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常安

常安

這場突如其來的擁抱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 岑西沒松手，周承訣抱着她的力道也愈發收緊。

一直到不遠處別墅入戶門廳傳來花瓶被意外碰碎的聲響，岑西才從周承訣懷中稍稍探出雙圓溜溜的鹿兒眼來, 側臉仍舊貼在他不太平靜的胸膛之上, 扭過頭，看向聲響傳來的地方。

花瓶是被悄悄躲在門後偷看的江瀾衣碰倒的, 她看得太投入, 根本沒顧得上身旁還有個半個人高的花瓶，本想用手機多拍幾張照片, 沒成想做賊心虛，見門口那兩個難得抱得那麽緊, 又有些激動, 動作稍微有些大，才剛從口袋裏掏出手機，手肘便一下将花瓶撞倒在地, 砸了個粉碎。

這動靜不小，小花園外原本還親昵緊抱着的兩人，紛紛将視線投了過去。

周承訣是面對着家門的, 在看向藏在門後的江瀾衣時，表情多少有些無語, 用盡多年良好的教養才讓他将想沖親媽翻白眼的沖動壓了下來, 只平靜地掃她一眼。

既然都已經被發現了, 江瀾衣也沒什麽好躲躲藏藏的了。

女人從門後探出半個身子來，毫無長輩架子地沖兩人揮了揮手, 尴尬的笑容裏帶着破壞小孩好事的心虛：“我就是路過, 什麽都沒看見，你們繼續, 繼續哈。”

說罷，江瀾衣一邊毫不講究地用腳撥開地上的花瓶瓷器碎片，一邊将兩扇門緩緩關上，邊關還邊自顧自嘀咕着吐槽道：“這花瓶質量太差，下次換兩個不倒翁在這站着。”

岑西：“……”

周承訣：“……”

岑西在周承訣懷中靜默了兩秒鐘，而後準備将圈在他腰間的手收回。

才收到一半，被他一把扣了回去。

“哎……？”岑西腦袋往後仰了仰，下巴抵在周承訣身前，擡眸看向他。

“我媽不是讓我們繼續？那再繼續會兒好了。”周承訣難得這麽老實地把江瀾衣的話當回事，一本正經道，“年輕人還是不要違背長輩的意思了。”

“……”

岑西被他扣在懷中，還是忍不住悶聲笑了出來。

“你們兩個剛剛聊了什麽？”半晌，頭頂上終于傳來周承訣微沉的嗓音。

“唔……”岑西不知道到底該怎麽和他說，索性先推着人坐回車上。

周承訣任由她折騰，跟着她一塊坐進車裏，目光瞥見她手裏捏着幾沓現金，随口問了句：“那什麽錢？”

“噢，這個啊。”岑西思索片刻，忽然想到點有意思的，準備逗逗他，佯裝失落地低下頭去，語氣也沉重了幾分，“你媽媽給我的……”

周承訣一見她這種表情這個狀态就條件反射般心中一緊，眉心當即輕蹙起，語調都跟着凝重了些許：“什麽意思？”

“阿姨說……說……說她已經知道我們的事了，讓我拿錢走人，別再糾纏着你……”岑西委屈地咬了下唇，将頭埋得跟更低了些。

“我媽的情報是不是有什麽問題？”周承訣覺得她話裏有誤。

“嗯？”岑西沒懂，偏頭看向他。

“不一直都是我在努力糾纏，你什麽時候糾纏過我？”這種好事他可沒攤上過，“我在你這，什麽時候有過被糾纏的待遇？”

岑西：“……”

這難道是他此刻應該關注的重點嗎？

周承訣說完，注意力終于又重新回到岑西手中的那沓錢上，後知後覺沖她擡了下眉梢，語氣裏也帶了點委屈：“所以……這髒錢你又收了？”

“又把我賣了？”周承訣自嘲地扯了下嘴角，“我都差點忘了，你高中就沒少幹這種事。”

她賣他賣得可熟練了，又是替江喬遞情書，又是替林詩琪約他去度假村。

“……”

“拿來，我看看。”周承訣沖她伸出手，掌心朝上，勾了勾。

“什麽？”岑西問。

“贓款。”周承訣朝她手裏那沓錢擡了擡下巴，“我數數。”

他說罷，也沒等岑西把錢交過來，直接自行伸手去夠。

錢都是岑西剛從銀行取出來的，按照銀行的标準，一萬一紮帶，江瀾衣壓根沒動過，連紮帶都還在上頭，四沓錢分得清清楚楚，連數都不用再數，掃一眼就知道是四萬。

“四萬？”周承訣都快被這兩位氣笑了，“我在你這就只值四萬是吧？”

“……？”

