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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夜深人靜,萬籁俱寂。

一道黑影悄然出現在池邊。

池邊散落着各式各樣的工具,一地淩亂。

黑影随意一腳踹開一個水瓢,水瓢“咚咚咚”滾出老遠。

他舉起手上拎着的布袋,布袋時不時聳動凸起,裏面裝的,好似是活物。

黑影嘟嘟哝哝,“都安靜點,不然一會把你們清蒸了。”

此言一出,布袋裏的活物奇異般平靜下來。

黑影小心翼翼地蹲在離水池稍遠一些的岸邊,生怕再落水。

只見他解開布袋口的系繩,将布袋裏的東西一股腦傾倒出來。

一只只幼兒拳頭大的小家夥們橫行無忌,頃刻間向四面散去。

黑影輕輕将一只企圖爬上他腳面的小家夥踢翻,小家夥頓時四腳朝天,張牙舞爪地朝天空揮舞。

黑影恐吓道:“全給我爬下去,不然我吃了你們,”擔心恐吓度不夠,黑影補充道:“沾醋吃。”

小家夥們瞬間齊刷刷朝池塘裏爬,跑得飛快。

小家夥們一個接一個沒入水面,不見蹤影,水面泛起漣漪,随着最後一個小家夥的入水,漸漸歸于平靜。

黑夜還是如此靜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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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風拂面,黑影從背後掏出一張小板凳坐下,惬意地哼起歌:“今兒個呀真高興......”

此人不是淩莘還能是誰。

很快,一只小家夥揮舞着爪子沖上來。

淩莘湊近一瞧,只見小家夥爪子上鉗着一個閃閃發亮的拇指大的物品。

淩莘大喜,難不成是銀子!

他歡天喜地接過,對着月光一照,好亮的一塊鐵。

淩莘:“......”

小家夥睜着兩點漆黑的小眼珠靜靜地看着他,他輕聲罵道:“日了狗了。”嫌棄地将鐵粒往身後一抛,踹了踹小家夥,“繼續找。”

小家夥聽話地朝池子走回去。

過了片刻,一片東西浮上水面,朝他的方向游過來,直至上岸。

淩莘眯起眼睛,看到那片物品下面露出一個小鉗子,小鉗子夾着那片東西的一角。

小家夥幾乎整個身體被東西罩住,走得東倒西歪,擦着他的鞋邊過去,一路側行。

淩莘伸手捏起那片東西,小家夥也被吊起來,與淩莘平視。

小家夥松開鉗子,一下子掉到土地上,吭哧吭哧爬回水裏了。

他把那玩意兒放到月光最亮的位置,一瞅,是片布料。

只是,為何有幾根細帶?

他展開一看,好家夥,一片肚兜!

一片繡着海棠花的肚兜!

水鬼,難不成是姑娘......

淩莘陷入沉思,他認為這是一個重大發現,舉着肚兜轉身就跑。

西廂主卧房門“砰”地一撞,沒撞開,門從裏頭闩上了。

淩莘繞到後窗,窗戶敞着。

看來蘇雪琅這厮完全不懂什麽叫吃一塹長一智。

淩莘悄咪咪爬上窗臺,翻身進去,來到床邊,伏在蘇雪琅身旁,幽幽地,綿長地,“蘇~雪~琅~”

蘇雪琅驚醒,猛地坐起,“誰!”

淩莘語調飛揚起來,“我是淩莘。”

蘇雪琅不僅沒有放松,反而繃緊了,“你又想耍無賴?”

淩莘渾不在意他的用詞,一屁股坐在他旁邊,“我有重要事和你商量。”

蘇雪琅警惕道:“我不會上你的當。”

淩莘一本正經道:“我從來不騙人。”

蘇雪琅不做聲,可見根本不信他的鬼話。

淩莘舉起手上的物品,“你看這是什麽?”

蘇雪琅皺眉看去,天色昏暗,看得不甚清晰。

他道:“你又玩什麽把戲?”

