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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月上柳梢頭,天邊一彎殘月躲在薄紗似的雲霧後面,幽幽地向大地灑落清輝。
酒樓最後一桌客人也醉熏熏相互攙扶出了門,酒樓內仍舊燈火通明,外頭的燈卻已熄滅。
門從裏頭上了闩,酒樓所有人員被召集在一樓大堂上,排了三排,齊齊整整站着。
人們交頭接耳,“這大晚上做什麽呢?”
“說是要開會。”其中一個消息較為靈通的小二說道。
“開會?這又是何意?”
“你個傻子,說我們做得不好,要訓我們的意思。”
站在最前頭的掌櫃嚴肅喝道:“安靜!”
人們紛紛噤口,認認真真聆聽這一回形式不同以往的講話。
掌櫃輕咳一聲,板起面孔,“今日有位貴客反映,這幾道菜是馊的,你們都上來給我試試,嘗一嘗這位客人說馊了的菜,好好反省一下你們在這裏面的失職!”
話一出口,滿堂炸開了鍋,人們七嘴八舌一輪,“怎麽會是馊的?”
“以前可沒出過這樣的事。”
“阿貴,是不是你把關不嚴,把我們酒樓的招牌砸了?”
“放你全家的狗屁!”
掌櫃緩了緩,“這件事事關重大,我們酒樓裏進出的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給他們吃馊的菜,我看你們都是不想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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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們憂心忡忡道:“那可怎麽辦?”
“我家裏上有老下有小要養呢。”
“我可不想進牢裏。呸呸,不吉利。”
掌櫃繼續道:“接下來你們一個一個上來試這幾道菜,看看是不是真如貴人所言是馊的,把你們的皮都給我繃緊了!”
第一個試菜的就是廚子之一阿貴,他主動請纓,“我來!”
他風風火火走到掌櫃身邊的桌子,拿起湯勺,第一道菜是石肚羹,他輕輕舀了一小勺汁放進嘴裏,面露疑惑。
第二道是麻腐雞皮,他夾起一塊,納入口中,疑惑之色越發濃了。
第三道是滴酥水晶燴,他也吃了下去。
第四道……
第五道……
直到全部試完,他正要同掌櫃說什麽,“這……”
掌櫃飛快打斷他的話,“下一個!”并讓阿貴閉上嘴,站到另一邊。
阿貴只好聽從。
人們一個接一個上來,每個人試完之後都是滿臉不解,越發引得後試者好奇起來,紛紛自覺排起隊。
人群當中一個瘦小鬼祟的身影招來了掌櫃的注意。
掌櫃開口斥道:“丙子,你幹什麽!”
丙子正渾水摸魚試圖混入試吃完畢的隊伍裏頭,聽得掌櫃開腔喊他,他冷靜道:“我已經試完了。”
掌櫃大罵,“你試個屁,給我站回去。”
丙子大聲道:“我真的試完了。”
掌櫃怒道:“那你說是什麽味兒的?”
丙子嫌棄道:“臭了。”
一旁的阿貴冷笑,“臭個屁,這是我下工前新做的。”
他試完就想起來了,下工前,前頭又讓他做了這幾道菜,材料俱是用的最新鮮的,現時不過春末夏初,氣候正合适,怎麽可能會馊掉。
掌櫃冷着臉道:“丙子,可是你做的?”
丙子嘴硬道:“我不知道掌櫃你的話是何意。”
“你不敢吃,肯定是你。”二樓傳來清清朗朗的指認。
淩莘拄着一根問掌櫃要來的拐杖,從二樓走廊上走下來,腳步虛浮,面色萎靡,一派虛弱之相。
丙子看到淩莘,不自覺地倒退一步,“不是我。”
諸人迷惑地看着掌櫃等人,不明白這又是鬧得哪一出。
掌櫃發話道:“大家都散了,丙子留下來。”
有人道:“這菜還沒試完呢。”
淩莘道:“不用試了。”
諸人看向掌櫃,掌櫃點點頭,“大夥兒都散了罷。”
淩莘一步一步朝丙子走過來,丙子見勢頭不妙,撥開人群,拔腿就跑。
“都給我讓開!”淩莘大喊。
他擺出打棒球的帥氣姿勢,掂了掂拐杖,挺沉的,是上好的木頭,不愧是大酒樓,随便出手就是好東西。
重要關頭,他竟還有心情感慨,他可佩服自己的心理素質了。
接着,他朝那落荒而逃的背影狠狠一揮,拐杖脫手甩飛出去,正中後腦勺,丙子慘叫一聲,當場倒地。
他轉頭對剛剛下樓的方芝元笑說:“我的乞丐甩棍,如何?”
