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決勝局

決勝局

兩天後,在林女士和江女士的輪番囑咐下,兩人坐上了飛往法國的航班。

飛機起飛後,鄒晚天望着窗外景色,開始犯困。

慕秋水不讓他睡,掰過他的臉,讓他面向自己,說:“我有話要問你。”

鄒晚天識別出他眼裏的雀躍,确定沒有不高興的情緒,才放心地問:“嗯,怎麽了?”

“你說你是中了大獎,中的什麽獎?”

慕秋水抓住他小臂,一副要他“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的姿态。

“浪漫巴黎雙人游。”

慕秋水冷呵一聲:“我問過江阿姨了,她說這是你高考完給你的獎勵。”

“知道了還問。”

鄒晚天有個一上車就困的毛病,不管是坐車還是坐飛機。他打了個哈欠,見慕秋水抓着自己,就順勢往他那邊傾,跟他手臂貼着手臂,肩膀靠着肩膀。

“為什麽偏偏是巴黎?”

“你是問題少年嗎?”鄒晚天閉上眼睛,扯了一把他,“睡吧,落地就早上了。”

“逃避可恥!不許睡!”慕秋水非常幼稚地去揪他眼皮。

“是不是因為我?”慕秋水問。

“是。”鄒晚天配合地睜開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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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

“沒有為什麽。”

話是這麽說,但鄒晚天心裏想的是:因為要跟你表白,那就要在你想去的地方。

他甚至有個邪惡的念頭:最壞的結果,表白失敗了,吓得慕秋水連夜逃回家。即便如此,往後慕秋水每每想起巴黎,也會想到他,想到他的告白。

“我、你這麽在意我啊?去旅游這麽重視我的想法?”

慕秋水說得很小聲,但鄒晚天聽見了。

“我們以前約好了的啊。我們當時還說,要是去年畢業,還能在巴黎看奧運會。”

“哦。”

鄒晚天感覺慕秋水的反應有點奇怪。

飛機颠簸了一下,鄒晚天的腦袋順勢落在了慕秋水的肩上。

他還沒說什麽,慕秋水就倏地緊張起來:“是不是又頭疼了?”

鄒晚天有點驚訝,驚訝于慕秋水的敏銳。他分明沒有表現出任何不适,眉頭都沒有皺一下,慕秋水卻有所察覺。

“說話啊,是不是?”

慕秋水睜大眼睛湊近了看他,漂亮的瞳孔裏難掩焦急。

“嗯,一點點。”鄒晚天只好說。

腦震蕩後遺症沒那麽快痊愈,雖然前幾天不疼了,但偶爾也會複發。上了飛機,鄒晚天就有點不舒服,但他忍着沒說,不想讓慕秋水擔心。慕秋水遇事容易一驚一乍,情緒無限放大,要是他喊一句疼,慕秋水非得把乘務人員叫過來。

“那……那……”

在慕秋水記憶裏,鄒晚天是個摔破了膝蓋都面無表情不喊一聲疼的,突然這麽坦誠,他竟然有點不适應,甚至手足無措。

他穩穩地讓鄒晚天靠着,輕聲說:“我給你按摩一下吧。”

“嗯。”鄒晚天盯着他近在咫尺的濃密的睫毛出神。

慕秋水用手指摸到他的太陽穴和風池穴,給他順時針一圈、逆時針一圈地按摩,“太重太輕都跟我說。”

鄒晚天“嗯”了一聲。

慕秋水的手法很好,不輕不重,節奏和緩,似乎有一種魔法順着他的指腹滲入他的大腦,慢慢緩解了他的偏頭痛。

“好了不疼了。”過了一會鄒晚天說。

“真的?這麽快就有效果?你別騙我啊。”

“真的,确有奇效。”

慕秋水的低落情緒一掃而空,轉而自鳴得意起來:“原來我的天賦技能是按摩?”

他清了清嗓子,裝腔作勢地說:“咳,一顆按摩界的紫微星冉冉上升……”

鄒晚天問他:“你什麽時候學的?”

