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千針
千針
荷雨被丢進水塘中,意識模模糊糊,大片大片的水從她的口鼻湧入,堵住她微弱的呼吸。她無助地伸出手,迷蒙的雙眼無力凝望着水面,小手無力地垂下。
在她即将閉眼之際,荷雨眼角餘光瞟到荷塘的最深處,厚重的淤泥層層疊起,有什麽東西掩藏在此,發着光。
荷雨再堅持不住,完全合上眼,任由身體向下掉落。
發光的東西發出陣陣抖動,顫得整片淤泥底部都在抖動,它驟然從淤泥中拔身而起,化作一抹亮光快速飛到水中半空,亮光纏繞在荷雨腰身,穩穩托住。
它在荷雨身上探尋一番,最後直接縮成細細的光線,“嗖”地一下在荷雨眉心消失。
沒過多久,已然沒有一點兒生氣的荷雨睜開了眼。
她沒反應過來,呆滞地坐在半空,眨了兩下大眼睛:這是怎麽回事?自己還沒死,不僅沒死還能在水中自由呼吸,行動自如。
還沒等她想明白,腦海裏突然傳出一道溫柔女聲:“不必害怕,是我救了你。”
荷雨一開始有點害怕,又覺得自己的處境再差也不會有多差了,便又放下心來,好奇地問道:“你是誰?又為什麽救我?”
“我是雨之珠,負責四海的降雨。如今不慎掉入這裏,無法回到上位面。”
“雨之珠?那你就是讓我們這裏一直下雨的罪魁禍首?”荷雨倏地瞪大圓眼,不可置信。
說話的人遲頓了一下,“嗯。但我不是故意的,自然之珠的運作需要人為控制,現如今我掉落在此,主神又昏迷不醒。”
“我救你是因為心中有愧。當年你出生那日正是我掉落之時,所以當時只有你們家下了雨。”
“後來,便漫延整個雨沼。”說話的聲音聽起來十分好聽,像雨水滴落在屋檐的清靈,一點一滴撫慰人心。
“你們全家因我而家破人亡,我很歉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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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雨想到爹娘,不知他們在天上過得如何了,若是他們還在,聽到這個消息應該會高興吧。
“你是不能出來嗎?”她又問。
“嗯。之前的确不能,現在我寄附在你身上,倒是可以了。”
“你別擔心,我不會傷害你,而且我很厲害,可以保護你,把傷害你的人都趕走。”
“要是你......願意的話。”它說得遲疑。
荷雨思索着,肉乎乎的小手托着臉頰,“做什麽都行嗎?”
“當然,除了離不開雨沼,也不能阻止下雨。”
荷雨圓溜溜的眼珠在眼眶裏轉着,皺皺鼻尖,小手捏成拳,“我願意,你幫我教訓那些欺負我的人,一個都別放過。”
她短短的手臂環抱,氣呼呼吹了口氣。
“沒問題。”
荷雨整個人飛速離開水裏,再一睜眼,已然立于水面之上。
整座宅院黑漆漆的,沒有光亮,此起彼伏的雨聲砸入人心,不似先前的惱人,反而聽着有些悅耳。
縷縷雜音摻雜其中,聽雨的人臉上閃過一絲不悅。
倒是忘了,她家還有人在呢!荷雨一臉氣憤,夾着難以言喻的激動。
“雨之珠,給我好好教訓他們。”她惡狠狠道。
“找了半天什麽寶貝也沒找到,比我家還窮。”活活溺斃荷雨的老大一臉嫌棄地到處翻拉屋內的東西。雜物亂七八糟堆積在地上,整齊幹淨的房間一片狼藉。
荷雨在門口靜靜看着,這個老大也不過十二三歲,居然有如此狠毒的心腸。
想到之前瀕死的感覺,恐懼的滋味讓荷雨眼眶又紅了紅。
“老大,我們也沒找到。”另幾個小的也說。
“走走走,天這麽晚了,都回家吃飯。”老大覺得無趣,大手一揮,遣散衆人。
那幾個小的本就怕的不行,一直繃着神經,聽到可以走了,才松口氣。
一步不敢耽擱,幾人立馬打開門,一股強勁有力且夾雜雨水的風撲面朝他們刮來,風力過大,劃出一道弧線,“呼”地煽到幾人身上,幾人應聲倒地,摔了個屁滾尿流。
敞開的門外空無一人,微弱的月光灑下一點,暗沉的天烏沉沉,門前的荷塘水波光亮,照亮門前路,亮得出奇。
幾個小的早就吓得不行,更遑論如今這幅場面。
“不會是鬼來了吧?”一人縮着頭說。
“會不會是荷雨變成厲鬼找我們了?”
