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重拾（二）

第五章重拾（二）

顧希宵愕然：“李炎，你認真的？”

“我什麽時候不認真了？”

“我以為你暫離靈犀，不過就是給海叔點壓力啥的，過陣子達到你的目的後就會回來。沒想到……”

“顧希宵啊，你都奔四的人了，活得可真清純。”

“什麽意思？”

“清澈的愚蠢咯！”見顧大少一臉吃人表情，陛下巋然不懼：“靈犀不是四顧門，沒了李相夷就是不行。我更加不是李相夷，不過一個小小外勤科長，剛剛躺平，你不就來取代我了？照樣把活兒幹得妥妥當當漂漂亮亮的。”

“我……李炎，我不是……”

“別誤會，我不是沖你。換工作跳槽麽，多正常的事兒？你該懂我的，我一直想帶着魚兒游遍山川大河，看遍星辰大海。你看我在靈犀這幾年，不是打妖怪就是在打妖怪的路上，答應她的一個手指頭都沒做到。我啊，早想另謀高就了。”

“不對吧，我記得不久前你還說要踏踏實實做個小科長，沒事打打雜毛小妖啊！”

“此一時彼一時，那時老林還沒邀我加入創神。哎，你也跳槽過來吧，跟我混幾天就懂了。”

顧希宵：……

李炎欣賞夠了顧希宵的震驚無語，才“噗”地笑了出來：

“好啦好啦，蕭承煦就你一個寶貝徒弟，把你挖走這老王爺指不定要找朕拼命，就把你的蓮花弟弟交出來吧，朕保證好好待他，一個腳指頭的委屈都不讓他受，無論他想作法舞劍還是懸絲診脈，我們創神統統不幹涉，愛怎麽秀就怎麽秀……”

“等下，李炎！你讓我緩緩……”顧希宵又灌下一大口茶，直覺今天這位每個毛孔都太過反常，陛下這人他很了解，無論挖人還是挖坑，都講究一個天羅地網循序漸進，沒有把握絕不出手，今天卻草率得跟過家家一般！他定了定神，端詳了半天那張骨相極佳的臉，靈光乍現：

“李炎，你要挖人，總該介紹下公司概況、福利待遇吧？”

李炎大手一攤：“那當然沒問題。”

李炎侃侃而談，從主營醫械種類，說到到生物耗材，最後總結道：“創神不僅擁有頂尖醫械研發團隊，還是一家獲得國際ILAC ISO17025實驗室認可的大型醫療實驗室與技術服務平臺，我們和亘潤、華隆、淩天、科龍、迪複康等多家知名醫藥研發團隊都有深入合作或接觸。我們的企業文化是開放、創新、超越，以造福全人類為最終目标。

至于員工福利嘛，包括彈性工作時間，沒任務不用出勤，五險一金加補充醫保，還有下午茶生日party、年度豪華體檢大禮包、每年至少一次出國游、免費義體維護，哦這個與你們無關，總之應有盡有！顧科，還有什麽想問的？”

李炎一口氣說完，見顧希宵面皮抽搐目瞪口呆，撫掌笑道：“一下子說這麽多你也消化不了。沒關系，別急着回絕我，你家花花回收模式都沒開，你們有的是時間考慮此事。”

“不過老林倒是挺着急的。”李炎一臉無可奈何，對着隔斷努了努嘴。

秋千卡座裏，澄黃色茶液緩緩傾入葵口玻璃杯，離杯口三分時幹淨利落停住，一滴未撒，李蓮花松開玻璃壺柄笑道：“你看，這等日常瑣事可難不倒我。林大哥，你不用擔心我的眼睛啊。”

覺出林長盛剛穩住的情緒又要裂開，李蓮花連忙找補：“不瞞你說啊，我已開始治療了，目前效果還不錯，說不定下次見面的時候，還能幫你數數頭上的白頭發呢。”

林長盛終于憋出了個笑：“我現在這個身體可沒長白頭發。”他吸了吸鼻子悶悶端起茶杯：“相夷，你真是變了很多……”

“我嘛，長大了呗。”

“長大……”林長盛苦笑搖頭：“你要是沒帶肉身過來就好了。”

“林大哥莫非覺得我還是死了比較好？”

“啊，我不是這個意思！“林長盛頓時慌了，直到李蓮花笑着拍了拍他的肩，才苦着臉續道：

”我就是覺得，你被碧茶損了太多根底，瞧你都瘦成什麽樣了？現在的功力還不到當年三成吧？若能換一具身體，必會有另一番景象。”

李蓮花挑眉笑道：“林大哥，我可從沒胖過啊，你又幾時見過我出手了？”

“哦，聽李炎說的。若是全盛時期的你，又怎會被區區一只A級魔逼得如此狼狽？”

