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附身（二）

第四章附身（二）

“道長你可來了，這下妙妙有救了！”

中年男子也不廢話，開門見山講起事情原委：

原來他是猩猩館的飼養員，姓趙。黑猩猩妙妙某天開始茶飯不思，獸醫想盡辦法無濟于事，去醫院也查不出個所以然。眼看着妙妙一日日衰弱，猩猩館外來了個道士，說妙妙沾染了穢物。老趙平時就有些迷信，病急亂投醫之下就請那道士做法驅邪。一趟法事下來，妙妙竟真的恢複了進食。只可惜好景不長，這幾天妙妙故态複萌，又開始不吃不喝。老趙想尋回道士，卻又哪裏找得到。剛得知門口來了持特別通行證的“道士”，還專程為了猩猩而來，他們聽到消息後就迎了出來。

說話間猩猩館已到，赫然見入口處已擺下香案，蠟燭符紙也都備好。陸鳴一看這架勢，居然要他們當場作法，不禁擔心起來，卻見他顧科雙手插袋一副前排吃瓜狀，忍不住暗戳戳問：“花花真會作法？”。

顧希宵吊兒郎當回：“我怎麽知道？”

“可你好像一點不擔心花花會露餡啊？”

“有什麽好擔心的，他敢冒充道士，自有後招，萬一出洋相，最壞局面無非一個字——跑。以他的輕功誰追得上啊，你顧好自己就行。”

只聽為首的飼養員老趙恭恭敬敬道：“這些都是上回風道長留下的，不知李道長還需要什麽法器？”

李蓮花走過去摸了摸香案上的物事，慢吞吞道：“貧道的章程或與別家不同，需見過妙妙才有定案。這兩位乃靈犀的居士，他們說日前曾有妖邪出沒，唯恐死灰複燃，才邀貧道來此一窺究竟。”

老趙一聽，更是眼睛發亮，看着顧陸二人：“原來你們也是靈犀的高人，那真是巧了，給妙妙驅邪的風道長也是靈犀來的。”

顧希宵這才想到，外勤D組有位風科本是二區上仙，看來之前消滅無垢的活計就是他經手的。

老趙當即帶三人前往妙妙籠舍。途中，李蓮花悄聲道：“聽起來妙妙好像又被附身了，你們可有辦法探知？”

顧希宵朝他手心裏塞了枚銅錢：“B級法器，等下想辦法拿着這個靠近猩猩，有無垢的話會現形。陸鳴能看見。”

李蓮花不動聲色收了。只聽一聲巨響傳來，三人走到一個巨大的籠舍前，透過厚厚的強化玻璃看到，一只巨大的雄性黑猩猩攀在空中繩索上，正往一旁的栅欄門扔東西，地下一片狼藉。到處都是食物殘渣和水漬。老趙無奈嘆氣：“這就是妙妙了，平時倒還正常，到了飯點就犯病，不肯進食，每次都把我們送進去的食物扔出來。”

一行人唯恐被砸，都站得離栅欄門遠遠的，唯李蓮花循聲走了過去。老趙正要上前阻攔，卻見顧希宵沖他搖頭。黑猩猩見栅欄門前來了人，抄起個蘋果狠狠砸過來，李蓮花手臂一揚，已将蘋果接在手中。黑猩猩見狀，又砸來半個玉米棒子，仍被接住。一來二去，見砸不中來人，它幹脆沿着繩索沖将下來，“砰”的一聲挂在了栅欄門上。

那黑猩猩身長2米有餘，撲在鐵栅欄上的聲音令人牙酸，李蓮花站在那裏卻毫無反應，甚至還上前邁了一小步，整個人都在它臂長範圍內。妙妙好奇地盯着他，慢慢探出了手臂。

老趙心都提到嗓子眼，不禁出聲“小心！”

李蓮花大約是看不見面前碩大的黑猩猩，連巨爪伸過來都渾然不覺。他嗅了嗅手中食物，似在仔細辨認，突然毫無預兆蹲下，堪堪避過了摸過來的爪子。他擱下殘渣，掏出那枚銅錢高高抛起。黑猩猩目不轉睛，巨爪尚未收回，正好一把攬過。它好奇地把銅錢舉到眼前細看，也用鼻子嗅了嗅。李蓮花等他看夠了，起身伸出兩指抽走銅錢，遞給了一旁的顧希宵。顧希宵則飛快地在他掌心劃了個“X”。

被搶了銅錢的妙妙裂開嘴正要發作，忽見李蓮花又從褲兜裏掏出一粒奶糖，明晃晃托在掌心。它甚是機靈，有樣學樣，也是一展臂用兩根手指就從李蓮花掌心夾走了糖。這次它學乖了，得手後即高高躍起攀向上方繩索。飛速轉移至高處輪胎吊環。妙妙聞了聞戰利品，十指靈便地剝開包裝紙，扔糖進嘴唏哩呼嚕嚼了，随即高興得龇牙大叫。