“我想想看，江喬那次，你免費幫忙，林什麽的那次，你也就收個兩千零二十幾。”周承訣伸手扯了扯她臉頰，氣歸氣，又不舍得下力道，“好不容易四年多過去了，漲了點，不過也不多，就四萬，你還真收了。”

“……”岑西心虛地舔了舔嘴唇，“我第一次碰上這種橋段，有點激動，就沒忍住。”

“……真有出息啊。”周承訣還試圖教她，“就不知道多要點？往高了喊啊。”

“……”

“我媽也是，四萬怎麽好意思拿得出手？”周承訣又開始吐槽他親媽，“這要傳出去，她拿四萬塊錢‘砸人’，不知道在她們那個什麽圈子裏還怎麽有臉混下去。”

“……”

“你早說啊。”周承訣随手将錢丢回這小財迷懷裏，俯身過去湊到她面前，氣不打一處來。

“？”岑西被他突如其來的靠近惹的呼吸一滞，心跳控制不住快了些許。

“直接來我這找我要，你要多少我能不給你？”周承訣輕捏着她下巴，迫使她擡眸看向自己，一本正經道，“開個價。”

“嗯？”

“要多少才能讓你糾纏我一下，你直接開個價。”周承訣語氣裏甚至都帶上了點恨鐵不成鋼的味道，無奈道，“還是沒長大啊，這麽多年了，還沒學會放長線釣大魚。”

明明在他這，她都不用開口，他都恨不得把一切都掏給她。

“……”

岑西忍不住笑了笑，也沒再和他繼續開玩笑，把這錢的來龍去脈簡單地給他坦白了一番，說完後，她看了眼他的表情，像是松了口氣般：“之前欠的，我已經全部還清了。”

“那現在……你想和我談個戀愛嗎，周承訣？”

岑西小心地朝他伸出手去，用指尖勾了勾他的掌心，手便很快被他霸道地一把握住，周承訣毫不猶豫地反問道：“你說呢？這還用問嗎？”

他求之不得。

“雖然已經把欠的都還完了……”岑西試圖提醒他，“但是以你的條件和我談戀愛，你還是很虧的……你需不需要再考慮考——”

考慮兩個字還沒說完，周承訣強勢的吻已經落了下來，直接将她沒來得及問完的話堵了回去。

良久，岑西才重新獲得喘息的機會。

“考慮什麽？我還需要考慮什麽？”周承訣理所當然說，“我那麽多的時間全用來考慮怎麽找到你，怎麽把你留在身邊，怎麽讓你心甘情願糾纏我，我哪來還有時間考慮要不要和你談戀愛？”

“這不一直都在和你談嗎？”周承訣眼睛也少見地紅了一瞬，“我以為我們只是分開了，又不是分手。”

他握着她的手心更緊了些：“有什麽可虧的，我不會的你正好會，你沒有的我又正好有，我們在一起，難道不是雙方都賺了？”

“沒人比我們更般配了，女朋友。”

“噢，行吧，那就這樣吧……”女孩子臉皮到底比他薄些，聽了幾句便有些招架不住了，不自在地別開眼，耳廓都明顯泛起了粉。

“就這樣……？”周承訣不滿意地擡了擡眉梢，故意欺負她，“哪樣？”

“……”岑西有些難為情，“哎呀……就，那樣啊……”

“好好好，行，就那樣。”男人低低地笑出聲來，“那禮尚往來，女朋友，你是不是也該喊我一句？”

“喊什麽……”岑西緊張得手心都有些發熱。

“你說呢？女朋友。”他一口一句女朋友，惹得岑西都不好意思看他。

她沒談過戀愛，從前也沒分出過心思想這些事，真到了戳破窗戶紙的這天，多少還是會害羞。

岑西遲遲沒有開口，這一回，周承訣似乎沒打算輕易放過她。

“怎麽不說話了，女朋友？”周承訣一邊發動車子駛出陸景苑，一邊将女朋友三個字死死挂在嘴邊。

“在害羞嗎？女朋友。”

“一會兒想去哪啊女朋友。”

“回望江嗎，女朋友？”

“我女朋友呢？”

岑西：“……周承訣，開車別說話。”

“不願意喊是吧，女朋友？”周承訣勾着唇，一副十分大方的樣子，“行，沒關系，以後有的是辦法讓你喊。”

岑西：“……”

身份轉變得太過突然，周承訣沒見過什麽世面，驚喜和興奮的感覺一直持續到了半夜。

岑西隔天一早得跑趟電視臺，晚上早早就睡下了，周承訣在望江偌大的客廳裏一個人坐着，怎麽都睡不着，不敢打擾女朋友，索性去打擾群友。

他點開平常向來不怎麽查看的那些群，南嘉那夥人的小群，公司高層管理群，各項目技術研發群，所有他能想到的群，都點了一遍，而後一句話沒說，直接往各個群裏發起面額最大的紅包。

