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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賀忱再見陸一晝的那天下了雨,酒吧的玻璃上綿延着道道濕痕,折射着室內不停輪轉的霓虹光色。
他正要上臺,老板梁簡就急匆匆跑過來喊他,跟他說今晚他不用在舞臺上演出了,一會兒去包廂單獨給客人跳舞。
梁簡走後,賀忱旁邊的同事嘀咕一聲:“這是哪個大佬來了。”
不怪他這樣問,賀忱是這家叫“晚鐘”的酒吧裏最紅的dancer,只要有他出場,生意就格外地好,卡座全都爆滿,酒也賣得特別多。
而賀忱不在意來的到底是誰,只希望對方給小費的時候能闊綽些。
有鈍痛順着胃部傳上來,他伸手揉了一下,同事注意到了,問他:“你又沒吃飯?”
賀忱點點頭,又道:“等下班吃。”
他沿着昏暗的走道去往包廂,進去之前認真地對着鏡子整理了一下衣服。
把門推開的一剎,他愣在了那裏。
不是沒見過紙醉金迷、觥籌交錯的場景,恰恰相反,這些年見得太多,他已經見怪不怪。
只是包廂裏被衆人簇擁着的那個身影,他實在太熟悉。
一米八五以上的個子,挺拔的身形,男人用散漫的姿勢坐在那裏,西裝外套敞開,嘴角停着很淡的一點笑。
似乎是察覺到他開門時室內被引起的光影變化,對方朝他的方向偏過了臉。
像有道閃電劃破心間,紛亂的往事都被照亮,從傷口裏零零落落地掉了出來。
一時間賀忱什麽聲音也聽不到了,整座城市仿佛都在這個夜晚靜默了一個片刻。
看着那張英俊得過分的臉孔,他不受控制地想起陸一晝多年前的嗓音。
從一開始的“你跳舞很好看,我們可以認識一下麽”,到“你真要跟我分手”,再到“賀忱,以後別讓我看見你”。
字字句句,都特別分明。
迎着陸一晝的目光,賀忱攥緊了手心,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胃疼出了幻覺,才會在這裏看見他。
指甲邊緣在掌心壓出痛感。是真的。
他沒想過自己會在這樣的場合跟對方重逢。
而陸一晝看他的時候,眉目冰冷得就像他們并不認識一樣。
其他人也注意到了他,賀忱回過神,反複告訴自己這是工作,陸一晝只是一個客人,而後才松開手,硬着頭皮朝他們走過去。
包廂裏有專門跳舞的一小片空地,負責服務的同事小齊已經打開了音響,在迷蒙的燈光裏,賀忱的身體有些僵硬。
酒吧裏的舞蹈不像他以前在學校裏學的那種,而是帶了些挑逗的意味,明明都是做慣了的動作,但當陸一晝的目光停在他敞得很大的領口裏時,他忽地覺得戴在白襯衫下面的胸鏈涼得讓他想要打寒戰。
賀忱這時候已經沒有什麽拿小費的念頭了,只想趕緊跳完趕緊走人,但他卻聽見坐在陸一晝附近的一個男人朝他招手:“你走近點兒,那麽遠,我們什麽都看不清。”
另外一個人用酒杯的底座敲了敲桌子,嬉皮笑臉地說:“要不你來桌子上跳呗。”
明明應付這些事賀忱已經非常有經驗,可是有陸一晝在場,他不知怎麽,整個人都有些恍惚。
陸一晝仍舊盯着他,臉上還是沒什麽表情,看不出對那些人的話是什麽反應。
直到小齊朝他擠眼色,賀忱這才清醒了些,往舞臺的邊緣挪了幾步,但也并沒有離得更近。
陸一晝身邊的那個男人還不滿意,起身來拉他:“不是讓你過來嗎。”
賀忱原本可以說幾句好話四兩撥千斤的,但他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直接停下對男人說:“松手。”
對方愣了愣,沒聽清似地問:“你說什麽?”
“我說松手。”賀忱語氣平靜道。
男人不可思議地上下打量他一番,“嗤”地笑了聲,語氣輕蔑:“裝什麽。”
他看起來還有後半句話要說,賀忱也不是想不到他要說什麽,抿了抿唇,突然聽到陸一晝打斷了對方:“鄭總,我們今天是來談生意的。”
看來對方是陸一晝的合作夥伴。
鄭總被陸一晝提醒,臉上連忙挂出了笑容:“陸總說得對。”
抓在賀忱胳膊上的手也松開了。
也是,現在國內首屈一指的智能電動汽車公司創始人,任是誰也要敬他三分。
賀忱站在原地,陸一晝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随即就轉過去繼續跟鄭總說話。
一股沒來由的屈辱湧上心頭,賀忱不知道自己是應該繼續留下來跳舞還是離開,猶豫幾秒鐘,他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關門的時候,好像還聽到鄭總嘀咕了一聲“脾氣真大”。
賀忱回去得太早,更衣室裏沒有幾個人,他坐在化妝鏡前面,腦海中揮之不去的還是方才陸一晝的臉。
梁簡大概聽說了在陸一晝包廂裏發生的事情,十分鐘之後就咋咋呼呼地過來了,身後還跟着小齊。
賀忱站起來,聽着梁簡數落自己:“你說你平時不是挺識大體的嗎,怎麽這時候給我惹麻煩,你知道那是誰?陸一晝,晝辰汽車的創始人,你說你得罪誰不好,偏偏得罪他,我這生意還做不做了?”