李蓮花側頭聽了一會兒，終于離開栅欄門，示意老趙可以回去了。

一行人回到猩猩館入口處，李蓮花對老趙說：“妙妙的生辰八字及過往履歷煩請告知？”

老趙愣了愣：“生辰……生日有，二月初八，時辰就不清楚了，妙妙是半年前由本地民企創神生物科技捐贈的，今年4歲，身體健康檢疫檢驗手續齊全，身高體重超出同類一大截，是只很優秀的黑猩猩，原來即将和游客見面，誰知道月前竟招了邪祟。”

李蓮花道：“不妨事。待貧道作法後，自當無礙。只有一點，妙妙沾過邪穢，它的食水務需潔淨新鮮，并以幹淨完好的食器盛放，絕不可直接扔在地上，籠舍更要保持幹潔，殘渣祟物需及時清理，若能做到，便可杜絕邪祟再次侵襲。”

老趙連連點頭，掏出個小本本一一記下。

李蓮花說罷整了整衣冠，站到香案前，摸到香燭點燃後，退後幾步站定。衆目睽睽之下，流光閃耀，一柄異色長劍自他胸口飛出。李蓮花穩穩接了，一手持劍背後，一手拿起毛筆飽蘸朱砂，在黃紙上畫了個繁複無比的符，随手抛向空中。跟着“铮”得一聲劍鳴，長劍化作漫天光弧，半空中黃紙如絮般散開，點點飛花随風飄動，劍影翻飛中，李蓮花垂目念道：

“天地玄宗，萬氣之宗；禍福無門，惟人自召……”

劍若流光，黃絮缭繞。幾分鐘後，李蓮花誦畢經文，驀一睜眼，寒芒一閃直刺案上，劍芒當即舔下一點燭芯，衆人眼前一花，無數火星在他身周騰起，燦若煙花，稍縱即逝。一息之間，黃絮、火星乃至那柄長劍消失無蹤，現場只餘淡淡灰霧和一絲若有若無的煙氣。

猩猩館裏一片靜谧。良久，老趙的聲音才顫顫響起：“道、道長神跡，令我等大開眼界！”

李蓮花背着雙手微笑道：“邪祟已退，只需照方喂養，妙妙就能正常進食了。還有一事，請将妙妙的各種身份證明、檢疫檢驗證明、喂養記錄等資料複制一份交與兩位居士。供我等回溯歸檔。”

“是是，道長吩咐，我們一定照辦！您要的資料，還請稍後片刻，我馬上去準備！”

掃過籠舍，換過食水器具後，妙妙果然開始正常進食。三人被猩猩館的飼養員千恩萬謝，一路送到動物園門外停車場，顧希宵發動路虎時，遠遠瞥見大門內又跑出一群文化衫，忙挂檔起步，路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竄出去，在漸漸聚集的人群面前逃之夭夭。

眼見動物園大門被遠遠甩在了後窗裏，顧希宵這才哀嘆出聲：“祖宗，你也鬧得太過了吧！”

“啊？”李蓮花摘下藍牙一臉茫然：“什麽過了？我沒動內力啊，也是好多年沒舞這套，招式都瞎湊，好像還漏了幾個常規流程……”

“常規你個頭！你召仞魂幹嘛？還秀劍招？碎黃紙？抖火花？！你當是拍戲啊！自帶5塊錢特效閃瞎钛合金狗眼？啧啧啧，哪個劇組要用上你可不得省大錢！”

“……不是，你們大4區道家法事不用整點蒙人用的花活嗎？陸兄，你是二區仙長，你們作法難道不比這些雕蟲小技？”

後排的陸鳴捧着手機幹笑道：“小仙我可不會作法。風科作法一般就燒個符，擺幾個pose，靜态的，最多比劃幾下老年太極劍。若不是要配合善後科的劇本，他一個多餘動作都不想擺。”

見李蓮花又習慣性撓了撓鼻子，一臉孔懵懂無辜，顧希宵氣道：“還雕蟲小技！有點自知之明好嗎，天下第一先生！我們靈犀外勤，向來想方設法對外保持低調，老蕭每次開會怎麽說來着？哦，要‘從人民中來、到人民中去’，不搞特殊化，不特立獨行，凡是要講科學，立争把玄學事件全洗成‘走近科學’。你倒好，這麽多雙眼睛盯着鬧成這樣，活活把’走進科學‘整成了玄學！以後沒有外勤結界，你可千萬別出劍了啊，我的祖宗！”

李蓮花歪了歪嘴，聲音越來越輕：“我不過就想讓人信服一些，不但好問他們拿資料，妙妙也能被好好對待，再說這個附身後遺症？也不算你說的什麽走進科學吧……”

