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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維特斯根依然在海邊等着永遠不會上鈎的大魚。
在上帝劃分好的時間裏,忘記了一切的男人總是有規律地出現。星期三,維特斯根記得,在每個星期三的晚上,海霧酒館裏會有可以燃燒火焰的龍舌蘭酒。
“我想起了一些東西。”
他們的第二次對話發生在幾個星期後,瘦弱的男人四手四腳費力爬上他的礁石寶座,坐在離維特斯根不遠的地方。他的手裏拿着一份1934年的報紙,就連維特斯根都無法準确記得那一年發生了些什麽,許多人死去許多人降生,災難如瘟疫橫行。災難将一直橫行。
男人拿着一份二十年前的報紙,從頭至尾事無巨細地閱讀,他說自己是一個動物學家,專門研究一種古老的傳說中的生物,半人半魚,生活在深海的深處。在人類有限的航海史中,水手稱之為塞壬,海妖,這些擁有酷似人類外表的生物,能夠吟詠出七海之上無可比拟的美妙歌聲,塞壬的歌聲,是所有航海者的噩夢。
維特斯根為他感到高興,這人并未全然地一忘皆空,雖然恢複速度緩慢,但他至少趕得上在臨死之前回憶起一切。
他聽不懂那些由人為創造出來的詞語,脊椎,兩栖,哺乳動物,或是海洋生物。他在海邊生活了一輩子,對于物種的劃分原則近乎直白地簡單:一切僅是生于水的,或者亡于水的。在一些小鎮原住民的家庭傳統裏,人是由飛鳥變化而來,而忘記了羽翼,也有的是從水底蜿蜒上岸,而舍棄了鱗片。
可人終究只是人,在有限的短暫生命裏毫無方向且目的不明。
男人從1934年的報紙上告訴他,在這片海域上曾經發生過一場年輕的海難,一條載有十名船員和三位學者的航船在離港兩天後就下落不明。附近的幾個港口都沒有收到這幾人登岸的消息。航船失去消息十天後,海上升起了前所未有的濃霧,陸地再也沒有得到這十三人的下落,連帶着小船一起,永遠地迷失于海上。
“在這片海上,曾經流行着關于塞壬的傳說。”動物學家告訴他。
“他們總是喜歡群隊出行,夜間是他們喜歡出沒的時間。有塞壬出現的海面上時常升起毫無征兆的濃霧,缺乏經驗的水手和掌舵被這霧弄暈了方向,他們偏離了航線,将船駛向偏離的更遠的海面上,當他們發現自己完全置身于陌生的水域時,耳畔響起了海妖的歌唱,如果有人禁不住誘惑走出船艙去,就會被等候的海妖伺機獵殺。”
“我們至今也不知道1934年的航船究竟在什麽地方。”
“也許是這海難吸引着我,一直召喚我來到這裏。”
“這裏什麽也沒有,”維特斯根告訴他, “這裏沒有港口,也沒有停留的船,偶爾有主婦會到這裏來凝望她們出海的丈夫,可看見的只有霧和海。”
“港口被封了。”動物學家說, “1941年的時候,因為無法獲得那艘船的下落,鎮上的居民決定拆除港口,他們認為是港口帶來了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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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麽你究竟在尋找什麽?年輕人。”
年輕的動物學家默然。
“我不知道,”他說,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找到了真正的海妖,一切只存在于傳說中,不是嗎?這也許是一個不幸的研究,許多執着于此的人最後都發了瘋——他們最後不得不指着癱坐在礁石上的草食性哺乳動物,胡亂地下結論稱那就是海妖。”
維特斯根不由得坐直了身體。
“也許我已經找到了什麽,又迷失在半路中,就像是遇上了海妖的迷霧。一些海難的幸存者曾經記下他們聽見的塞壬的歌聲,那音調令我熟悉,可我卻不知道那是什麽。我差人送來了過去的東西,我不知道自己在尋找什麽,我曾經用一整本筆記本拼寫一個我無法發音也無法記憶的名字。”
動物學家陷入了懊惱中,他的大腦陷入了迷霧中,無法為他提供更多的細節,對話戛然而止,陰恻的海風從北方刮來,将鹹濕的空氣拍打在他們的臉上。
“無法被記憶的名字沒有意義。”維特斯根說。
“也許你應該放棄。”
那一天的垂釣幾乎一無所獲,除了收獲毫無頭緒的故事碎片。維特斯根收起了自己的漁具,将剩餘的魚餌撒向大海,蚯蚓泥漿在潮濕的地方幾乎一夜後就會變質,變得毫無引誘的價值,而菜園的地裏還有無盡的豐富土壤。
他帶着年輕的動物學家去了海邊的海霧酒館,沿着長長的海岸線向南行走,在破舊的公路的盡頭,一盞孤零的路燈下,是方圓幾裏內唯一的一家酒館。
店裏的人不多,加上酒保也不過寥寥幾人,老式的投幣唱片機裏還在播放着老派的爵士樂。酒館不知道在這裏經營了多久,進門的地面上甚至結出了藤壺。
古怪的客人來到吧臺前,濃霧已經早先一步抵達了酒館。酒保奉上兩只幹淨的玻璃杯,維特斯根用一串含糊的名詞報出了今晚的酒品。
迷失的動物學家開始懷疑這是否是某種人為的惡作劇,抑或是某種純粹的巫術。他手中的玻璃杯變得潮濕,仿佛永遠也擦不幹,從調酒器中流出的不再是酒,而是無窮無盡的濃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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