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重拾(一)
第五章重拾(一)
淩晨時分,顧希宵又做了那個夢。
夢裏盡是火光和嘶喊,一只冰涼的手緊緊抓着胳膊,十指尖尖掐得生疼,他緊咬牙關不敢吭聲,只因自己手裏還拖着個雪團子,柔嫩的小身體雖在顫抖,卻也是一聲都無。拉他的人跑了許久,終于見到那扇大門。她彎下腰,胸膛劇烈起伏,向來一絲不茍的發型有些淩亂,潦草往他頸上挂了個什麽,一擡頭她臉色巨變,咬牙将他們推出門外老遠,自己則用盡力氣去推那扇大門。
“阿顯,快跑……”
聲音支離破碎,緩緩洇沒在快速合攏的門內。門縫消失前,他愕然見她左胸多出一截紅刃,以此為中心,刺目的紅驀然暈開。
“娘!”
身旁的雪團子再也忍不住,終于哭出聲來。他心若擂鼓,僅存的理智催逼他拽緊孩子全力跑開。
狂奔途中,雪團子哭得越來越大聲,他不得不停下來,一把捧住粉琢般的小臉:“別哭了!你再哭,會把山匪引來的!”
雪團子聞言收聲,他看着他把小手塞入口中,生生掩去一絲嗚咽,小小的人兒顫抖着整個埋入他懷中,濕意火燒般迅速洇過薄薄衣料直透髒腑。
“他們殺了娘親,殺了狐貍精……”
稚嫩哭音壓在掌下,刺得他全身無一不痛,他抹了一把臉,抱緊懷中那團溫軟,堅定道:
“別怕,別怕,相夷,還有我呢!”
……
顧希宵睜眼,蒼白的天花板前杵着個人腦袋。他心跳得很快,調了下視距,不禁大怒:
“你幹嘛,死蓮花!”
“這話該我問你吧。”李蓮花挪開擱在他腕間的手,嫌棄地搓了搓手指:“做什麽夢發了一身的汗,還叫我名字?”
“誰叫你名字了!”顧希宵氣鼓鼓起身,話卻說得有些心虛,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何會在夢裏叫出“相夷”這個名字,就算白天表哥表弟的入戲太深,不也應該叫個“蓮花”、“花花”之類的才過得去麽?
他看了眼李蓮花,對方肩上釘着一只羽翼漸豐的小栗子,很自覺地戴着墨鏡,面無表情遞過他的手機:
“陛下好像有什麽事找你,一早來了兩通電話啦。”
顧希宵點開手機,瞟了眼那兩個未接來電,狐疑道:“你怎麽知道是李炎?”
“放心啊,是陸兄看了你的手機,我的眼睛還沒法看清屏幕呢。”李蓮花笑道。
一小時後,二人驅車前往鬧中取靜一處地界,穿過成片梧桐,來到個清靜雅致的弄堂小樓前。身着旗袍的迎賓小姐一臉标準營業式微笑,操着吳侬軟語道:
“顧先生李先生是伐?歡迎光臨紫藤小築。”
顧希宵有些不自在:“他們已經到了?”
“另外兩位客人阿是剛剛到。”
李蓮花神色淡淡,看來和平日并無不同,顧希宵瞄了眼手機,熵量13,只比平日高了一兩個值。他自己卻手心冒汗。
走過遮天蔽日的紫藤長廊,在前引路的迎賓停在一座玻璃房前。玄關處的鐵藝拱門上爬滿了粉紫粉黃,四月将盡,層層霭霭花蕾初綻,濃郁的紫藤花香風撲面。
顧希宵沒話找話:“李炎這家夥怎麽約在這種地方,整得跟相親似的?”
李蓮花剛要邁步,又被他攔下。
“等下,裏面光線不亮,墨鏡摘了吧,襯衫扣子再放一粒下來……”顧希宵整完領口,又去撥弄他鬓邊那幾縷未束進高馬尾裏的碎發。
李蓮花站着不動地任他拾掇,嘴角向上提了下:“要見人的是我,你緊張什麽?”
“誰緊張了?你說你這人,每次拉你去買衣服總拖拖拉拉,天天穿出院時閉眼網購的那幾件襯衫衛衣,關鍵時刻連一套正裝都找不出來,真是……“李蓮花的身高雖然沒差他多少,但身形纖細骨架偏小,連顧希宵大學剛畢業時那套入職西服穿在他身上都不大合身。
“好了嘛,我不過去見一位老朋友,又不是參加當年的四顧門茶會,何必糾結衣裝?何況無論穿什麽,李蓮花就是李蓮花,又不會變。”
那人說着穿過了鐵藝拱門,站在一叢姹紫嫣紅中微微側身:“眼神不好,勞駕帶個路呗?”