他順帶牽過來慕秋水的兩只手,給他一根根地捏手指,松骨頭。

一直維持一個動作導致手指有點抽筋,慕秋水剛才偷偷把手放在底下舒張放松,他都看見了。

“早就學了。”慕秋水說,“我住你家的時候學的,但你那時候吃藥就能好,我學的都派不上用場。”

鄒晚天不緊不慢地捏着他的手指頭,有那麽一瞬間的沖動,想把自己的手指插入他的指縫。

這個念頭讓他恍惚了一下,都沒注意聽慕秋水說了什麽。

慕秋水沒得到意料之中的誇獎,抿了抿唇,收回了自己的手指。

“你不是困了嗎,睡覺吧。”

這個動作成功打消了鄒晚天的沖動,浮雲般的遺憾在心底飄過。

“發什麽愣?”慕秋水抱着胳膊,雖然收回了手,但肩膀沒挪開一寸,仍讓他靠着。

“睡吧。”鄒晚天降下了遮光簾。

這句話像一個咒語,既是對慕秋水說的,也是對他自己說的。

慕秋水看了他兩眼,也把頭靠了過來。

鄒晚天緩慢地阖上了眼。

結果他眼睛剛閉上,就聽見了細微的窸窸窣窣的聲音……緊接着,他的手似乎被什麽溫熱的東西握住了。

鄒晚天心底最後一絲褶皺被撫平。

慕秋水大煞風景的聲音卻在他耳畔低聲響起。

“萬一睡着了飛機出事,咱倆誰也不抛棄誰哈。”

“……”

-

飛機終于抵達了巴黎。

慕秋水最想去的城市就是巴黎。以前他讀了雨果的《巴黎聖母院》,被恢宏壯闊瑰麗奇幻的描寫吸引,第二天就興高采烈地跑到鄒晚天面前說:鄒晚天,高考結束我們去巴黎吧!

那時他們才認識沒多久,鄒晚天被慕秋水撲面而來的熱情沖得一愣,下意識點頭說:好。

少年純真,童言無忌,對于未來充滿天真爛漫的幻想,也不在乎是否能實現,更多時候是說來玩。

但鄒晚天知道慕秋水不一樣。他想做的事、許下的承諾,會盡力去完成,他對待所有事情的态度都是認真的。

鄒晚天銘記至今,是因為這是他們之間的第一個約定。

約好了,誰也不要食言。

“鄒晚天,你掐我一下!”慕秋水說。

鄒晚天就輕輕捏了一下他的臉。

慕秋水拍他,“讓你掐我胳膊,沒讓你掐我的臉!鄒晚天,我們真到巴黎了?沒做夢吧?”

鄒晚天打開定位給他看:“真的。”

“快快快,咱們拍一張合照!”

都還沒走出機場,旁人聽聞聲響紛紛側目。鄒晚天說:“不急,接下來還有很多時間……”

“不行不行,下一秒的你不是你,下一秒的我不是我,人不可能踏入同一條河流,下一秒的我們也不是此時此刻的我們。”

“……”

還搞上哲學了。

慕秋水已經亢奮地舉起了相機,鄒晚天便只好配合地放下了行李。

“咔嚓。”

清晨彌漫着薄霧,他們來的方向,氤氲出一片淡紅的光。第一縷陽光透過玻璃窗,迎面而來,溫柔地落在他們臉上——他們在巴黎留下了第一張合照。

鄒晚天:“拍完了,我們有什麽變化?”

慕秋水顧着低頭看照片,漫不經心道:“有什麽變化,沒什麽變化啊。”

“所以我們還是我們。”鄒晚天說,“不管過去多少秒,都不會改變。”

“……”

實不相瞞,慕秋水被自己轟隆的心跳聲吓得手一抖,險些沒拿穩相機。

“哈哈,你說得有道理啊!哈哈,我餓了,我們去找點吃的吧。”

“……”

鄒晚天對他拙劣的演技很不滿意,默着臉把帽子扣到了他的頭上。

“哎呀!我的發型!”