淩莘摸出火折子,呼一聲吹亮,再次把物品放到蘇雪琅面前,“這下看得見了吧。”

火光搖曳中,蘇雪琅僅看一眼便了然,不動聲色轉開視線,平淡道:“你從何處尋來的?”

此物濕淋淋,想必不是由尋常途徑得到的。

他倒不懷疑淩莘的品行,以不正當手段得到某位女子的貼身衣物,淩莘再惡劣也不會下作至此。

一說起如何得到肚兜,淩莘便眉飛色舞,“是我的小寶貝找到的這個證據。”

蘇雪琅敏銳地捕捉到後面兩個字,“為何這是證據?”

淩莘篤定道:“這可能是水鬼的東西,可以證明她的身份。”

蘇雪琅一針見血問出了一個致命問題,“她為何要把衣裳脫光?”

臨死前在水下脫掉衣服,不着寸縷,想來都不可能。而若不是在水下脫掉衣服,何以會出現肚兜?怎麽猜測都是無解之謎。

淩莘卡殼,換思路道:“這衣服,不是她的?”

蘇雪琅淡聲道:“明日着人查探一番便可知曉。”

淩莘惋惜應道:“好。”

還以為是重大發現,原來另有情況。

他沉思着順着原路爬了出去。

蘇雪琅:“......”

淩莘回到池邊,半蹲下身,拿出布袋打開,輕喚道:“回來。”

不多時,一群濕漉漉的小家夥們從池中爬上來,有序地進入布袋內。

他甩着布袋,哼着歌兒離開。

第二日一早,廚房傳來一聲怒吼,“是誰!誰把我一籃小螃蟹偷走了!”

此事兜兜轉轉,傳到梁生耳邊。

梁生喜鬧不喜靜,每日一早便使喚貼身小厮去打探新鮮事,回來講予他聽,聽個趣兒。

今日這一樁“螃蟹丢失記”被小厮當成趣聞,絮絮叨叨訴來。

梁生奇道:“蘇府治家嚴謹,也會出現失竊?”

小厮笑道:“人多了難免有是非。”

梁生又問道:“你可有去荷花池看看?”

小厮道:“回少爺,自然是去了。”

荷花池放水可是別院難得的大事,誰都要去看兩眼的。

“可有見到一名眼生的青年?”

小厮疑惑道:“生得什麽樣?”

梁生不假思索道:“白白淨淨,秀氣俊俏,眉眼很是靈動。”

小厮細思一番,搖頭道:“沒有這樣一個人。”

梁生不語,神情有些失望。

另一頭,日光照進廳堂,亮堂堂一片。

蘇雪琅端着茶盞,既不喝,也不放下,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你說,這件衣物,是廚房的丫鬟丢失的?”

管事站在堂前,恭恭敬敬道:“回少爺,是。”

“這名丫鬟原先還不肯承認,”管事徐徐道來,“她擔心丢失貼身衣物會落人口舌,或被賊子造謠生事,毀了清白,便不肯承認。”

蘇雪琅微微一笑,“倒是頗為謹慎。衣物是如何遺失的?”

管事又道:“半年前,這丫鬟晾了貼身衣物,不知怎的,一夜便不見了,她尋了許久,只當是野貓叼走了。”

蘇雪琅狐疑道:“那她為何有顧慮?”豈不是自相矛盾。

管事心下先是訝異,随後升起些許佩服,不愧是大少爺,腦子轉得就是快。

“回少爺,那丫鬟說,過了一段日子,她聽聞山下莊子有姑娘曾經因丢了貼身衣物,而遭旁人污蔑清白,跳進鄰家池塘自盡了,她才因此心生顧慮。”

蘇雪琅沉吟不語。

別院有水鬼與山下女子跳河看似八杆子打不到一塊,卻感覺總有些隐隐約約的聯系,譬如衣物,譬如池塘,皆有相似點。

半晌,他放下茶盞,“你先去調查一下那女子跳河一事。”