林長盛将杯中茶水一飲而盡，目光炯炯：“相夷，現代醫學日新月異，已發展到了史無前例的高度。創神的最新技術就可以幫你，至少，我們可以幫你換一雙眼睛。”

“換眼？是指角膜移植？我傷及視神經，換角膜的話恐怕無濟于事……”

“不是這樣，我們可以修複整副眼睛，準确說不是換，而是強化。只要你加入創神，別說是一副眼睛，就算是整副身體，比以前強度更高、更完美的身體，林大哥也可以幫你争取啊！”

“你要我加入創神？”

“對，我現在供職于創神生物科技，我們公司致力于人類身體機能的開發，已取得了突破性的成果。”

“林大哥，看來你很嫌棄我這具肉身啊。”

”我、我沒有！我只、只是覺得，相夷，你值得更好的！“

“老林，李先生念力未滿，還未脫離系統監控呢，你現在說這個，未免太心急了吧。”李炎托着個盤子，上面擺着各色瓜子腰果核桃，并幾碟精致的涼菜，從綠植隔斷後面轉出來，顧希宵則提着兩個壇子笑道：“故友重逢，豈能有茶無酒？本店特色桃花釀，我們可不能錯過。”

“對對對，瞧我都開心的糊塗了，喝酒喝酒！”林長盛抹了把臉，起身接過盤子和酒。

四人開始推杯換盞，暢談雜聞，主要是李炎和顧希宵兩人一逗一捧，配合精妙，席間時間飛逝，賓主盡歡。

也不知過了多久，外面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個十二三歲，紮着雙馬尾，身着紅白校服的少女蹦蹦跳跳跑進了玻璃房。

“爸爸！”

林長盛本已喝得醺然，見到那少女，眼裏像蘊進了一束光，整個人都被點亮了。

“思源？你怎麽來了？快、快過來，見過你李叔叔，還有顧叔叔！”

少女啪嗒啪嗒跑到跟前叫了人，一頭撲進林長盛懷裏，又探出腦袋，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掃了衆人一圈，沖李炎笑道：

“李叔叔，爸爸今天居然忘了接我放學，你也不提醒他。”

林長盛笑得眼睛都咪成一線：“是爸爸的錯，忘了時間。哎，我要你見的，是這位李相夷李叔叔！”

“李相夷！”少女驚呼出聲：“就是你常提起的那個李門主嗎？是哪個？”

李蓮花摸了摸鼻子，淺淺笑道：“是我。”

林思源從父親身上蹦下來，把人看了半饷才道：“原來你這麽年輕好看，我一直以為你是個白胡子老頭呢！”

“思源，放肆！”林長盛大聲呵斥，聲音裏并沒多少怒意。林思源卻雙手捂嘴，一副受到驚吓的模樣。

李蓮花連忙擺手道：“林大哥，別這麽大聲，又學着少女的口吻道：”原來你就是林思源啊，我們上次見面時，你還是個奶娃娃呢。”

林思源背着父親做了個鬼臉，嘴上倒是幹淨利落地叫了聲“李叔叔”，咯咯笑道：“我爸爸總說你是劍神，是天下第一，我可沒想到你是這樣的，李叔叔不要見怪哦！”

“那自然不會。你誇我年輕，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她一雙妙目又在李蓮花臉上轉了轉：“李叔叔，你是不是看不見啊？”

“嗯，眼睛确實不大好。”

林思源轉身就去拽林長盛手臂：“爸爸，你快讓教授伯伯給他治治啊，看不見多可憐啊！”

不等父親開口，她又回頭對李蓮花說：“你不用擔心，教授伯伯一定會把你治好的。我小時候也看不見，還病得可嚴重啦，就是教授伯伯給治好的。”

林長盛張口結舌，面對一臉嬌憨的小女兒，頓時就發了窘，本就有些上頭的臉被窘勁一熏，顯得更紅了。

還是李炎插話道：“林思源，我聽說你們期中考試成績下來了，你考得如何？”

林思源立時就有點蔫：“就那樣呗。啧，李叔叔你真讨厭，哪壺不開提哪壺。”她見自己父親有點變色，忙拉過他胳膊搖晃道：“爸爸，我餓啦……”

林長盛被迷迷糊糊帶過話頭：“這才幾點？你中午沒吃飽麽？”

林思源撅起小嘴不滿道：“那種學生餐難吃死了，我都沒吃幾口。爸爸，帶我去吃點東西嘛。我要吃淘淘居的蝦餃和龍眼酥！”

林長盛看了眼李蓮花，一臉為難。李蓮花笑道：“林大哥，你有事先回吧，我們改日再聚。只是你喝了不少，還能開車不？要不要找個代駕？”