“鄒晚天!”

……

鄒晚天訂了一束花,晚上他們走到塞納河畔時,這束花會送到慕秋水面前。

殊不知,慕秋水心裏也有別的打算。

出發之前,慕秋水就跟周慶說,他要在法國跟鄒晚天表白!

周慶:鄒晚天不會也這麽想的吧?

慕秋水經他提醒,覺得不無道理,頓時戒備心起。

這一路他十分警惕,生怕鄒晚天張口就來,搶在他前面。他的計劃不能被打亂!鄒晚天也不行!

然而計劃總是趕不上變化。

傍晚,他們在餐廳休息,慕秋水在導照片,鄒晚天去扔垃圾。

扔完垃圾,他忽然接到了不到一百米外的慕秋水的電話。

“等一等,你站那兒別動。”

“不對不對,再往旁邊走一點。”

“對,走到那個玻璃前。”

鄒晚天拿着手機,身後是璀璨金黃的落日和人潮洶湧的長街,他站在玻璃櫥窗外,跟餐廳裏的慕秋水對望。

慕秋水放好內存卡,重新舉起了相機。

慕秋水在拍他,他在看着慕秋水。慕秋水不知道,聖光般的餘晖也把他圈在了懷裏,他整個人燦爛又奪目。

鄒晚天出神間,一個高大的身影突然沖了過來,一把奪走了他手裏的手機!

事情發生得過于緊急,那人身手熟練,健步如飛,鄒晚天根本沒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

鏡頭後的慕秋水也愣住了。

“鄒晚天!”

鄒晚天條件反射就追了上去,也有好心的路人注意到了這一幕,幫他攔了一下,但沒攔住。

慕秋水吓得魂都飛了,不是怕鄒晚天追不回手機,是擔心他會出事!

他左手拿着手機,右手拎着背包,什麽都沒收拾,立刻跟了上去。

“鄒晚天!”

那黑人跑得極快,也非常熟悉附近的地理位置,專門往人少偏僻的地方繞。鄒晚天混亂之中被人絆了一腳,膝蓋摔在石階上,隐隐作痛。他的臉色非常難看,因為他意識到手機追不回來。

途中有好幾個男人走上前,一邊做手勢,一邊用飛快的語速說要幫忙,鄒晚天謝絕了他們的幫助,等那些人離開,那個黑色的身影也消失在沉沒的夕陽裏。

搶劫的人跑了,要幫忙的人也走開了。膝蓋發熱,陣痛,仿佛被火炙烤着。

“鄒晚天!”

只有慕秋水的聲音越來越近。

“鄒晚天!你沒事吧?有沒有受傷?你瘋了吧?為什麽要不管不顧地追上去?萬一對方有刀呢?你不怕出事啊?你不要命我還要呢!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擔心?”

鄒晚天像卸掉了全部力氣,連靈魂都被帶走了。

面對慕秋水的質問,他沒有力氣去思考,也不知道說些什麽好。

一切都搞砸了。

他想。

原本這會是一個美好的一天。

晚上他們會安靜悠然地走在塞納河畔,聽着遠方傳來的弦樂聲,望着波光粼粼的塞納河,慕秋水會收到一束花。

然而一切都結束了。

他們現在要灰頭土臉地去警察局,要追回手機,要凍結銀行卡,追不回來的話要重新辦一個。

沒有花,沒有音樂,也沒有亮晶晶的河水。

“鄒晚天!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啊?”

慕秋水氣不打一處來,要不是空不出手,他一定去扯他的耳朵!

“聽着呢……”鄒晚天心不在焉地應付。

“我說我喜歡你,喜歡你,喜,歡,你!你聽見沒有?”

“……”

鄒晚天完全愣住了。

“……啊?”

“哈!我就說你沒認真聽吧!”

“你,再說一遍?”

就這麽一瞬間,鄒晚天感覺自己的靈魂重塑,重新回到了他的身體裏。

“算……了……你先別說。” 他又艱難地改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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