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抛屍

抛屍

蓬萊閣內的奇特天象引得衆說紛纭,茶餘飯後都在談論。

他們都說何人安剛出生的女兒命裏帶災,是不祥之人。風言風語眨眼間傳遍全城,蓬萊閣很快成為衆矢之的。

本來只在蓬萊閣下的雨,過了一夜不知為何擴展整個雨沼,連着下了整整一月,地裏的莊稼全部被淹死,大水不知沖垮多少人家。

衆人再也坐不住,一個一個蹚着水裏裏外外圍着蓬萊閣,手裏拿着家夥事兒,來找何人安讨個說法。

“何人安,你給我出來。”有人帶頭喊。

後面不斷有人此起彼伏跟着喊。

門內,何人安急得團團轉,不知如何是好。

他心裏不願相信自己的女兒是災星,可事實擺在眼前,他無法反駁。

更何況因着這事,他官職也沒了,曾經門庭若市的府邸如今已是無人問津,就連下人也因為害怕走了大半,只餘寥寥幾人。

他走到女兒搖籃邊,小小的嬰兒睡得正香。

何人安碰碰她柔嫩的臉頰,眼中滿是不舍,間隔一月而已,他兩鬓生出絲絲白發,眼眶泛紅,一顆晶瑩滾落,滴在孩子的包被上。

他就這般看了她許久,嗓音低啞的輕輕道:“女兒,爹會保護好你的。”

“都還沒來得及給你取名字,”何人安淚流滿面,望着窗外開得正好的荷花,“就叫你荷雨,可好?”

“爹沒臉叫你和我姓,便取個諧音吧。也不枉我們父女一場的緣分。”

何人安打開大門,門外烏泱泱站了一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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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恭敬地朝外面的鞠了個躬,起身說:“諸位,我理解大家的憤恨,但我何人安保證我的女兒絕不是災星,也不是帶來這天災的人。”

“她只是個孩子,沒有惡意的。”他說得懇切。

“你說不是就不是,大夥可是都看見了,你女兒出生時只有蓬萊閣下了雨,不是她還能是誰?”一五大三粗的莽漢粗聲說。

“就是就是。”底下群衆附和。

何人安也不知怎麽解釋,略微沉吟片刻道:“諸位想要何某如何做?”

“把那妖女交給我們。”

“不行。”何人安斬釘截鐵。

“我何某人的人品想必大家是信得過的,這些年我何家對大家怎樣,也不用我多說。”

何人安經常會接濟窮苦百姓,做官時清廉公正,對待下人也是溫和敦厚。

他這麽一說,站着的許多人都噤了聲。

何人安環顧周圍人一圈,思忖片刻,像是做了什麽決定:“請大家不要相信那些無稽之談,我不知如何能證明小女的清白,”他字字泣血,“願以死作證。”

“惟願日後諸位能放過我妻兒。”

在衆人都沒有反應過來時,何人安一頭撞在旁邊的柱子上,額角霎時間流出汩汩鮮血,他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最後往門內的方向看了一眼,那一眼有深深的眷戀、苦澀和無奈。

再支撐不住,閉上了眼。

衆人驚愕,一瞬間手足無措。

“這......”

“這可如何是好?”

“何大人是好人吶,過往恩情鄙人銘記于心。可他女兒......”

“或許真的不是他女兒。”

“倘若不是,為何在他女兒出生時只有蓬萊閣下雨?”

“誰知道呢?”

“......”

人們左一句右一句,似是看夠了這場戲,在雨幕中散場。

蓬萊閣的牌匾下,躺着一人,鮮血順着雨流沖刷,将這滔天的雨水都染上紅色。

何夫人踉踉跄跄跑出來,就看到自己的丈夫渾身冰涼的躺在那兒,沒有一點氣息,她邊哭邊把他摟進懷裏,哭得悲哀。

自那以後,何夫人一人拉扯荷雨長大,雨沼的雨還是沒停,終年累月的下。

蓬萊閣被列為鬼宅,沒有人敢買,無人敢靠近。

娘倆住在這宅子裏,相依為命。住在雨沼的人對她們怨氣極深,朝廷派人來調查,也查不出原因,種不了糧食,吃不飽飯,只能從別處高價買來糧食。

他們有氣沒處撒,回回見了她們不是朝她們吐口水便是辱罵她們,更有膽大的人偷偷爬上蓬萊閣的圍牆朝她們扔石子,還有人溜進院子裏,迫不得已,她們把後院的荷塘的路修得窄小,不利于人行走來保護自己。

何夫人緊緊護着荷雨,每天滿面愁容。

久而久之,積郁成疾,身子骨也垮了。

不是沒想過離開這裏,可這天下之大,哪有她們的容身之所,這裏好歹還有個落腳的地方。

雨沼的人世世代代生活在這裏,即使連年下雨,他們也沒想過離開。

荷雨從小一直一個人,除了娘和她說話,沒有人和她玩,就這樣長到七歲。

同齡人見着她都要好一番捉弄她,每次回家身上都一身傷。

一天,何夫人病情加重,嘔出許多鮮血,荷雨吓壞了,立馬想跑出去找大夫,被娘拉住,“雨兒,別去了,”她強撐一口氣,眼睛就要睜不開,“沒用的,娘這病沒得治。”

她顫顫巍巍從床頭裏拿出一袋銀子,塞到荷雨手裏,“好孩子,娘走後,你拿着錢離開

這兒。”

荷雨滿臉淚,緊抓娘的手不放:“不,娘,我不離開,要走我們一起走。”

“傻孩子,娘走不了了,”她愛憐地撫着荷雨的臉,“雨兒,這不是你的錯,知道了嗎?”

