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附身(三)
第四章附身(三)
“老蕭,我們今天的調查都彙報完了,您還有什麽建議嗎?”終于說完了案子,顧希宵看了眼坐在他對面的李蓮花,心裏默默嘆了口氣,該來的躲不掉,只希望老蕭看在他的面子上,別讓人太難堪。
嚴海見狀點亮了麥克風,正要進入正題,下一秒愕然發現九爺點了全場靜音:
“我知道調查事件不是外勤專長,原是善後科的職能範圍,然而善後科近來忙于物證分析以及日常,已是應接不暇,本次附身事件又非同小可,所以接下來還要辛苦諸位盡快收集線索,協助我們肅奸清邪,還四區人民一個和諧穩定安寧的世界。我想說的就是這些。嚴海還有要補充的麽?沒有的話,就散會吧。”
直到會議結束,九爺也沒有提及作法事件鬧出的亂子,顧希宵松了一口氣。他浏覽了下各大平臺,視頻依然在廣為傳播,陸鳴傳來消息,視頻貼甚至以“道士下山”為詞條上了幾分鐘熱搜,被市場部緊急公關撤了下來。哎,相關部門恐怕有點焦頭爛額,難得老蕭居然忍住了,一個字沒提,所以剛才那個視頻會議是幹嘛的?真有點稀奇。顧希宵想了想,點開消息欄,打了句“對不起師父,這次是意外,我沒和他交待規矩,下次一定引以為戒”,點了發送。
九爺放下手機,靠在高背椅的頭枕上捏了捏眉心。嚴海過來幫他收拾茶盤換上新茶,笑道:“阿顯也真是的,殿下還一個字都沒說呢,就來堵您的嘴。”
九爺目光幽深:“他本能回護着自己的弟弟,也是人之常情。”
“那您的意思?”
“也不是什麽大事,就這樣吧……”
嚴海笑了笑,”所以您召集B組開會的用意是?”
九爺不動聲色呷了口茶:“李蓮花向來低調,他醒來不到一個月,這次也是為了幫我們做背調,事态發展對他來說是完全超綱的。至于阿顯,外勤經驗不足。現在他們兩個都心裏有數,我再惡心人豈不多此一舉?”見嚴海笑得捉狹,也破功微笑道:“不錯,我原是想點他幾句,不過見了人,就有些無從下嘴。再者,你沒發覺嗎,他對查案很有興趣。我聽說四顧門當年和朝廷分庭而治,專斷江湖刑案,李相夷必然擅長這些,我又何必在這當口澆人涼水?”
“您呀別找借口了,誰不知道您護短第一名,現在倒好,連徒弟的弟弟也要護了。今天市場部那幾位怨氣值都暴了,屬下我可不管了啊。”
九爺站起來拍了拍嚴海的肩膀,笑得一派雲淡風輕:”讓市場部別忙了,一個都市靈異怪談能掀起多大浪頭?靈犀存世多年,該知道的都知道,我們藏頭蔽尾小心翼翼,就能避開有心人的狙擊?簡直笑話!你去告訴那幫神仙祖宗,誰要不滿意,我這張椅子雙手奉上,愛誰誰幹。我們三區的鬼,難道還怕在四區躺平?李炎能撂挑子,我又為何不可?”
見嚴海忙不疊答應了正要退走,又道:
“還有,誰要是現在還認為附身事件只是系統bug、十萬分之一的意外,你就讓他收拾收拾滾回元世界。所謂山雨欲來風滿樓,靈犀低調安逸了這麽多年,也是時候好好幹他一架了。”
嚴海聞言臉上變色:“……這又是您的預感?真希望不要這麽準。”
顧希宵睜開眼,發現自己居然是自然醒的。昨晚和李蓮花讨論調查方案,不知為何就睡過去了。他自從習了揚州慢,自我感覺精神铄熠修為大漲,只一點不好,就是睡得越來越早,每晚到點就困,昨夜會開到一半就不由自主睡過去,實在令人費解。他披衣坐起,調動內息,确認自己并無任何不妥,遂起床洗漱。下樓時顧希宵頓住了腳,只見他的元神主子又站上了陽臺欄杆。
一回生二回熟,他這次不慌不忙,汲着拖鞋吡拓吡拓過去,站在那人身旁陰恻恻道:“一大早發什麽癫啊,這可是16樓哦,祖宗!”