“說什麽呢?有什麽好怕的,不過一陣風就将你們吓成這樣。”老大發話,他心裏也有些發怵,但為了維持自己老大的形象,還是硬着頭皮說,“跟着我走。”
一行人排着隊走出門,老大左右環顧,發現什麽都沒有,輕吐一口氣。
還沒等他完全吐出一口氣,幽暗的空間裏突然發出一道熟悉的聲音:
“你們害得我好苦啊,一個都別想逃。”
聲音通過空氣迅速傳播到幾人二中,周圍過于空曠,說出的話被拉長,還能聽到一聲又一聲的回音。
幾人瞬間驚慌,都是小孩子,哪見過這種場景,吓得“哇”一聲哭出來,跌倒在地,更有甚者,大小便失禁。
老大面上冷汗涔涔,唇色慘白,總是豎吊着的眼梢耷拉下去,低着頭不敢亂看。
荷雨偏要他看自己,飛到他身邊,對着他耳朵笑嘻嘻說:“怎麽了?怎麽不敢看我?”
聽上去天真又可愛。
聲音就在耳邊,其實周圍很吵,雨聲,風聲,還有哭聲混在一起亂糟糟,可老大仿佛屏蔽了周圍一切,只有荷雨的說話聲,分外清楚。
“你們不是最愛和我玩了嗎?”他們以捉弄她為樂。
“來呀,和我玩呀!”荷雨笑着,朝他們招招手。
老大一直低着的頭也被迫擡起,眼神驚恐,雨水嘩嘩,将他們身上淋了個透頂。
老大嗫嚅:“荷雨,你是荷雨?這怎麽可能?我明明将你......”
“你不可能活着,這不可能。”他邊說邊搖頭。
荷雨在一旁笑,剎那間隐去的身形重現,雙腳離地,半飄空中:“對呀,我被你溺死于水塘,所以,我變成鬼了!”看他們一個個吓得縮成一坨,荷雨別提有多開心了,這麽多年受的窩囊氣終于發洩。
幾人一聽這話,撒腿就跑。
荷雨怎麽可能讓他們如願,她心情頗好地伸出一只手,揮舞着空中飄落的雨絲,軟綿綿的雨絲在她手中瞬間變得堅硬鋒利,如同千萬根細針,整齊排列在她面前,等待發出的指令。
“辜負真心的人,可是要吞一千根針的呦。”語調聽着可愛極了。
還有慌不擇路的,在十字路徑上行走不穩,不等荷雨出手,撲通掉進荷塘裏。
荷雨不慌不忙地用小手一推,綿綿細雨組成的千針穿破大雨,勢如破竹般刺入人體內。
幾人頓感疼痛難忍,躺倒在地來回打滾。
那針融進他們體內,不會要他們的性命,卻會時不時疼上一陣。
看着他們狼狽的樣子,荷雨捂着小嘴笑得合不攏嘴,原來捉弄人這麽好玩啊!
“你放過我們吧,我們是無辜的,都是他,是他逼我們的,你要找就找他好了。”一人指着老大,滿臉懇切。
“無辜?難道我就不無辜嗎?我就活該被你們欺壓至死?”荷雨板着臉,眼前閃過從前和娘親被人欺負的日子。
“放心,我不會讓你們死的,畢竟,你們都死了,我和誰玩啊?”她又恢複一片純真的樣子。
荷雨又提溜着他們一陣摔打,才放他們離開。
雨之珠不解,“你為何放他們離開?”
“殺他們又如何?我要他們終日活在惶恐不安之中,方解我心頭之恨。”荷雨彎着眸子道。
“雨之珠,日後雨澤的人不可踏出雨澤一步。”荷雨又說,稚嫩的臉龐一片沉郁。
都走光了,只留她一人,那多孤獨啊!
“嗯。”
那幾人回到家立馬和自家人說了今天發生的事,怕他們不信還把身上的傷口露出給他們看。家人着急起來,擔心還會遭到報複,收拾東西準備離開。
“我們的房子在這兒,我舍不得。”一夫人哭泣,用袖子揩淚。
“婦人之仁,都什麽時候了,還惦記這身外之物,命都要沒了。”略顯滄桑的男子吼她。
“反正這地我看也不能久待,一直下雨,趁這個機會走了算了。”
“......”
那幾家人商量好一起離開,一行人浩浩蕩蕩拖家帶口地走着。
剛到城門口,一人踏出一步,慣性想要踏出第二步,卻無法走出去,直接一個平地摔,重重倒地。
幾個人将他扶起,也沒多想。
一行人三三兩兩走在一起,剛走出城門,忽地倒退回城門裏。
這荒誕怪異的一幕吓壞衆人。
他們不信邪地又試了幾次,全都是同樣的結果。
“怎麽會這樣?”有人提出疑問。
“一定是荷雨,這是她對我們的報複。要讓我們終身離不開這裏。”老大眼裏沒了平時的高傲,面上一片灰白,了無生氣。
“......”
從那之後,雨沼的百姓世世代代離不開這座城。
荷雨有雨之珠護身,深藏蓬萊閣荷花塘深處五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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