雖然時間久遠不記得是否确有此事,但是他堅信自己一定富貴過,否則如何解釋他面對富家公子時內心情不自禁升起的微妙熟悉感?說明他們曾是同類啊!

方芝元納悶,“淩兄,你不是失憶了?”

怎會時而記事,時而忘記?

淩莘瞥他一眼,“我只是後天失憶,不是癡呆,故而腦子裏常常有些熟悉感,”說罷,煞有介事嘆道:“也不知何時才能恢複記憶。”

方芝元心裏升騰起萬分愧疚,誠懇道:“抱歉,我不該懷疑淩兄。”

淩莘擺擺手,正要大方說沒關系,驟然,喉間溢出一股血腥氣息,喉頭一緊,他忙用袖子捂住嘴,嘔了出來。他展開袖子一看,上頭暈開一團鮮豔的血花。

他眼前一黑,夭壽啦!他嘔血了!

方芝元看到他的奇怪舉動,還沒來得及問,自己亦不受控制咳了起來,掩住唇撕心裂肺咳了好幾聲,攤開袖子,袖上染了一團血。

他大吃一驚,下意識擡頭看向淩莘,只見淩莘腦袋一垂,軟軟伏到桌子上,俨然已暈死過去。

方芝元的意識逐漸模糊,拼命試圖喚道:“來人。”聲音卻如蚊吶,只剩下氣音在唇邊溢出,手指無力地微微勾動,完全擡不起來。

四周熱鬧喧嘩,推杯換盞,小二們忙得不可開交健步如飛,根本沒人注意到這個角落不同尋常的兩人。

方芝元頭一歪,亦暈厥過去。

淩莘幽幽睜開眼,盯着頭頂紗帳,悵然道:“又死了。”

一頓飯還沒消化完就死了,試問誰有他慘。還好這次醒來躺在床上,不幸中的萬幸。

一旁傳來老人沙啞的聲音,“未死,不過快了。”

他慢吞吞轉頭看向床側,床邊坐着一個大夫模樣的長須老頭在為他把脈。

他轉動眼珠子,打量周圍,這裏布置裝潢正是先前他洗澡的那間客房。

沒死成。

大夫把他的手擱回胸上,同一側愁眉苦臉的掌櫃道:“同樣的症狀脈象,與那位公子中了同一種毒。”

掌櫃臉上滿是化解不開的愁容,“可有解決之法?”

大夫搖搖頭,“并無。只有找到下毒之人才能知道中的是什麽毒,才可對症下藥。”

掌櫃苦着臉道:“如何找到下毒之人?”

他并不想報官将此事鬧大,酒樓裏有客人進食了酒樓的菜肴後中毒一事一旦傳出去,他的春日樓可能從此就要在這一帶消失了。

大夫搖搖頭,這事與他無關,他只不過是來替人看病的大夫。

淩莘眨巴眨巴大眼睛,“我有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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