小齊替賀忱說了句話:“他沒得罪陸總,是旁邊那個人先動手動腳的。”
梁簡正在氣頭上,聞言道:“你是第一次被人動手動腳?以前怎麽處理的這次不會了?非得跟人起沖突?”
賀忱不作聲。
“算了算了,關鍵時候一個也指望不上,”梁簡沒好氣地搖搖頭,“我去給人道歉去,小齊,你拿瓶好點兒的酒,跟我一起過去。”
小齊朝賀忱擠了擠眼睛,意思是老板刀子嘴豆腐心,這下沒事了,讓他不用擔心。
梁簡帶着酒去了陸一晝的包廂,滿臉堆笑地推開門自我介紹了一番,然後讓小齊給他們倒酒。
端着酒敬了陸一晝一杯,梁簡說:“陸總,這次是我員工沒培訓好,讓您見笑了,您這次的消費算我請了。”
陸一晝抿了口酒,淡聲說了句不用。
梁簡揣度着他心思:“那再換個人來給您跳一段?我們這邊好幾個都是正經拿舞蹈專業學歷出來的。”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梁簡覺得陸一晝聽到“舞蹈專業”幾個字的時候,表情有一瞬間的改變。
但很快那種意味不明的神色就從陸一晝臉上消失了,他說了第二次不用。
梁簡不清楚是不是這個解決方案讓陸一晝不滿意,便又問:“那讓剛才那個賀忱來給您道歉?”
這次陸一晝沒有那麽快地拒絕。
梁簡想到賀忱那張漂亮得近乎勾人的臉,以為自己摸到了面前這位的心思,便又更進一步地道:“或者我問問賀忱,晚上願不願意去找您?”
他沒想到的是,自己這話一出口,陸一晝的臉馬上黑了。
“他經常這樣?”陸一晝把杯子放桌上一放,冷冰冰地說,“晚上去找別人?”
對方身上散發出來的氣勢太迫人,饒是在場子上閱人無數的梁簡也吓了一跳,随後才磕磕巴巴地說:“沒、沒有的事,賀忱在我們這只跳舞。”
他也不明白,自己怎麽就把馬屁拍錯了。
梁簡暗自思忖幾秒,看陸一晝沒有跟他把對話接續下去的意思,便也識趣地告辭了。
盡管陸一晝沒對他有什麽要求,但梁簡還是又喊了幾個dancer去給他們表演。
賀忱不想閑着,還是在下一場表演開始的時候上了場。
結束的時候已經是深夜,賀忱回更衣室換衣服的時候,正好碰上陸一晝他們一行人從包廂出來,擦肩而過的瞬間,他聞到陸一晝身上冷清的香味,也聽到他用低沉的嗓音跟鄭總說今年晝辰汽車要退出一款新的商務車型。
在更衣室裏穿上自己日常的衣服,賀忱的幾個同事一邊聊天一邊走了進來。
“陸總出手真大方,這一次能頂我一個月賺的了,不知道他以後還來不來。”
“什麽叫不知道他以後來不來,你剛才不都問他願不願意去你家了嗎,以後攀上高枝可別忘了我們。”
不是故意聽牆角,但對方聲音實在大,賀忱穿衛衣的動作停了一下。
像有種不能控制的反應正在發生,細微的酸麻順着神經末梢占據了他的一部分情緒。
過了一會兒,他才後知後覺地告訴自己,他已經跟陸一晝分開七年了。
七年過去,早就物是人非了。
也許在這七年裏,陸一晝談過好幾段戀愛,或許現在還有穩定交往的對象,總之對方跟別人産生的任何聯系,都跟他賀忱沒關系了。
那邊同事還在議論。
“你磕碜我呢?人家陸總怎麽看得上咱們這樣的人,我問完他也沒回我。”
“也是,我上次還看了個八卦,說兩個女明星為了他争風吃醋,其實他跟誰私下都沒交集。”
同事們看到賀忱,跟他打了個招呼,又問他要不要去吃夜宵。
賀忱搖搖頭:“我自己随便買點東西吃就行了。”
他走出“晚鐘”酒吧的時候雨已經停了,空氣微涼,地上濕漉漉的,附近便利店的招牌在地上的水泊裏倒映出彩色的光。
賀忱慢吞吞地走過去,因為餓得過勁,胃已經不再痛,他走進便利店,開始挑選貨架上所剩無幾的打折飯團。
手指碰到冰涼的冰櫃隔層,在看飯團外包裝上的口味時,他沒頭沒尾地想到了跟同事一樣的問題。
不知道陸一晝以後,還會不會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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