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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漠北邊陲。

集市人潮湧湧,來往行人絡繹不絕,兩側店鋪栉比鱗次,既有賣胭脂水粉、文房四寶的,也有賣布匹靴子、油米醋茶的,既有醫館當鋪,也有食肆酒館,使人目不暇接。

一輛灰撲撲、不起眼的馬車在人群中緩慢前進。

馬車內一只白皙的手伸出來,挑起簾子,露出一張年輕俊俏的臉蛋,好奇地環視四周,面上布滿興致。

青年眼尖,看到街巷一角鬥蟋蟀的人群,躍躍欲試,企圖跳下馬車,身後一只手及時揪住他的後領,“淩兄,莫要貪玩。”

淩莘回頭商量道:“我一會兒就回來,用不了多少時間。”

背後的人異常堅定,“先去吃飯。”

“好罷。”淩莘遺憾地妥協。

此際正值晌午,豔陽高挂。

馬車在一間食肆面前停下來,淩莘與方芝元自車廂內下來,走了進去。

食肆裝潢頗為簡陋,粗曠而質樸。

入鄉随俗,淩莘仿照北地人們大馬金刀坐下,方芝元見了,也學過來,旁邊一個姑娘看到,直發笑,笑他二人這等清瘦文弱卻學得豪放做派,方芝元紅了臉,默默矜持收攏雙腿,擡頭挺胸,坐得格外端正。

淩莘美滋滋地尋思,這坐姿果然帥氣,适合與衆不同的他。想着,他便朝這姑娘抛了個媚眼,姑娘橫他一眼,轉過頭去不再看他。

菜上來了,都是些北地風味的粗食。若是以往方芝元定然吃不慣,奈何這兩個月舟車勞頓,既在深山老林裏受過寒,也在荒無人煙處挨過餓,萬幸路上有淩莘相伴才不至于難熬,是以他也能吃得津津有味。

淩莘看了直感慨,好好的一富家公子哥平白無故吃這麽些苦,真是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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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芝元扒着飯,擡頭問道:“淩兄,你怎麽不吃?”

淩莘神色自若道:“我等菜上齊了再吃。”

方芝元便專心吃飯。

待方芝元吃飽放下碗筷,最後兩道菜上來了,是兩道極符合方芝元口味的江南小菜。

迎着方芝元疑問的目光,淩莘解釋道:“我打聽過,這間食肆的廚子會做幾道江南菜色。”

方芝元:“你為何不告訴我?”

淩莘理直氣壯:“你沒問。”

方芝元:“……你就是想吃獨食。”

淩莘埋頭猛夾菜,佯裝沒聽到。

用過飯,淩莘摸着圓滾滾的肚子和方芝元出門,一路向東街走去。

東街多數是些歌舞百戲,雜耍技藝的表演,異常繁華熱鬧。

淩莘在一個雜耍班子前看直了眼睛,驚呼不已,“好厲害!”

方芝元卻表現得興致缺缺,“沒有宮裏的好看。”

淩莘眼睛黏在技藝人身上,随口問道:“你說什麽?”

方芝元敷衍道:“沒什麽。”

再往前走幾步,卻見一個貌美如花的女子跪在地上,哀哀戚戚地啼哭,身旁躺着一個閉着眼睛宛若安詳睡去的老大爺,四周圍滿了人,正指指點點。

淩莘瞬時精神一振,嘴裏嘟嘟嚷嚷,“是不是賣身葬父?讓一讓,讓一讓。”說着,擠進人群裏面去。

他凝神細聽女子的話,原來不是賣身葬父,而是籌錢葬父。

女子臉色蒼白,雙眼紅腫,“請各位父老鄉親伸一伸援手,賞小女子幾文錢罷,小女子下輩子做牛做馬報答大家。”

看上去委實可憐。

話一出口,當即有人扔了錢到她面前,一文、兩文、三文,慢慢的,女子面前的銅錢堆得猶如小山一般高。

方芝元的視線落在女子方向,聚精會神看了老半天,淩莘注意到了,推推他,“別總盯着人家小姑娘看。”

多沒禮貌啊。

方芝元脫口而出,“她和她爹長得不太相像。”