“是。”管事緩步退下。

蘇雪琅看了看門口,陽光甚好。

多日下來,他早已摸透那淩莘的習性,深知不入夜他絕不現身。

也不知是何緣由,約莫梁上君子都是如此作風。

今日管事調查的結果令人頗感意外,興許昨夜淩莘的猜測不是沒有道理,關鍵時刻那件衣服可能的确可以成為證據,只是目前一切尚是猜測,直覺而已,不能當真。

看來只能等今夜他的出現,問個仔仔細細。

可惜蘇雪琅預料錯誤,這一晚淩莘并沒有出現在他的房中。

至于淩莘去了哪裏……

房中的燭火流下來的蠟油積了厚厚一層,可見時辰不早了。

梁生半倚床頭,手執書冊,眼眸半閉,腦袋時不時傾斜下來,正昏昏欲睡。

一只手驀地探進窗臺,一顆腦袋露了出來。

來人嘿嘿一笑,輕巧翻進來,身姿敏捷,熟門熟路。

“梁生。”

梁生掀起沉重的眼皮,看着面前的人,瞌睡瞬時清醒。

他神采奕奕坐起身,“來了。”

淩莘自來熟地往他床邊一坐,臉湊近,兩人面對面,眼對眼,他清清楚楚看到淩莘瞳孔中倒映的自己,淩莘身上的淡香幽幽飄來,好聞得緊。

梁生微微一愣。

淩莘含情脈脈凝視他半晌,深情款款道:“小梁……”

梁生心念一動。

淩莘抿了抿唇,“我想……”

梁生心頭狂跳起來。

該不會……

該不會……

遲疑好一會,淩莘好似下定某種決心,“我想……”

被褥下緊張握起的掌心悄然汗濕,梁生耳根微紅,故作鎮定道:“想什麽?”

淩莘一鼓作氣道:“我想問你借一樣東西。”

梁生感到自己不知是松了口氣還是微覺失落,一顆墜在半空的心悠悠下落,回歸原處。

他掩飾性地笑了笑,“你盡管拿,要多少都可以。”

淩莘神神秘秘道:“說定了。”

梁生毫不猶豫道:“這是自然,”頓了頓,又好奇道:“你要借何物?”

淩莘似乎等他這句話許久了,迫不及待吐出兩個字,“眼睛。”

梁生吓一跳,“你要我的眼睛做什麽?”

淩莘:“看一樣東西。”

梁生狐疑之色漸濃,“什麽東西?”

淩莘從懷中摸出一粒閃閃發亮的東西,遞到梁生眼皮子底下,“你看這是什麽?”

梁生接過,端詳良久,納悶道:“這不就是一粒鐵粒?”

淩莘打了個響指,興奮道:“沒錯!”接着他又道:“你再猜猜我是從哪裏得到的?”

梁生看看他的臉,又看看鐵粒,猶豫道:“偷……的?”

淩莘:“……我是那種人?”

梁生趕忙改口,“撿的!”

淩莘一巴掌拍他肩膀上,“笨蛋!是荷花池裏面的!”

梁生委屈巴巴摸了摸發疼的肩膀,答案那麽難,他哪裏猜得到。

他随口道:“這鐵粒有何用處?”

淩莘搖頭,“目前還不知道,但是我的小寶貝不會随便撿東西。”

梁生:……還說不是撿的!

淩莘站起來伸了個懶腰,“走了。”

梁生:“你今夜來就為了這一件事?”

淩莘實誠道:“對。”

他就是為了找多一個人确定而已。

梁生:……鬧了半天,就為這麽件事情。

眼看淩莘一只腳邁出窗臺,盼了一整天的人即将離開,他急急忙忙道:“你今日吃了什麽?”

這便是純屬沒話找話。

淩莘回頭,賊兮兮一笑,“現在去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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