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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但陸一晝也并沒有說什麽,賀忱驀地發現,陸一晝這些年其實還是有些改變的。

有的情緒,對方不會再馬上展示給他了。

他不懂陸一晝為什麽皺眉頭,心底隐隐約約冒出些奇怪的感覺。

“你怎麽來了,”賀忱遲疑一下,“是路過?”

他問的時候沒看陸一晝的臉,目光落在對方握黑色方向盤的手上。

白皙的皮膚,寬大的手掌,長長的手指。

腕間還有塊表,閃爍着冷厲的光。

陸一晝說是。

“那還挺巧的。”賀忱說。

然而與此同時,他心裏卻在想,只是路過,為什麽在路邊停了那麽久。

下一個呼之欲出的念頭是——

是來找他的嗎。

對那個寸頭男人出手,是因為對他還念念不忘嗎。

然而很快賀忱就否定了這樁想法。

肯定不是這樣的。

陸一晝只是順便看見他,又順便幫了他。

因為對方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從小在優渥的環境裏長大,把好的品質都刻到了骨頭裏。

從前在學校裏,他還沒有跟陸一晝産生交集的時候,就聽說過有一次一個女生跟前男友發生争執,對方情緒激動想要動手,陸一晝正好路過,把女生護在身後,一拳就把她前男友放倒了,同時讓同學去找保衛處,上報給了那個男生的學院領導。

後來的事情也是他從別人那裏聽說的,女生去找陸一晝表白,但他都已經忘記她是誰了。

他跟陸一晝認識之後也經歷過一次類似的事情,那時候兩個人剛加聯系方式不久,還沒有特別多交集,有一次他晚上去看演出,回學校已經是十一點多了,從地鐵站出來走到學校會有比較長的一段路,要經過附近的居民區,還沒有燈,他在圍牆底下突然聽見了一聲口哨。

賀忱沒轉頭去看,只是暗自加快了腳步,一個男人卻從大樹掩蔽的陰影中走了出來,緊緊跟住了他,嬉皮笑臉地說:“回學校嗎。”

看他的年齡和打扮明顯不像學生,賀忱不理,繼續往前走。

男人不識好歹,一直跟他跟到學校附近:“去喝杯酒呗,我請你。”

賀忱說不用,男人擡手想摟他的肩膀,賀忱被他碰到的那一刻只覺得像是蒼蠅落到了身上,想都沒想就擡肘給了對方一下。

男人惱羞成怒,攥他肩膀攥得更緊,嘴裏也不幹不淨起來,要把他強行拽走。

在這個時候,賀忱餘光看到一輛車停在了校門口,從副駕上下來一個人。

那人看見他們之後愣了一下,随即馬上走了過來。

賀忱正把男人向外推,身上突然一輕,緊跟着他就發現陸一晝把對方抵在了地上,一拳砸過去,男人的鼻孔開始往外流血。

吃了陸一晝一拳,男人意識到自己跟對方在體能上的差異,連忙改換了嘴臉,一疊聲地求饒。

陸一晝站起來,垂眸道:“還不快滾。”

男人連滾帶爬地跑了。

陸一晝回身看着賀忱,也許是見他不講話,問他:“吓着了?”

賀忱回過神說沒有。

陸一晝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怎麽回來這麽晚。”

“你也這個時候回來的。”賀忱說。

陸一晝擡了下眉,朝方才停下的車子別了別下巴:“家裏有個宴會。”

賀忱往那個方向看過去,這才看到車內開車的人還戴着白手套,應當是陸家的司機。

他告訴陸一晝:“我去看了演出。”

陸一晝狀似無意道:“自己去的?”

賀忱點了點頭。

“以後要是這麽晚回來,可以跟我說,我去接你。”陸一晝說。

賀忱并未當真,只當他是客氣和禮貌,向他道了謝,跟他一起往回走。

回憶起方才那個男人碰到自己時的力道,賀忱有些羨慕能一拳打倒對方的陸一晝:“你力氣很大。”

跳舞的人如果也有那麽大的力氣,可以更好地通過訓練控制自己的身體。

陸一晝側眸輕掃他,忽然問:“想試試麽?”

