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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賀忱覺得這天自己運氣不大好,不僅莫名其妙碰到陸一晝,便利店裏剩下的飯團也都不是他喜歡的口味。
随便從中拿了一個,賀忱帶到收銀臺結賬,這幾天店裏換了新的店員,是個年輕女孩,她不太熟練地幫賀忱掃碼,問他飯團需不需要加熱。
“嗯,熱一下。”賀忱說。
女孩子便替他将飯團放進微波爐,等待加熱完成的十秒鐘裏,她躊躇着看了賀忱一眼,小聲道:“你要喝牛奶嗎?”
賀忱愣了一下,她紅着臉急急忙忙地解釋:“今天牛奶打折買一送一,我自己買了,但是太多了,我喝不完。”
說着,女孩子從身後拿出了兩瓶五百毫升的牛奶,還沒等賀忱說要還是不要,她就已經把塑料瓶塞進了他手裏。
賀忱只得道了聲謝。
女孩子害羞地笑了一下,從微波爐裏把熱好的飯團拿出來給他。
賀忱接過,走到靠落地窗的椅子上坐下,拆開飯團的包裝,塑料紙發出脆脆的聲響。
他吃東西的時候在出神,自然也沒有從玻璃的倒影上看到送他牛奶女孩子偷看他的目光。
飯團吃到還剩三分之一的時候,他放在外套口袋裏的手機震了一下,屏幕上浮起一條新消息。
是醫院提醒他交費。
看到那個數字,賀忱清醒了過來。
他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晚上不該那樣嚴詞厲色地對待鄭總。
鄭總說得對,他裝什麽。
他為錢在酒吧裏跳舞,假如被人動手動腳就要擺臉色,在旁人看來一定很好笑。
如果那時候忍住,說不定連下個月外婆的醫藥費也有了。
賀忱嘆了口氣,默默把飯團吃完,将包裝丢進腳邊的垃圾桶,走進了門外的黑夜,邊走邊發消息問梁簡能不能先把這個月的工資打給他,醫院那邊在催他了。
雖然賀忱捅了婁子,但梁簡知道他家裏的情況,并沒有克扣他什麽,很爽快地就把錢轉給了賀忱,轉賬的時候還特地發語音關心了一句:“情況怎麽樣了?”
賀忱說:“暫時沒繼續惡化。”
梁簡說那就好,賀忱聽見他在打哈欠,時間也的确很晚了,他也沒再打擾對方。
第二天是周四,賀忱去了醫院,他每周的這天晚上都不上班,要去看外婆。
重症監護室的探視時間只有半個小時,進去之前還要消毒和穿隔離服,但每次賀忱都十分認真地重複這個過程,從沒有不耐煩過。
外婆看到他來非常高興,拉着他絮絮叨叨地說話,用的是老家的方言,賀忱很久沒回去過,其實早就有些聽不懂了,但他還是無比耐心地聽着,并不出聲打斷。
“忱忱瘦了,”外婆握住了賀忱戴着手套的手,“是不是上班辛苦。”
“還好,不累。”賀忱說。
外婆自責道:“都怪我這把老骨頭,一直拖累你,有時候我真想……”
賀忱預感到她要說什麽,他懼怕聽到那個字,連忙打斷了外婆:“您沒拖累我,也不用擔心錢的事,我工資很高的。”
探視時間快要過去,外婆終于意識到自己說得太多,開始問賀忱最近過得怎麽樣。
賀忱張了張嘴,想說不錯,可是一道熟悉的身影卻閃過了他的腦海。
那天在包廂裏的燈紅酒綠,和觥籌交錯間,他特別熟悉的一張臉。
幾秒之後,賀忱輕輕地說:“我昨天看見了一個以前認識的人。”
他說得太寬泛,外婆便問他:“是同學嗎?”
賀忱“嗯”了聲,說得具體了些:“大學同學。”
外婆開始向賀忱傳授一些人生道理:“那你們要常聯系,都在這邊工作,多個朋友多條路,還能互相幫幫忙。”
想到昨天鄭總對陸一晝谄媚的态度,還有梁簡生怕得罪對方的樣子,賀忱低垂眼睫:“他不需要我幫忙。”
尾音是微苦的味道。
外婆看着他,忽然問:“你跟你那個同學,以前是不是關系很好?”