穿着斜襟睡衣散着長發的祖宗挑了挑眉,“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你先聽哪個?”
“好消息吧。”
“小栗子會飛了,剛從我肩上飛走,應該不回來了。”
“這也算好消息?”
“對它來說,當然是好消息。對你也一樣。”
“……那壞消息呢?”
“小栗子振翅而起時,我猝不及防,這狠心的小東西未做任何停留,越飛越遠,終于變作一個黑點,消失不見了。”
顧希宵呆了半晌,猛的一躍也上了欄杆,他緊緊抓住這人肩膀,喜出望外:
“你能看見了!”
“輪廓而已。”對方笑了一下,伸手輕輕按住肩膀上沒輕沒重的爪子,“你先下去好不好,這可是16樓哦,顯哥!”
顧希宵這才發覺自己又用力過猛了,連忙松手,改為拽着那人腰帶一起跳下來。又怪道:“抓疼了?你怎麽不躲?”不及回答又問:“什麽時候恢複的?這是大大的好消息啊!你怎麽說反了?這是幾?能看見麽?”
李蓮花摸了摸快要怼到臉上的兩個手指頭,嘆道:“你一口氣問這麽多問題,讓我先答哪個啊?”見他急得火燒火燎,才慢吞吞說:
“昨天使劍作法的時候,能看見燭臺上一點亮,所以才能一劍刺火啊。只是時間不長,就那麽一刻罷了。今晨小栗子飛走的時候,正當旭日東升,我看見了它淩空俯沖的背影,遠處建築物輪廓也依稀可見,原來這個世界的房子蓋得像盒子,四四方方有棱有角,倒也有趣。行了你別使勁晃手指了,也就剛才能看見一會兒,現在又不成了……哎,你幹嘛?”
“走,跟我去淩天!”顧希宵忙忙抓起外套披上,見這人身上還穿着睡衣,便去拉他袖子,對方依舊磨磨蹭蹭說“也不用急在一時啊”,他捉急一使勁,竟“滋啦”一聲扯下半只袖子。顧希宵愣住,李蓮花也滿臉訝異,摸了摸短了一截的衣袖,皺眉道:
“動手動腳怎麽還扯衣服?這可是我自己的衣服啊!果然,對我而言這就是個壞消息啊!”言畢捂着胳膊上樓回了房間。
顧希宵費了一番功夫,CPU終于降至常溫。他就着扯下的半截衣袖,仔細回憶了剛才李蓮花身上的睡衣,确實與自己買的不同,衣擺袖口更為寬大,布料肌理也更明顯,裏面好像還多了層中衣……不對,他買的斜襟韓式睡衣是米黃色的,手中這半截衣袖,卻是本白的。天吶,那根本不是睡衣,是拉杆箱裏李蓮花從元世界帶來的兩件深衣之一!
顧希宵頓時心虛到不行,提着半截袖子在客廳裏踱了兩圈,終于想起某位通曉漢服衣飾的行家達人,他組織了下語言,點開手機撥了過去。
出人意料的,李炎的號碼提示不在服務區。顧希宵定了定神,想到一件更重要的事。他随即點開通話記錄,撥了傅雲深的號碼。
敲定兩天後的複診理療,顧希宵心定不少,依着傅雲深的建議,鑽進自己房間翻箱倒櫃挖出一副墨鏡,正聽見隔壁卧室的門開了,趕緊快步出來,見李蓮花已在樓下玄關換鞋,身上也換成了衛衣和牛仔褲。顧希宵硬着頭皮,一句“對不起”尚未出口,只聽李蓮花道:“還在磨蹭什麽啊?今天不是要設局去見被山鬼附身的失智女?”
