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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淩莘伸手拿了一壺酒,慢慢抿一口。
酒香清淡,口感柔和,入喉餘韻綿長,悠悠流下喉嚨,抵達胃部,升騰起一股溫柔的暖意。
仿佛是被春日微風包圍,帶來通體舒暢的感受。
淩莘咂巴咂巴嘴,使勁回味口中最後一點芬芳。
這小子怪大方的,縱使他這種不善飲酒的人也喝得出這是極好的酒,隐隐約約還有一股花香混雜着藥材的味道。
藥酒,講究人。
按道理他現在是傷者,任何酒都不宜喝,只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管他實際錯與對,琢磨那麽多也未必能活到一百歲。
喝就完事了。
他舔了舔壺口,一時間竟有點舍不得喝,問道:“這酒哪來的?”
韓如秉誠實道:“庫房裏拿的。”
淩莘道:“你拿完了?”
韓如秉道:“尚未。庫房裏多得拿不完。”
淩莘猜測,“都是別人送給你叔叔的吧?”
韓如秉笑了笑,算是默認。
兩人舉起酒壺默契地隔空一碰,各自飲一口,淩莘剛咽下便聽韓如秉問道:“淩兄弟是如何入的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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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是今晚月色太美,他喪失忽悠人的興致,“不知道,我一喝酒就不記事了,我只記得,我經過無數個地方,見過許許多多的人,也愛過很多個姑娘,可是沒有一個人陪我走到這裏。”
他仰着頭望月亮,聲音很輕,藏着數不盡的寂寞。
他這個人,除了貪生怕死,貪財好色,最怕離別。每一次睜眼,都是孑然一身,寂寞就像無盡的黑夜,他來不及呼救便被吞噬,融入進去,與黑夜化為一體,再也無法逃離。
韓如秉誤以為他指的這裏是齊宮,便安慰道:“人間相遇終須一別,也許有些人注定只能陪你一程,下一程自然還有別人。”
淩莘一笑,“我在這裏除了趙則,跟你關系最熟。”
韓如秉也笑,明悟他的意思,“這一程,便由我陪着淩兄弟走下去罷。”
兩人再度隔空舉壺。
誰也沒提韓如秉随時可能的離去。
煞風景的事無需多提。
韓如秉低頭,指尖繞着酒壺一圈一圈轉動,問了一個藏在心裏多日的問題,“在淩兄弟心目中,我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是一事無成的纨绔子弟;還是那日初次見面吵架吵到儀态盡失的可笑之人;亦或是,攀附權貴的窮親戚?
淩莘好奇道:“你為什麽這麽問?”
韓如秉誠懇道:“淩兄弟的評價對我很重要。”
淩莘不解追問:“為什麽重要?”
韓如秉抿了抿唇,“我想,與淩兄弟深交下去。”
淩莘是一個難得一見的人,個性有趣,為人善良,仿若一顆耀眼的小星星,在無人在意的角落裏,悄悄地,偷偷地散發着自己的光芒,閃亮而平和。
他很難不被這樣的人吸引。
他甚至想不明白,淩莘的朋友們怎會舍得讓他離開或離開他,失去了他,生活該是多麽黯然失色。
淩莘脫口而出,“我承認,你差一點長得比我帥。”
韓如秉疑惑重複,“率?”
淩莘解釋道:“就是好看。”
韓如秉笑道:“淩兄弟生得如此俊俏,我拍馬莫及。”
淩莘對他豎起大拇指,“有眼光。”
想了想,淩莘道:“按道理,我不随便評價別人,每個人都有他的特點優勢,而我目光短淺,看人看得并不全面,所以我想我沒有資格評價你,但是我要用世界上最美好的語言誇贊你。我不評價別人,不代表我不表達自己,我堅決捍衛表達自己的權利。總之千言萬語彙成一句話,我們如果做朋友,一定會是很要好的朋友。”
韓如秉故作詫異,“我以為我們已經是朋友。”
淩莘問道:“什麽時候?”
韓如秉道:“适才你講完那番話之後。”
淩莘暢快大笑,驀然扯痛傷口,捂着傷處“哎呀哎呀”直呼痛。
韓如秉道:“你受傷的時候,想的是什麽?”
淩莘一提起這事就來氣,憤憤道:“我當時想,為什麽偏偏射中我,而不是那個烏漆麻黑的大高個?這世界上本來就已經有很多不公平的事,為什麽要多我這一樁?老天挨罵挨得還不夠多麽,還要加上我一個?”
韓如秉笑得直嗆,“這話,你需要問老天爺。”
淩莘怒道:“我當然知道,我現在就在質問。”
韓如秉道:“我原以為,你會念着趙國公子的平安,會想着親朋好友的面容。”
走馬觀花一般看盡今生前塵,再戀戀不舍知己家人。
話本不都是這樣寫的麽,偏偏他不按常理進行。
淩莘撇撇嘴,“那些都是虛的,真要死的時候,我唯一的念頭就是,救我,我不想死。”
韓如秉舉壺,“為你逃過一劫幹杯。”
淩莘一飲而盡。
他晃了晃酒壺,空了,随手往韓如秉那邊一抛,砸中韓如秉。
他毫無愧疚之心道:“抱歉。”
韓如秉笑道:“無礙。”說着,将酒壺置于一旁。
淩莘一個一個酒壺打開去聞,聞完了這邊的,挪屁股到韓如秉那邊聞,擠得韓如秉不得不往後退一下。
他聞到韓如秉面前一個酒壺,眼睛一亮,“你這個臭小子,好酒都自己藏着掖着了。”
韓如秉随意道:“你喜歡,喝便是。”
淩莘一點兒也沒客氣,徑直拔掉軟塞,仰頭咕嚕咕嚕,急得好似生怕韓如秉跟他搶。
韓如秉無奈搖頭,提醒道:“這樣喝怕是要醉了。”
淩莘用力把酒壺往案上一擱,“醉就醉。”
難得盡興,要是不醉那還喝什麽酒?