林思源聞言就笑了：“李叔叔，我家司機就在外面等着呢。不勞你費心。”

林長盛一邊說“不得無禮”，一邊搖搖晃晃站起來對李蓮花連連抱拳：“小女無狀，門主不要見怪。林某不勝酒力，先行告退……”李炎見他真有些醉了，忙起身一把扶住，對兩人道：“兩位稍坐，我去送送老林。”

二人走後，李蓮花輕籲一口氣，眉目間頗有疲色。顧希宵見玻璃壺裏新添的茶水還有熱氣，就慢慢為他加在杯中：“你也喝得不少，覺得怎樣？”

“沒事，開心麽，總要多喝幾杯。”李蓮花淡淡道。

顧希宵橫他一眼：“在我面前就不用裝了啊。他敬你你就喝，一杯不拉，你這算什麽啊，是不是覺得喝了就不欠他了？”顧希宵話一出口，立刻後悔，怎又将禁句脫口而出了？卻聽得那人苦笑：

“你說得對，我就想讓他盡興。放心，只此一回，以後不會了。”顧希宵見他難得坦率，一時間正不知該怎麽接話，正好李炎回來了，一坐下便道：“李先生，真不好意思，我替林長盛向你道歉。他就是個女兒奴，直腸子性子又倔，腦子不會拐彎……”

“陛下，林大哥以前是我四顧門的右護法，我了解他不比你少。”李蓮花淡淡微笑。

李炎頓了一下，随即莞爾：“是是，我也是犯糊塗了。”

“長盛以前是我最得力的部下，當年我為了傳他游龍踏雪，常常和他切磋武功。”

李炎暗忖：那不叫切磋，應該叫單方面碾壓吧。又聽李蓮花續道：

“因此，他或許是四顧門裏最了解我的人，尤其武學一道，我若出手，他只需看一眼就大致知道我使了幾成功力。”

聞聽此言，李炎沏茶的手陡然頓住。李蓮花像是不勝酒力，撐着頭彎了彎眼睛：

“我來此地後，大庭廣衆之下動用內力的場合只有兩次。一次是戰蠱魔，當時我剛出院，內力不過從前的一成多。而後就是前些日子在白樓空中，我使了輕功和掌法，想格開電擊棒還失敗了。兩次都狼狽萬狀，若教老笛見了，必要被他嘲一句‘丢了四顧門的臉面’。哎，顯哥你也知道的，白樓那次我能使的內力，确實不到從前的三成。林大哥人雖木讷，悟性也只能算中等，可那雙眼還如從前一般火眼金睛呢。”

顧希宵心思如電，立刻明白了李蓮花所指，他下意識就扣了兩枚滅蚊釘在手心，不料卻被李蓮花一把捏住手腕：“顯哥，別沖動！我相信陛下一定可以解釋的，畢竟，是他救了我的命啊。”

“救命可不敢當，沒那顆石子兒，李先生最多暈得稍久一些罷了。”李炎面不改色，篤悠悠給三人斟了新茶。

手腕被李蓮花捏住，顧希宵竟一分都掙不出。怒意按下去後，浮起的是無力。他并非想不到，也不知多少次，他屏蔽了腦中閃過的念頭，不願猜是李炎，結果卻事與願違。

“事情沒你們想得那樣複雜。只因林長盛不相信你來了，我便請他先認一認人。魚兒在B組群裏呼叫第五中學全體集合時，我自然也收到了消息。事發突然，林長盛分身乏術，我就一個人去了海天大廈，找了個能俯視全場的好位置，給他做了個實況直播。最後你出意外，我下意識就出手了。”

李炎三指持杯一飲而盡，杯底落桌時剮蹭了下（#注1），繼而淺笑：“我和老林，對那場附身事件并不知情。這樣的解釋，不知二位可願相信？”

李炎說得合情合理，神情也不似作僞，顧希宵心下有些躊躇，卻聽李蓮花開口道：“原來如此，看來我們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此番再得陛下相救，李某一并謝過。”說罷同樣将面前的茶飲盡，鄭重向李炎拱了拱手。

李炎見他如此，竟有些詫異：“李先生，你真願信我？”

“當然，我信你，如信我自己。”李蓮花答得斬釘截鐵，“還有，關于加入創神一事，李某會認真考慮的。只是今日委實喝得有些過了，失禮之處，還望海涵。”

李炎又給自己斟上一杯酒，指尖微微發白：“李先生太客氣了，炎愧不敢當。”

“那我們就先告辭了，陛下，千萬保重！”李蓮花起身再次抱了個拳，拖着顧希宵的手就向外走去。

李炎端起那杯酒，目送兩人離去，垂下眼簾，将杯中之物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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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持杯磨桌，意為有外人在，不宜密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