聲音不大不小,恰好讓內裏一圈人聽到。

人們紛紛投以譴責的目光,別人的爹都沒了,還在這裏盡說風涼話,毫無同情心。

淩莘飛速拉開二人距離,嘴裏嘟哝,“我不認識他,我不認識他哈。”

女子亦不免聽見了,動作一頓,哀泣道:“這位公子不賞錢也不打緊,只是做什麽說這樣的話?讓人聽了心裏還不知道怎麽想呢,可憐我沒了老父親,還得受這樣閑言碎語,倒不如随我爹一同去了罷了。”

人們對方芝元怒視相向,“不會說話就閉嘴。”

淩莘站到了方芝元的對面,滿臉無辜仰頭看天,以此證明他絕對不認識這個人。

方芝元皺起眉道:“他二人确實長得不太像。”

此言一出,猶如火裏澆油,人們愈加義憤填膺,不約而同指責,“哪兒有你這樣的人。”

“就你長眼睛,我們沒長眼睛啊,像不像我們不知道?”

“好冷酷無情的人。”

還有人說:“把這個不知道哪兒來的小子扔出去!”

女子跪坐在地上,抹着眼淚。

眼見方芝元引起衆怒,已有人撸起袖子了,淩莘挪到女子身旁,蹲下身對地上的老大爺悄咪咪低語,“一兩,你坐起來。”

面容死灰的老大爺一臉安詳。

淩莘佯裝在蹲着歇腳,見沒人注意他,又湊過去,“五兩。”

方芝元已經被憤怒的人群包圍了起來。

老大爺仍舊雙眼緊閉。

淩莘一咬牙,“十兩。”

老大爺的手指微微動了動。

淩莘從懷裏掏出一錠銀子,趁人不注意,飛速塞到老大爺手裏,“給。”

老大爺的手一合攏,握緊銀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将銀子塞進袖裏,猛地坐起來,眼神迷蒙道:“秀兒,我這是怎麽了?”

“鬼啊!”

本來在教訓方芝元的人們轉頭看到老大爺坐起來,瞬間四下驚慌逃散。

頃刻間,周圍只剩下他們四人。

女子攥着手帕,一臉茫然,“叔,你起來幹什麽?”

淩莘走到方芝元身邊,煞有介事點頭,“果然不是親生的。”

方芝元滿臉迷惑,“他,他,他怎麽起來了?”

淩莘深沉道:“有錢能使鬼推磨。”

方芝元:“?”

淩莘補充道:“用你的錢。”

方芝元:“??”

他怎麽時常聽不懂淩兄的話?

經過這一小插曲,淩莘和方芝元都沒了逛街的心思,兩人朝馬市走去。

進入大漠便要棄馬車而騎馬了,兩人在此停留,一方面是為了休整,一方面也是為了買馬。

順利買好馬,二人回到食肆,原先雇的馬車車夫還在等待二人結賬。

不料,結賬時,車夫腆着臉獅子大開口,“兩位老爺,這三十兩着實不夠車馬費,您看是不是再添二三十兩?”

方芝元吃驚道:“六十兩夠買一輛馬車再搭個車夫了。”

車夫随即聲淚俱下,提起家中上有老下有小要照顧,生活艱難,望兩人不念相處這麽多日的舊情,也念在他家中三歲孩子的份上,再添一點。

聽了他一番哭訴,方芝元很是同情,錢對他來說只是小事一樁,他只是不願當冤大頭,但既然對方都這麽請求了,他再不答應豈不是不近人情。

淩莘摁住方芝元掏錢的手,抹眼淚道:“我三歲喪母,五歲喪父,七歲家裏的狗老死了,十歲流浪街頭,十二歲照顧我的老乞丐病死,十五歲收了個徒弟,結果徒弟被車撞死,二十歲隔壁叔叔乞丐被人打死。我一生無依無靠孤苦伶仃,這些錢全是我用命掙來的,你要是忍心,你就拿去吧。”

他從懷裏掏出錢,嗚嗚哭着塞車夫手裏,車夫驚恐抛回給他,罵道:“晦氣。”連滾帶爬走了,他可不想和克死一群人的晦氣鬼待一起,誰知道會不會克死他。

淩莘眺望他駕駛馬車落荒而逃的背影,幽幽嘆氣,“膽子小了一點,你說是不是。”

方芝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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