一直發，不斷地發。

他也記不清當天晚上到底發了多少個紅包，只記得稍作休息時，手機的機身都熱得能燙手。

一幫人深夜被紅包炸出來，激動地領完後紛紛詢問他是不是有喜事。

周承訣雖沒打算把私事拿出來細說，但還是忍不住想稍作炫耀一下，坦白地回了個“有”。

之後大家再問什麽，他就不說話了，只繼續不停地發着紅包。

大家收得開心，他發得也開心。

隔天一早，周承訣名下的所有軟件、游戲、程序，基本上只要使用過他公司出品軟件的用戶，都收到了官方免費贈予的相關福利道具。

出手十分大方，好幾個軟件都帶着創始人的名字直接沖上熱搜。

網上不少用戶紛紛開始熱議，這是老板有什麽好事發生嗎？

沒一會兒，好幾個新用戶頂着連改都來不及改的原始頭像和原始id，立刻在評論區裏奔走相告起來。

說是內部工作人員透露，确實有好事，老板親口承認的，還在團隊各個群裏發了一夜的紅包，疑似徹夜未眠。

周承訣确實徹夜未眠，他砸紅包砸到了後半夜，砸到群裏那些人都抵住住了金錢的誘惑，紛紛昏頭睡去，沒人再搶了，才堪堪收手罷休。

然而即便如此，還是興奮地睡不着。

後半夜，他甚至把從前高中那會兒，岑西給他整理的背誦筆記都給重新翻了出來，就這麽莫名其妙地坐在沙發上背了起來，一口氣背了小半本，才稍稍平複那不争氣的心跳。

天光微微吐白之際，卧室那邊終于又有了動靜。

周承訣一聽到岑西醒了，就坐不住了，正想起身過去，那動靜又停了，估計是醒來上了個洗手間，又迷迷糊糊跑回床上睡起了回籠覺。

周承訣無奈地笑着搖搖頭，沒敢打擾她，最後索性去了對面浴室，沖了個澡換了身衣服。

全數結束之後，岑西也穿着睡衣睡眼朦胧地抱着過來走了出來。

“醒了，女朋友。”周承訣正巧也從對面側卧裏走出來，和她迎面遇上。

岑西眼睛還沒張開，懵懵地朝他點了點頭，在過來的催促之下，溫溫吞吞走到客廳沙發坐下，給過來紮起了頭毛。

“大清早的，抱狗都不抱男朋友。”周承訣跟在身後，一并坐到她邊上，“這種情況構不構成犯罪？岑律師。”

岑西：“……”

“能給男朋友抱一下嗎？”周承訣見她終于替過來紮好了頭毛，立刻見縫插針刷起了存在感。

小姑娘迷迷糊糊偏過頭去，定睛瞧了他一眼，終于還是遂了他的願，軟綿綿地一頭紮進他懷中，閉上眼睛，一副準備要繼續補個覺的樣子，話語裏帶着難得撒嬌意味：“好困啊……”

“困再去睡會兒。”周承訣抱起她就準備往卧室走。

“不行，一會兒要去趟電視臺。”岑西微擰了擰眉心，努力讓自己清醒些，“對了，我要去常安了，你之前說過要送我，有空嗎？要是沒空的話，我和江隔一塊回去也行……”

“……”周承訣就差沒把懷裏這小王八蛋直接丢出去，偏偏還舍不得，“江隔沒空。”

“……”

“有事找自己男朋友就行了，別找外人，聽到沒有。”周承訣将人放回床上，輕捏了捏她下巴。

“唔……”