顧希宵深深吸氣,嘲了下自己那顆不知何時揣上的老媽子心,牽過他的手臂走了進去。
高大的玻璃房裏溫度适宜,遍植綠蔭,幾株棕榈樹撐起了整個玻璃頂,寬大的葉子在頂部肆意伸展,地面四周圍着石砌水潭,綴以金色獸環滴水,流曲淙淙不絕于耳。
東南亞風情的藤編秋千卡座裏,李炎伸手招呼道:“這裏!”。他身邊一個中等身材,身着西服三件套的中年男子雙手握拳,猛然起立。他雙目圓睜,緊緊盯着走在後面的李蓮花,待發覺後者被顧希宵牽着袖子,眼神幾乎沒什麽回應後,更是呼吸急促,半開的嘴唇顫抖不已。
中年男子一眼不錯看着兩人走近,終于哽咽出聲:“門主!”
李蓮花的眼底一瞬也泛上水光,他沖着眼前那團模糊的影子微微點頭,輕聲應道:“長盛,好久不見了。”
林長盛雙目赤紅,下意識就是膝蓋一曲,未及行禮,早已被眼前那人搭住了手臂。
“長盛,坐着說話吧。”
李炎見狀也起身道:“沒錯,老林,快招呼他們坐吧。诶小心秋千,這個座位會晃。顧科,李先生,你們喝什麽茶?,這裏可以一壺一杯,只管點你們喜歡的就好。”
顧希宵轉過頭,只聽李蓮花說:“我随意,你們喝什麽我也一樣。”顧希宵跟着點了點頭。
李炎便道:“如今這時令,春茶上新也有一段日子了,今日不如換個花樣,此地最有特色的當屬各色窨制花茶,這幾日正有一味芙桂望春,集有荷葉桂花和月前新收的玉蘭,以幾日前剛出的茉莉香片為底,花香宜人清潤明目,我們不如以大壺共品之,諸君意下如何?”
李蓮花眉眼彎彎:“陛下的推薦,自是極好的。”
李炎瞟一眼顧希宵,又見林長盛只顧失魂落魄盯着對面,估計是一個字都沒入耳,也就不再問他,開始掃碼點單。
其後李炎滔滔不絕,問起了B組近況,顧希宵撿一些無關緊要地說了,心道這人又來惺惺作态,你家程若魚要沒一時一五彙報過才叫有鬼。偏生李炎就像頭回聽到似的,捧哏捧得恰到好處滴水不漏,一旁的林長盛也禁不住轉移了注意力,等聽到李蓮花被偷拍的視頻火遍全網這節,他訝然出聲:
“門主,你何時會這些旁門左道之術的?”甫一出口驚覺不妥,林長盛一時間就紫漲了臉皮。
李蓮花笑道:“長盛啊,我現在不但會坑蒙拐騙作法訛人,還會切脈開方給人看病呢,這些年也算混成了個正經大夫,除此之外,我還學會了很多東西呢。”
見林長盛依舊一臉張口結舌,又道:“此地并無四顧門,我也早已不是什麽門主了。李科應該和你說過,這十年間,我給自己起了個新名字。你不如就叫我李蓮花吧,其實你年長于我,若不見外,叫我蓮花,小花,花花都可以。只是這‘門主’二字,日後休要再提了。”
林長盛聽後眉鋒緊鎖:“長盛心中,您永遠都是我四顧門門主,無人可以更改!”
李蓮花聽他說得铿锵有力,當即斂了笑容:
“長盛,我本想說往事已矣,你我多年不見,浮生芥子之中,還能在此品茗小栖,實乃三生有幸。可你如此執着,念念不忘這些過往,我就只能和你論一論那些舊事了。”
這時服務生過來上了茶,一時間沁人心脾的花香彌漫開來,使人精神一震。李炎布了茶淺喝幾口,便對顧希宵連使顏色:“花茶雖好,空口品飲亦嫌寡淡,我去尋些茶果子來。”後者也跟着放下杯子:“我和你一起。”
待二人離開,李蓮花抿了口茶,淡淡續道:
“十一年之前,我身為門主,識人不清,一意孤行,執意帶領四顧門與金鴛盟決戰,自己中毒墜海也就罷了,還累了你們五十八位兄弟的性命……”
林長盛悚然而起:“不是這樣的,門主!攻打金鴛盟的決定是大家都贊同的,再加上當時二門主死于金鴛盟三王手中,鏟除魔教乃大勢所驅……”
李蓮花伸手虛按:“你既還叫我門主,就聽我把話說完。”
當下李蓮花便說了單孤刀十年假死,萬聖道妄以痋術篡位的來龍去脈,只略過了自己最後以南胤血脈破母痋一節。
“單孤刀暗中與朝中權貴勾連,妄圖把四顧門納入朝廷節制,我是知道的。而他四處搜尋南胤遺族,意圖颠覆武林,江湖上早有傳聞,你們也該聽過,是吧?”
“這、這是卑職失格!身為右護法,統籌九州三十六郡各路情報消息,是我未察覺到二門……單孤刀的圖謀,這可不是您的錯!”
“長盛啊,事到如今你又何必再诓我,你不是沒聽到這些傳聞,只是不敢告訴我,對吧?”
“門主!我……”
“李相夷一向剛愎自用,自以為是,他認定的事,容不得別人置喙。也活該他被單孤刀騙了那麽多年。那東海一戰,令昔日兩大門派幾近覆滅,他有此結局實則一點不冤,只可惜了陪他去死的兄弟們,何其無辜!”