“完了！”陸鳴一嗓子換來顧希宵一腳急剎。

“有人把花花的作法過程拍下來，發上小紅薯了！”陸鳴大驚失色道。

得知作法視頻上了網，顧希宵急忙忙把李蓮花塞回了南陽苑。返回靈犀大廈醫療組的陸鳴則一路兢兢業業彙報着事态進展。

一會兒說靈犀大廈正門被幾個自媒體網紅堵了。

一會兒說道教協會全真教外聯部打電話來詢問李蓮花的師承來歷。

一會兒又發了個鏈接，是個知名正一派火居道士，批駁李蓮花念的祝文部分出自于太上感應篇，錯漏百出張冠李戴。底下立刻有網友評論：念什麽無所謂，說說他怎麽召換那把劍的呗？

另有個網紅兼國家級武術運動健将用0.3倍數重剪了舞劍片段，聲稱年輕道士劍法純熟行雲流水，核心強下盤穩，鑒定為專業級別，并揚言要爆肝出個逐桢講解視頻……

晚飯後，顧希宵一邊連線陸鳴聽他眉飛色舞解說視頻上網發酵實況，一邊查看叮叮群裏b組隊員發來的簡報，發現除了他們進展神速拿到了黑猩猩全部背調資料，就只有小魚一組取得被害少女柳亦潸的病歷，其餘人等所獲廖廖，尤其是調查失智女子許婷婷的四個小組，吃了家屬的閉門羹，铩羽而歸。

顧希宵放下手機，轉頭去看作法事件始作俑者，這會兒正在陽臺上遛他那只鳥主子。短短幾日，小栗子身上的毛齊全不少，黑色尾翼初具規模，腳傷也已痊愈。也不知李蓮花用了什麽辦法，雖不見他用腳環之類的束博，那小破鳥卻很粘他，這會兒從肩頭跳去頭頂的發髻，篤篤篤在蓮藕狀的木制發簪上打磨鳥喙，甚至妄圖把吃剩的肉條串上去。李蓮花全不理會，自顧自提着水壺澆花。上周托阿姨買來幾盆歐月，新冒出的一蓬花骨朵已蓄勢待發，還有幾盆長方形陽臺大花盒，居然給他撒了蘿蔔和小青菜種子，現已萌出第二片葉子，早上出門時阿姨還誇了通長勢喜人。顧希宵正想也過去看看，手機“叮”了一聲。嚴海在b組群裏發了條消息：

“九爺召集大家開個視頻會，全體都來。”

“你是說，動物園的黑猩猩被無垢附身後，習性發生了改變？”

九爺摸了摸下巴上的胡髯，把李蓮花的視頻窗口切到全屏。鏡頭裏的青年依然穿着那件白襯衫，頭上發簪上停着一只活的棕色小鳥，和短短幾小時就點擊破萬的短視頻裏比起來，多了幾分煙火人氣，他此刻神色明朗侃侃而談，看起來一點不像那個裝神弄鬼的道士，也與上午前來密談時的溫潤有禮有所不同，倒有幾分像聞着味兒的獵手，連失焦的眼睛都閃着光彩。

“沒錯，妙妙不肯進食，應該只是嫌棄食物太髒或不新鮮。我還發現它很少下地，也是因為籠舍地面上殘渣遍地污水橫流。喜潔是無垢的特性。附身時無垢影響了它，除去附身後，它依然保留了這種習性。這就說明，妖物會将特性轉移給被附身者，且這種影響目前看來還挺長遠。

而蠱魔事件中，傳說中低智無腦，只會使用屏障捕獵的蠱魔附身女孩後，卻擁有了不遜于人類的智慧，那又是妖物反過來受附身者影響的實證。我在想，決定誰影響誰的規律是什麽？是智力高影響智力低？還是……”

這時嚴海的聲音切了進來：“李先生，你的發現和推測都很有趣。但我們迫切想找的，是這些妖物能規避物法結界，附身人類的原因，從而阻斷它。你說的這些可能對我們的訴求幫助不大。”

這邊視角一轉，顧希宵已把鏡頭對準了自己，他很自然地接話：

“目前看這些推論是沒什麽意義，不如等我們把背調信息收集全，綜合分析，說不定能獲得有用的線索。哦對了，李蓮花這次幫我們拿到了黑猩猩的全部資料。目前看來，這只黑猩猩還在尚未對外迎客，起居喂養記錄沒什麽特殊之處。

只有一點值得注意，它是由民間捐贈的動物，捐贈方是創神生物科技有限公司。我剛搜了下，這是一家獨資企業，主營醫療器械及生物耗材。蠱魔事件的被害者之一馮曉萍是醫藥代表，她所在公司川江百恒的經營範圍也包括醫療器械。三起附身事件中，起碼有兩起具備醫藥醫械企業背景，比例不算小。”

九爺點頭：“這個思路不錯。這樣，明天你們再跑一趟失智女那邊，看看有沒有新線索支持你的推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