荷雨哭着點頭。

何夫人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擠出一個笑容,終于堅持不住,撒手人寰。

處理完何夫人的後事,顧不得悲傷,荷雨謹記娘說的話,在一天的黑夜準備偷摸溜出去。

荷雨剛走到城門口,被一群正在玩耍的孩子認出。

他們看到荷雨身上背的包袱,意識到荷雨這個罪人要離開,立馬不樂意:“喂,掃把星,誰準你離開的,”在一群孩子中略顯高大的一人說着,“把我們雨沼害得這麽慘,自己拍拍屁股就走,你也好意思。”

“不是我,我才不是掃把星。”荷雨小臉怨憤,怒怼他。

“就是你,”和荷雨差不多高的小女孩指着她,“我爹娘都這麽說。”

後面的幾人附和。

荷雨不想和他們争執,抱着包袱想走。

“給我攔住她!”最先說話的人又道。

幾人随即過來把荷雨圍住,拳打腳踢,荷雨被打得躺到在地,臉上,身上都是傷痕。

包袱散落一地,娘留給她的銀子掉出來,被他們看到直接搶走。

荷雨顧不得身上的痛,立馬上手去搶,“還給我,這是我的。”

“還給你?”撿到錢袋的人陰陽怪氣,“這上面寫你的名字了嗎?”

“我們活得這麽慘全怪你,要你點銀子補償補償怎麽了?”

話說得蠻不講理。

荷雨眼看錢是要不回來了,離開的事只能日後再想辦法,趁他們不注意,撒開腳丫子就跑。

不跑等他們回過神,又要打她。

“臭丫頭跑了,給我追。”身後的那群人緊追不舍。

荷雨不敢停,一路跑回蓬萊閣,關上大門,後背緊貼門大喘氣。

蓬萊閣沒有幾個人敢進來。

但這次荷雨算錯了。

幾個人站在蓬萊閣外,盯着牌匾,不知該進還是不該進。

“我不敢進去。”瘦小一些的孩子說。

“出息,怕什麽,”高大一些的人似是他們老大,說得話很有信服力,“我之前還看到過有人潛進裏面,偷了很多東西。”

“我們正好也進去看看。”

“可是這是被詛咒的宅子,會不會......”有人出聲阻攔。

“我才不怕。”老大為彰顯自己的英勇無畏,挺胸擡頭,“有我保護你們,不會有事的。”

剩下幾人定了心,決定也進去。

幾人翻牆翻了半天,終于進來了。

荷雨還沒喘過氣,看到他們一個個都進來,一顆心提到嗓子眼,剛想跑,被老大逮住。

“跑,這回看你往哪兒跑?”說出的話陰狠十足,仿佛恨毒了她。

他拖着荷雨,又踹了幾腳,荷雨疼得無法動彈。

她一口咬住他的手,那人吃痛,松開了荷雨。

荷雨順勢就跑,溜進後院。後院的十字路十分窄小,一個不注意就會跌進池塘裏。

荷雨早已經走習慣,可以在上面飛快地行走。

追趕她的人一時不察,腳下速度不減,摔進水塘裏,撲騰着。

雖然水不深,但也夠他們喝一壺的。

荷雨全身痛得要死,後院房子很多,她想找一間躲起來。

剛剛太緊張,沒注意到自己的腳扭傷,現下放松下來,腳踝傳來鑽心的痛,她拖着一瘸一拐的腳走着。

倏忽,她的脖頸被人掐住,身後的老大聽聲音像是氣極了:“你敢給我玩陰的,我要你好看。”

他将荷雨放倒,拖至荷塘邊,猛的把她的頭往水裏按。

荷雨感覺自己呼吸不了,拼命掙紮,手腳撲騰。

老大非但沒把她拎出來,反而變本加厲往下按。

“老大,再這樣下去她要死了。”從水裏好不容易爬出來的人說。

“怕什麽,我們這是在做好事,為雨沼除害。”老大滿不在意,手裏的力道不松。

荷雨難受極了,撲面而來的水灌注在她的鼻腔和嘴巴裏,堵住了她的呼吸,耳朵嗡嗡的。她想哭,可是已經沒有力氣哭了,瘦弱的手腳不再掙紮,荷雨快要失去意識時,腦海裏閃過娘的臉,還有那個她沒見過,但聽娘說過無數遍的身影。

她想:這樣也好,可以和他們團聚了。她真的好累,好累好累。為什麽這麽對她?她明明什麽都沒有做錯啊!

她還有一點點的不甘心。

也就一點點罷了。

不知過了多久,荷雨整個身體軟了下來,臉已經發白,沒有呼吸發出。

“老大,她死了。”有人上前試探鼻息,渾身哆嗦。

“死了就死了,怕什麽,不過是個無人問津的禍害,”老大放開掐着荷雨的手,晦氣的朝身上擦了擦,“早該死了。”

“你們把她擡起來扔到池塘裏。”他指揮着兩人。

他們雖然害怕,畢竟是孩子,還沒有見過死人。

卻也聽老大的指揮把荷雨擡起,扔到荷花開得正盛的荷塘裏。

“走,我們去屋裏看看還有沒有什麽值錢的寶貝。”

一行人光明正大地進入裏屋。

身後的荷花塘閃過一絲亮光,纏繞在荷雨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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