林長盛連連搖頭淚如雨下,李蓮花卻沒給他開口的機會。
“東海一戰後,我僥幸不死,暗中回去過,看到了四顧門四分五裂的慘狀,聽到了以前從沒聽過的怨言,我曾恨意滔天,又心灰意冷,後來一度忙于生計,忘記了這些林林總總,直到大半年前,我才理清一切頭緒,終于朔本清源,還了兄弟們一個公道。只可惜無論我做什麽,都無法挽回他們的性命了。”
“門主,我們這批兄弟都是心甘情願跟着您的,您帶着我們平內亂,鏟邪教,立江湖刑堂,為武林,為江湖做了那麽多事!別人我不敢說,但我林長盛就算丢了性命,也從沒後悔過!更何況您沒有做錯任何事!怪只怪那單孤刀太過陰險狡詐,雲彼丘又愚蠢透頂!他們分明利用您對他們的感情,一步步将您引入彀中!門主,既然您已為大夥兒報了仇,就不要再自責了,這真的不是您的錯啊!”
“常言道,謀者誤策,禍及于衆,實為罪也。錯了便是錯了。一個人做一百件好事,也不能說他從前犯過的錯就不是錯了。”
“門主……別再說了。”
“我也不想說這些,你看,我已做完了一切,剩下的,就只能把他們放在這裏了。”李蓮花指了指胸口,緩緩道:“這也是現在,我唯一能做到的事了。”
他又低頭摸了摸胸口,眼中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
“他們一向在我這裏住得好好的,每日看我種菜澆花、喝茶釣魚。不瞞你說,其實這十年我過得挺好的,不但把自己照顧得不錯,還學會了替人看病。只是今日你喚我一聲‘門主’,我不免要停下來,把他們挖出來看看,原來那些面孔還這麽鮮活,未曾有半點失色……只是長盛啊,我真的不想再當門主了,那麽多年,我很疼,也很累的呀。”
“門……好,我不叫了。你我相識之初,還沒有四顧門,我喚你相夷,如今,我還這麽叫,這樣可好?”
“那當然好啊,林大哥。”
“……相夷!”林長盛再也繃不住,伏案大哭。
玻璃花房另一端,顧希宵緊緊盯着手機屏幕,此刻緊握的拳頭終于松開,灌了自己一大口茶,擱下杯子時發出“叮”的輕響。李炎連忙抓住他握杯的手,以眼神警告之。
顧希宵大咧咧撂開李炎的手指,低聲道:“死蓮花耳朵好得很,你以為他不知道我們在這裏偷聽?安心,他若不想我們聽見,就不會說這些。啧,你鬼笑什麽?”
李炎收回遮擋笑容的手:“你剛剛叫他什麽?”
“死……蓮花……”
“看來魚兒說的都是真的,我還以為是她誇張了。”
“你那小傳聲筒,又編排了我什麽?”
“魚兒說你近來武功大進,把李蓮花捏得死死的,有事沒事還欺負人家。”
“……我哪有!”
“那天人剛醒,你不就當衆訓人?現在全組上下,都跟着你家輔助叫花花。可憐我之前還怕你被這扮豬吃老虎的天下第一給碎了,真真是杞人憂天。這李蓮花到底被你下什麽藥了?居然慣得你如此放肆?”
“你亂想什麽下藥!李蓮花不過把我當作了他哥,我待他就如自己弟弟一樣。他這人一向喜歡亂來,偏偏又是個紙糊的人身,不看緊點我真怕他哪次就沒命了!”
“罷了罷了,你別說了我懂。”李炎笑得人都在抖,顧希宵的牢騷卻如開閘洪水,滔滔不絕:
“李蓮花和你不同,心眼子雖多心病也不少。好不容易被系統撈了,根本沒想痛痛快快找自己的念。你別被他表面上一團和氣情緒穩定給騙了,這家夥下意識還一直覺得自己欠了這個又欠那個的!喏,他那死鬼哥哥就是個債,林長盛那幫兄弟又是另一個。哎,我總算弄明白他這塊心病了,什麽謀者誤策實為罪也,人諸葛亮還有街亭之失呢,他還想算無遺策?這小子就是心思太重,又無人纾解,這些年才會搞成這樣……罷了,李炎,我還是要感謝你,今天有機會讓他把話都說開吐盡,他心裏總能輕松不少。”
“哦,感謝我光用嘴可不行啊。”
“老子已經連皮帶骨把人……不是,連我自己都被你坑進B組了,你還想怎樣?"
“顧希宵,你腦子真是越來越不靈光了啊,我早已不在B組了呀。那自然麽,要再接再厲,把人拐去現在混的地方咯,”
“敢問陛下現在在哪兒高就啊?”
“哦,朕現在跟着林長盛混食,事少錢多不打卡,還挺香的,顧科你有沒有興趣,帶着你家花花弟弟一起跳個槽啊?”
陛下說罷甩出一張名片。顧希宵接過,只見上面赫然印着:
創神生物科技有限公司 QA部副部長李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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