燈火下,他的兩排小白牙好似在閃閃發亮,唇邊印出一只小梨渦,可愛得緊。
方芝元想,他可能中毒過深,要不然怎麽會在此時感到頭暈目眩,不敢直視淩莘。
方芝元十分捧場,驚奇道:“今日一見,才知‘乞丐甩棍’之招的厲害之處。”
淩莘笑得愈加得瑟。
掌櫃喚來打手将丙子抓起,驅散了看熱鬧的諸人,諾大的酒樓轉眼只餘下掌櫃、打手、丙子、淩莘、方芝元數人。
淩莘和掌櫃在兩邊凳子上坐下來,方芝元坐首位。丙子被五花大綁,跪在中間,打手立在一邊。
淩莘不合時宜地想到一個詞:三堂會審。
方芝元沉聲道:“你為何下毒?”
丙子死活不認,拼命搖頭,“我沒有,真的不是我,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方芝元下令道:“搜他的身!”
打手看了一眼掌櫃,掌櫃點頭,打手馬上不顧丙子反抗,強行将丙子身上翻了個底朝天,物品在桌上一字排開,連掏耳勺都沒放過。
其中一個拇指大的小瓷瓶吸引了衆人的注意力。
掌櫃嚴肅地拿起小瓷瓶,逼問丙子,“這是什麽?”
丙子慌忙道:“我不知道,不是我的。”
淩莘問道:“不是你的是誰的?”
丙子連連搖頭,“真的不是我的,不知道是誰放我這裏。”
淩莘露出森森冷笑,“你小子不錯啊,敢給爺爺投毒,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煩了。”
”你且說說這瓶東西是誰放你這兒的?”方芝元咳嗽兩聲,菜肴他吃得少些,中毒也輕,不似淩莘那般嚴重。
丙子梗着脖子,打定主意是一個字也不透露,“不知道,我什麽都不知道。”
淩莘眯起眼睛,“你什麽都不知道,但是你知道這是瓶毒藥。”
從頭到尾,這小子就沒有否認過,瓷瓶被發現的第一時間馬上撇清關系,還說不是他!
丙子神情一慌,頭搖得像撥浪鼓,“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麽。”
淩莘神色放松下來,拿起小瓶子,“這瓶毒藥是別人給你的,是不是?”
丙子閉緊嘴巴,一言不發。
淩莘打開瓶子,想聞一聞,瞬間反應過來,這玩意兒別是能吸進呼吸道裏面吧,到時候造成二次中毒,只怕大羅神仙來了都救不回來。
他若無其事把軟塞塞回去,放下瓶子,慢悠悠繞着丙子轉,“有人給了你這瓶藥,還給了你好處,叫你在我們的菜裏面下毒,你鬼迷心竅聽從了,沒想到的是,我們居然把你抓起來了,還搜出你身上的證據——”
他的手伸到桌面上,經過小瓶子上方停頓了一下,并沒有拿起來,而是出人意料的,一把拎起沉甸甸的錢袋子,“這,就是證據!”
在場之人皆面露驚訝,方芝元問道:“不是那個藥瓶麽?”
淩莘說得正來勁,眉飛色舞道:“等我說完。”
掌櫃聽的津津有味,催促道:“繼續說。”
“對方給了你很多錢,你這輩子都花不完的錢。”淩莘倒出錢袋子裏的銀子,白花花的銀子并着數枚銅板躺在他的手心,在燈光下發出炫目的光芒。
“現在,我們要将這袋證據和這瓶毒藥交給官府,以謀害罪名把你抓起來砍頭。”淩莘話音未落。
丙子猛地站起來,急切大吼,“這不是證據,他根本沒給我銀子——”
淩莘與方芝元對視一眼,意味深長,“哦——”
淩莘趁熱打鐵追問:“這個‘他’是誰?”
掌櫃厭惡地看着丙子,“你還說不是你!”
就是這個小子,讓他的春日樓差點開不下去!
丙子慌裏慌張道:“求求你們大人有大量放過我罷,我真的不知道他是誰,我只是按照他的吩咐把這玩意兒下在你們的菜裏,我壓根兒不知道這是什麽東西。”
淩莘恨不能一腳踹過去,拿好處害人的時候倒是爽快,出了事要承擔責任就裝無辜,天底下哪有那麽劃算的買賣。
他捏起拳頭,裝作要打他。
丙子吓得連忙閃躲。
方芝元倒是利索,在丙子躲到他身邊時,擡起腿就是一腳過去,丙子在地上狼狽地打了個滾。
“掌櫃,大夫來了!”