賀忱呆了呆。
不止很好。
片刻後,他說:“挺好的。”
那時候陸一晝會去舞蹈室陪他通宵排練,會每天給他買早餐,會在無人的時刻吻他吻得很用力。
後來再沒人對他那麽好過。
只是都是不足為外人道的時光,時過境遷再提起來,也只剩一句遮遮掩掩的“挺好”。
外婆說:“那就更要聯系了,交個朋友不容易的。”
賀忱很久才點了下頭。
他沒辦法告訴外婆,他同陸一晝,曾是比朋友更好、更親近的關系。
從醫院走出來的時候時間還不晚,剛過夜裏八點鐘,初春的天氣仍然料峭,伴随着一點青草剛從泥土裏冒頭的味道,賀忱把外套的領子拉高,還聞得到自己身上殘留的消毒水氣息。
離醫院不遠的地方有家馄饨鋪,價格便宜,味道也不錯,賀忱來的時候常吃,他循着燈光走過去,推開擦得不是很幹淨的玻璃門,找了張避風的座位坐下,掃了桌上的二維碼,準備點一碗蝦仁馄饨。
剛付過款,賀忱打開社交軟件,想随便看點什麽打發時間,卻有一個聊天框被頂到了最上面。
陸一晝:“我這還有你的東西。”
陸一晝:“[圖片]”
賀忱幾乎以為自己看錯了,對方怎麽會給他發消息。
陸一晝居然還沒有删掉他的微信。
當時他明明說過不想再看到他的。
他點開圖片,認出那是自己讀大學的時候,親手做給陸一晝的黏土小人。
他手笨,做這些東西非常慢,也不好看,小人的比例不太協調,五官比起陸一晝的英俊也差得遠,只是那時候他太認真,一下一下都捏得用心,記得住陸一晝常穿的一套衣服,費了很多時間,找到顏色最像的黏土,做完之後在陸一晝的生日送給了他。
賀忱還記得陸一晝的生日聚會有多盛大,那麽多人喜歡他,送他昂貴的禮物,他甚至不好意思把自己做的東西拿出來,到最後聚會快要散場,他才在沒什麽人的時候把禮物給了對方。
可是陸一晝最喜歡他送的,拿着看了很久很久,後來特地定做了比黏土還貴重得多的玻璃罩子,擺在書桌上,每天都能看到。
賀忱關掉照片,在輸入框裏打字。
“怎麽還留着。”
打完之後他并沒有馬上發出去,停了一會兒,又一個一個字删掉。
陸一晝深夜給他發消息,總不至于是要敘舊。
光标在輸入框裏閃爍,陸一晝大概終于不耐煩了,發了新的消息過來。
“你什麽時候來拿。”
賀忱怔了下。
随即陸一晝就發了一個地址給他。
陸一晝說得太理所當然,賀忱過了會兒才反應過來,跟他說:“不要了。”
他不要了。
沒聽說送出去的東西還有再拿回來的道理。
這次輪到陸一晝好久沒說話。
就在賀忱覺得他不會再回複的時候,陸一晝突然說:“不要我扔了。”
沒有語氣,但賀忱覺得很像以前這位大少爺跟他鬧了別扭之後的樣子。
臉色說黑就黑,用沉穩的語氣,講出不難聽但有情緒的話。
賀忱一瞬間覺得很荒唐。
他跟陸一晝分開這麽久,快要十年了,此時此刻,竟然還在為一件禮物糾纏。
賀忱看着屏幕上陸一晝的話,想說送給你了,你怎麽處理都行。
然而許多年前花費的分分秒秒浮上心頭,他忽地不忍心。
不忍心讓陸一晝将他過往的熱忱就這樣輕飄飄地扔掉。
于是他問:“你什麽時候有空。”
陸一晝終于從賀忱那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他沒急着回,先發消息給晚鐘的梁老板,問對方賀忱的時間表,什麽時候休息,什麽時候時間寬松。
梁簡回消息回得很快。
梁簡:“哎呀,他不休息的。”
梁簡:“不對,周四晚上他沒空。”
陸一晝問:“周四晚上他做什麽。”
這個問題涉及到賀忱隐私,梁簡不确定賀忱想不想讓別人知道,盡管陸一晝是他想讨好的人,他還是很有道德地說:“這個我不太清楚,但他那天總請假。”
緊接着梁簡又打了個哈哈:“說不定有人約他出去?他在我們這很受歡迎的。”
陸一晝頓了下,沒再給梁簡回複,轉而回到跟賀忱的聊天框,告訴對方:“下周的這個時候。”
賀忱反應了一下,下周的這個時候,那還是周四。
他猶豫片刻道:“換一天行不行?”
想到梁簡的話,陸一晝微微蹙起了眉。
他幹脆利落地告訴賀忱:“我只有那天有空。”
賀忱手指懸在屏幕上方,過了好一會兒,他說:“行。”
同時他又在心裏想,陸一晝的脾氣,還真是一點都沒改。
好像無論什麽事都要按照對方的意思走才可以。
但也有例外,比如他們分手的時候。
分手是他提的。
眼見着思緒又要不受控地向那些陳年舊事上滑落,賀忱趕緊搖了搖頭,将不相幹的情緒從腦海中驅逐了出去。
與此同時,他發消息給外婆的主治醫師李羽,問對方下周自己的探視可不可以換一天。
李羽已經跟賀忱很熟,先半開玩笑地問了句:“為什麽要換?有約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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