他把酒壺往韓如秉唇邊一怼,“喝。”
韓如秉試圖接過酒壺,淩莘躲開,不讓他拿,他只好就着他的手飲下一口。
淩莘笑眯眯将酒壺朝自己唇邊送,邊說道:“你們的酒沒什麽酒味,淺得很。”
韓如秉道:“烈酒也有,只是你如今不方便喝,我便沒有拿。”
淩莘驚訝道:“有烈酒?”
韓如秉道:“有,叔叔庫房多得是。”
淩莘慫恿道:“你去拿。”
韓如秉堅決不允,“你不适合。”
淩莘也倔強上了,“我可以喝。”
韓如秉道:“不可以。”
淩莘眼珠子骨碌一轉,道:“就喝一口。”
韓如秉很堅定,“不可。”
淩莘放棄道:“好罷。”
算了,這裏的也是好酒,喝了不虧。
随後淩莘喝了一壺又一壺。
韓如秉擡頭便見淩莘直勾勾望着他。
他驚愕道:“你怎麽喝了這樣多?”
他不過是低頭的功夫,再擡眼卻見到淩莘身邊已堆滿空酒壺。
淩莘傻呵呵樂道:“好喝。”
這酒呀,是越喝越上瘾,越喝越好喝,他一時沒控制住自己。
韓如秉擡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狐疑道:“你可還認得出我是誰?”
淩莘脫口而出,“韓如秉。”
韓如秉放下心來,倒也不算太醉,他轉頭去,自顧自飲起來。
驀然,手臂上纏了一雙手,他扭過頭,對上一雙亮晶晶的眼,對方理直氣壯道:“給我喝一口。”
他将酒壺遞到他面前。
他微微彎下腰,垂下頭,叼着酒壺邊緣,靜靜看着他。
韓如秉無奈,微提腕,揚起酒壺喂他。
淩莘喝了一口,得逞,笑嘻嘻松開嘴,道:“你喝。”
韓如秉依言喝了一口。
淩莘撫摸他的腦袋,哄道:“真乖。”
韓如秉:“……”
他不由再問道:“我是誰?”
“小狗。”淩莘不假思索答。
韓如秉:“……”
他現在懷疑他在借酒裝瘋。
淩莘仿佛看出了他的想法,搖搖晃晃站起身,“我醉了,要回去了。”
說罷,一腳踩在他的小腹上。
韓如秉咬牙,揪着他的衣袍扯下來,淩莘一屁股坐在地上。
“你莫要裝瘋賣傻。”
淩莘眨巴眨巴眼睛,“你說什麽,不懂。”
韓如秉氣笑了,伸手叩了他的腦袋一記,“你莫要以為我不知道,你清醒得很。”
淩莘搖頭晃腦嚷嚷,“我醉了。”
韓如秉坐起身,雙手捧住他的臉,“看着我。”
淩莘便乖乖止住不動,與他對視。
月光下,他的臉頰泛起紅暈,眼眸水汪汪,似一汪波光粼粼的清湖。
被這樣的眼眸看着,韓如秉忽而感到心慌。
不是慌張的慌,而是慌亂的慌。
“你,當真醉了?”
淩莘燦然一笑,眼裏的波光水色彌漫蕩漾,“我沒醉,逗你玩兒的。”
他從未見過的動人心魄。
韓如秉撫着心口,驀然呼吸困難。
淩莘嘴裏嘟嘟哝哝着什麽,他已經聽不清了。
下一瞬,淩莘頭一歪,倒在地上,眼眸輕阖,昏昏沉沉醉過去。
彎月皎潔明亮,為人間籠罩上一層清冷白紗。
亭中人影呆坐許久,終是俯下身。
指尖輕挑起下巴,柔軟的唇印了上去。
像情人溫柔缱绻的耳鬓厮磨,兩唇相貼,輕磨慢碾。
輾轉,含住,吮吸,直到唇瓣發紅發熱。
随即,舌尖輕而易舉掀開微啓的唇,攻城掠池,汲取津液。
似蜜一般清甜,帶着他身上特有的說不出的香氣。
引人瘋狂。
人影越貼越緊,一只手撐在他的腦袋上方,一只手挑着下巴。
唇舌相交。
欲望如藤蔓瘋長,在他心口漲得發疼,只有靠近他,靠近他,才能舒緩。
淩莘眼眸微睜,朦朦胧胧看到身上人長發披散,背着月光,看不清模樣。
呼吸間盡是對方身上清冽的氣息,發絲散落到他的脖頸裏,帶來一陣輕微的痕癢,在目前的情況下,不足為道。
他嗚咽出聲,卻不料,引來對方更重更深更為瘋狂的探索,如此激烈,似要吞他下肚。
是那可愛的小姑娘,一定是她。
只是,她為何這麽狂放?他的嘴唇發麻了。
想着想着,不敵困意來襲,他又迷迷糊糊閉上眼。
亭外不遠處,不知何時站了一道高大的黑影。
亭中人似有所察,擡頭望來,動作僵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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