一個小二從後門進來,身後急匆匆跟着白天為二人診斷的長須大夫。
大夫急急忙忙道:“聽聞抓到人了?讓我來瞧一瞧。”
淩莘指一指丙子。
方芝元遞了小瓷瓶過去,“就是這瓶毒藥,大夫你且看看是什麽毒。”
大夫接過小瓷瓶,在桌面上攤開一條帕子,小心翼翼從瓷瓶裏倒出一些粉末來,取出銀針,針尖一觸即黑,黑色往上爬了半段。
大夫倒抽一口冷氣,“劇毒哇。”
他撚須看向丙子,肅容問道:“你從哪兒拿來的?”
丙子看看左邊的淩莘,看看右邊的掌櫃,前面的方芝元,皆個個面色不善盯着他,便蔫了,老老實實道:“別人給的,我也不認識,他給了我好多銀票,還給了我這瓶東西,稱只要把這瓶東西下在他們的菜裏,這些銀票就全部都是我的。”
淩莘又握起拳頭,在他面前威脅地晃,“敢情沒有給銀子,給的是銀票是吧,你小子跟我摳字眼呢。”
這就不好辦了。大夫皺起眉,“那人是什麽打扮?”
“普普通通。”丙子脫口而出,看樣子不像在撒謊。
掌櫃犯難了,“這要如何找?”
淩莘倒想起一件至關重要的事來,“為什麽給我們下藥?”
丙子嘟哝道:“不是給你下藥,是給他,”他看了看方芝元,“對方指定要我給他的菜下藥。”
也就是說,淩莘是無辜受牽連的。
淩莘匪夷所思道:“為什麽給他下藥?”
方芝元一瞬間似乎想到什麽,臉色難看起來,喃喃,“看來風聲走漏了……”
“你說什麽?”淩莘沒有聽清。
“無事,”方芝元愧疚地望向淩莘,“淩兄,這回是我連累你了。”
淩莘實誠道:“你确實連累我了。”
大夫逼迫丙子,“你再想想,對方還透露了什麽?”
事已至此,他也沒有借口再推脫,只好使勁回想道:“他好像、好像還說……”
“說什麽?”大夫急問道。
“好像說了句,中了這種曼羅花的毒,神仙下凡都救不了。”丙子絞盡腦汁回憶。
淩莘氣憤地一腳踢過去,“你還說你不知道是什麽東西。”
知道這是毒藥還下他們菜裏,心腸如此歹毒。
丙子給踹得翻一跟頭,“哎呦哎呦”直叫喚。
大夫冥思苦想半晌,恍然大悟,“是曼陀羅散!舊時我曾在古籍上看過,曼陀羅生長于漠北一帶,含有劇毒,中毒者先是吐血,後日漸虛弱,直至死亡。”
淩莘道:“我現在就覺得很虛弱是怎麽回事?”
大夫瞥他一眼,“你這是心裏作祟。”
淩莘:“……”
方芝元問道:“如何解毒?”
大夫撚須,“古籍上還記載,曼陀羅的劇毒只有漠北一帶生長的靈草才能解毒。”
方芝元皺眉,“靈草是什麽草?”
“名字便是靈草,根莖黑綠,果實通紅如火,需要注意的是,這種靈草結的果,可能是解藥,也可能是毒藥。”大夫沉思道。
方芝元困惑道:“何解?”
大夫搖頭,“不知。”
方芝元轉頭看淩莘,卻見他已經在與掌櫃讨論起別的內容。
“我一身肌肉,”淩莘高高撩起袖子,向掌櫃展示二頭肌,“不會因為中毒虛弱而消失吧?”
掌櫃看着他手臂上兩塊小肌肉,誠實道:“在下不知道肌肉何意,卻知道本來就沒有的東西是不會因為某種原因消失的。”
淩莘大怒,欲同掌櫃決鬥。
方芝元忙抱住他,“別鬧了,我們先想辦法解毒。”
淩莘瞬間冷靜下來,轉頭問大夫,“怎麽解毒?”
大夫:……敢情方才這小兄弟是一句也沒聽進去。
大夫重新再說一遍。
淩莘琢磨半天,臉色嚴肅,準備開口。
大夫滿臉期待,并好奇他的解決方案。
只見淩莘沉聲道:”我知道了,我們要去大漠。”
大夫一哽,想了想,好像也沒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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