“你、你的衣服……”
“怎麽了?陸兄說這樣裝束該不會被人認出啊。”李蓮花下意識拂了拂衛衣下擺,他現在把馬尾束得很低,戴了頂棒球帽,和昨日比起來是完全兩個style。
顧希宵撓頭,發覺對方根本沒因衣服被扯壞而生氣,自己醞釀了半天的話,竟是白用功了。
半小時後,他們驅車來到一片建造于上世紀90年代的老舊小區,陸鳴拎着個環保手提袋,正站在小區入口旁的電線杆下。路虎狼奔逐突猛然在他身邊停下時,他還在猛戳手機。
等顧希宵停好車,陸鳴把手裏環保袋遞過來,望了望李蓮花,喜笑顏開:“墨鏡不錯,挺适合你的。”
李蓮花接過來也笑:“顧科的神來之筆,好看吧。”
顧希宵旁觀二人眉來眼去,涼涼道:“墨鏡是用來保護你剛有起色的視網膜,不是給你耍帥用的。”又盯着李蓮花剛到手的袋子,“這是什麽?你們兩個什麽時候接上頭的?”
李蓮花從袋子裏摸出一個mini頭枕大小的軟包,外加個小盒子,打開是一套長短粗細各不相同的金針,還有若幹小錘子小釘子之類的古怪器具。陸鳴道:“我們這裏的九針套裝五花八門不盡相同,我找3區一個當過禦醫的朋友拿了套,也不知合不合你心意。”李蓮花細細摸了摸,笑道:“好得很,夠用了。”
“李神醫這是要重抄舊業?拜托,望聞問切第一個字你就芭比Q了!”
李蓮花一臉不走心:“裝裝樣子,不要認真嘛。”
三人說着進了小區大門。
這時一陣婉轉多變的鳥鳴傳來,顧希宵掏出手機接起來:
“顧科,你們什麽時候到阿?義診已經開始了哦。”小魚清脆的聲音夾雜着鬧哄哄地背景音立時傳了過來。顧希宵回了句“馬上到”,加快腳步又看向李蓮花,“昨晚定的不是學雷鋒便民服務?怎麽變義診了?你別胡鬧啊,無證行醫是違法的!你懂不懂啊死蓮花!”
“放心,不是我出診,是青姐。她可是有高級執業中醫師資格證的正經大夫。”
顧希宵愣了愣:“那你要這些針做什麽?”
“那當然自用啊,我怎麽說也是個大夫啊,自備一套針也不行麽?你們這裏的律法也太不近人情了吧?”
顧希宵微微松了口氣,仍不放心:“自用當然可以,但不能給別人看病,沒事也就沒事,一旦有事,罰錢是小進去是大……”
“行了顧科,花花知道分寸的,我和他都講過的。”陸鳴實在看不下去,忍不住出聲解圍。
說話間,三人走到小區內一處景觀長廊前,只見3張方桌在廊下一字擺開,上鋪白布,半空一條“學雷鋒義診進社區”橫幅,旁邊立了張易拉寶,上書“青城山建福宮宮主親傳弟子名中醫岑碧青先生攜弟子義診,失眠多夢躁郁離魂者福音”。
坐在方桌後的青姐一改平時清爽利落的短發萌妹形象,短發微卷,一身月白對襟唐裝,下着漸變玄色馬面裙,顯得端莊又穩重,她戴了個醫用外科口罩,正輕聲和桌前一個上了年紀的婦女說話。B組兩名隊員也戴着口罩、穿着白大褂坐在兩側,一個五指翻飛在筆記本上抄方,另一個正給來看診的居民填表登記資料。
不一會兒,老婦人把手擱在桌面的軟布包上,青姐拿一旁的消毒液淨過手,便開始診脈。
顧希宵暗道義診還挺像回事兒。三張桌子聲勢不大,也沒事先宣傳,卻有不少居民在一邊排起了隊。還有幾位身着綠馬甲,戴着紅袖章的社區志願者幫着着兩名隊員一同維持秩序。
小魚不知從哪裏竄出來,遞過白大褂,又一把抓住李蓮花,壓低聲音興奮道:“顧科、花花,你們可算來了,幸好趕上了。”說着向隊伍中段努了努嘴:“現在排在第三順位,看着像母女,年輕的那個眼神有點飄,應該就是被山鬼附過身的許婷婷。”
顧希宵奇道:“真是她?這麽快就出現了?”
“那還不是花花的主意好,我們剛托志願者用擴音器廣播了一遍,聽到主治失眠躁郁,她家那扇怎麽敲都沒反應的門就開了。先出來個男人,看了我們易拉寶上的字,問明白是免費義診,回家拉着這對母女就來了。喏,坐她們左手旁長廊裏、那個穿工裝褲的那個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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