岑西抱着被子再賴了十多分鐘的床，鬧鈴再次響起。

她無奈伸手關掉，這回是真的不能再睡了。

說來确實挺奇妙的，她每回在周承訣這兒，總能沒心沒肺地睡得這麽安穩。

去常安的行程安排在下午。

周承訣先送她回了趟電視臺，取了點便攜的儀器設備後便回了他車上。

從電視臺取完設備，周承訣帶她去那天從醫院出來之後，路過的天橋邊上那家味道不錯的餐廳吃了個飯，而後便載着她驅車前往常安。

常安雖然是外省城市，不過位置其實緊挨着南嘉市，開車過去一趟不到三小時，算起來，比去嘉林那種本省偏遠村落還近得多。

不過不湊巧的是，下午吃過飯後，兩個地區間便開始不間斷地下起大雨。

岑西需要去的目的地在常安市的一個小山頭，大雨使得整條盤山公路都被白茫茫的氣霧籠罩，能見度很低。

期間，不時還有部分地段出現了山體滑坡的跡象。

為了保障行車安全，周承訣有意放慢了車速，不求盡快到達，只求一路平穩周全。

三小時的路程，不得已開了将近六個多小時。

不過好在一路上有驚無險，最終還是将岑西毫發無損地送到了常安山頭的一所希望小學。

周承訣對這個地方其實是有印象的。

這地方是汪月和程啓天長期幫扶的項目之一，他父母或多或少也有一并參與，後來他自己的公司有了起色，也盡自己所能，跟着程啓天一塊，四處資助過不少項目。

他恰好給常安希望小學捐過一棟宿舍樓。

他怎麽都沒想到過，岑西離開的這幾年，竟然就那麽剛好的，一直住在這個地方。

六個多小時的車程結束時，天色已經全數暗了下來。

暴雨仍舊不斷清洗着黑夜，期間還伴随着可怖的電閃雷鳴。

岑西在這邊一住就是四年，和學校裏的每個老師工作人員都相處得十分熟絡，校長阿姨也疼她，聽聞她回來，早早便在學校大門前等待。

見車燈打過來，忙給他們開了電動門。

周承訣直接将車開進校園，循着僅僅來過一次的記憶，把車停在了宿舍樓門前。

“你怎麽知道是這？”岑西略顯驚訝。

畢竟這學校裏的樓還挺多的。

“你男朋友什麽不知道，別動，坐好了，我先下。”周承訣抽了把傘出來，下了車，走到岑西那側，替她拉開車門，一把黑色大傘高舉在車門頂上，替她将風雨遮擋得嚴嚴實實，“下來。”

兩人一塊進了宿舍樓底時，周承訣黑色衣袖濕了大半，倒是岑西清清爽爽的，沒沾到半滴雨。

校長阿姨撐着傘姍姍來遲，走到岑西跟前溫柔地抱了抱她：“呀，去南嘉還長了點肉喲。”

岑西下意識擡眸看了眼周承訣，而後不好意思地沖校長阿姨笑笑：“嗯……成天吃個不停。”

其實是周承訣成天投喂個不停，福利院門把手上的好吃的幾乎沒斷過。

“那就好那就好，是好事，你本來就太瘦了。”校長阿姨攬着她輕拍了拍肩膀，“我還擔心你突然回去，吃不慣，又要熬瘦一點。”

說罷，她終于注意到了邊上站着的高個男生：“這位是——”

“哎喲。”校長阿姨仰着頭定睛一瞧，很快把周承訣認了出來：“這不是……”

“阿姨好啊。”周承訣禮貌地打了聲招呼。

“哎呀，怎麽是你送小西回來的？噢……也是。”校長阿姨沒等周承訣開口，自己便繼續說道，“小汪讓你送的吧？”

她顯然知道汪月和周承訣的關系。

岑西詫異的眼神在兩人之間來回掃着。

周承訣輕笑一聲，低頭湊到她耳邊：“你腳下這棟樓，不才，我們公司捐的。”

岑西：“……？！”

“那這麽晚了，你應該沒打算馬上回去吧？”校長阿姨看了眼室外的天，“這還下着大暴雨呢。”

聞言，岑西也偏頭看向周承訣，眼神裏也滿是詢問的意味。

她記得聽江隔說，周承訣這幾天其實是有些忙的，估計送完她就得趕回去，也正因為這個原因，她早上原本沒想讓他送。

“想我留下來？”周承訣接收到她的眼神，暧昧地問了句。

岑西沒有過在長輩面前親昵的經驗，不自在地別開臉：“你自己看……”

但又怕他真打算頂着電閃雷鳴趕回去，還是忍不住補了句：“雨太大了，也不急這一會兒……”

“噢……那就是舍不得我走。”

“……”

“那行，留。”

“……”

兩人說完小話，周承訣重新看向校長阿姨：“不急着回去了，過一夜再走吧，一會兒去附近找個酒店。”

“這附近哪有什麽條件好的酒店啊，別折騰了，不如就在學校宿舍樓裏湊合一晚。”校長阿姨朝岑西那擡了擡下巴，“小西之前一直就住在這兒，她房間還留着呢，你倆又認識，正好做個伴。”

這倒是正中周承訣下懷，他對這樣的安排十分滿意，當即朝邊上害臊的女朋友掃了眼，勾了勾唇角：“那也只好這樣了，我确實沒那麽講究，和她湊合一晚也行。”

周承訣俯身湊到女朋友耳邊，用只有兩人才聽得見的音量低聲道：“就是不知道女朋友願不願意。”

岑西：“……”

不過還沒等岑西說話，校長阿姨又開口了：“噢，那也不用那麽湊合，這宿舍樓裏房間多着呢，我随便給你開一間新的。”

“？”周承訣不願相信，“怎麽會有這麽多空房間？”

校長阿姨笑道：“那還不是要謝謝你捐得多。”

周承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