賀忱沒想到他會這麽說:“……怎麽試。”

陸一晝沒有立即回答他,看他的眼神讓賀忱覺得對方似乎有短暫的走神,不知是想到了什麽。

他猜了一下陸一晝可能想說的方式:“掰手腕?”

陸一晝笑了,說行,站在原地,朝他伸出了手。

賀忱握上去,陸一晝的手的确比他的要大出一些,掌心幹燥,散發着暖熱的觸感。

他輕而易舉地被陸一晝扳倒,快到讓人始料不及。

賀忱有點不服氣,覺得是意外:“我力氣沒那麽小,再來一次。”

陸一晝答應了。

這次賀忱跟他對峙得稍微持久了一些,到賀忱覺得自己沒有力氣了,剛有些挫敗地決定宣布認輸,陸一晝的手就往後倒了下去。

賀忱過了秒才反應過來:“你讓我?”

陸一晝不是很真誠地說:“沒讓你。”

賀忱看到對方眼底藏着一點不明顯的笑意,剛剛想說的話一下子忘了個幹淨。

路燈下陸一晝的眼睛像黑色的寶石,蒙着一層淡淡的光。

賀忱想,那些人說得對,陸一晝長得真的很好看。

将思緒從過去拉回來,賀忱看着陸一晝,沒防備對方也忽地轉頭來看他。

兩個人的視線短兵相接,賀忱的呼吸也跟着漏了一拍,心率似乎也變得不正常起來。

“你前面那個抽屜裏有毛巾。”陸一晝說。

賀忱慌亂地“哦”了聲,伸出手去,莫名其妙好半天才打開,從裏面取出了一條灰色的毛巾。

柔軟的布料握在手中,賀忱察覺到自己的頭發和衣服都有些濕。

陸一晝是想讓他擦擦。

賀忱胡亂用毛巾蹭了幾把自己的頭發和身體,又問陸一晝要不要用。

問完他才覺得不太合适,畢竟是他剛用完的毛巾。

陸一晝只說:“你放那吧。”

賀忱說好,車廂裏重又陷入寂靜。

淩晨的路上很安靜,車子也少,賀忱稍微放松了身體,倚在座位上,偏過臉去看窗外寧靜的夜景。

這座城市很大,即便是這個時間也還是十分流光溢彩,賀忱覺得自己身處其間,是很小很小的一粒微塵。

路程不長,陸一晝很快就把賀忱送到了,車停在賀忱家樓下沒熄火,賀忱推了下門,沒推動,便轉頭去看陸一晝。

陸一晝這才開了車門。

“那我走了。”賀忱說。

雨還沒停,陸一晝道:“後備箱裏有傘。”

“沒關系,就幾步路。”賀忱說。

他走進單元樓的時候有一點想回頭,但還是克制住了。

他租的這棟樓是老破小,沒有電梯,需要走好長的樓梯上去,在往上走的過程中,賀忱的腦海中浮現出陸一晝在“晚鐘”門口幫他打人的樣子。

暗淡的雨夜,陸一晝高挺的身形,說話時的聲音,身上清淡的氣味。

賀忱的睫毛顫了顫。

然後他告誡自己,不要再想下去。

他們兩個人從過去到現在都是雲泥之別,他不能再對陸一晝生出不該有的想法。

方才拒絕陸一晝的傘,也是怕後面還要再還,還要再見對方。

陸一晝在賀忱家樓下停了很久才走。

他從車窗裏往上看,直到有一個房間的燈亮起來。

他很輕易地推斷出了賀忱住哪一層,門牌號是多少。

就算什麽都看不到,但他還是好像能想象到賀忱回家之後都做了什麽,進門換衣服,坐下喝水,之後去洗澡。

陸一晝的喉結微微滾動了一下,他的手按上賀忱留在副駕駛上的毛巾,有一點用力,昂貴的毛巾被他攥出了褶皺。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不想走,一開始沒放賀忱下車,是以為對方會邀請他上樓。

陸一晝又回憶起在酒吧門口看到賀忱的樣子。

對方沒打傘,冒雨跑到便利店去買折價飯團,衣服都被淋濕了,像只沒有家的小動物一樣。

他也形容不出自己當時的感受,但心髒确實狠狠地跳了一下。

賀忱當年甩他甩得那麽絕情,他卻還是沒辦法在別人欺負賀忱的時候視而不見。

這是一種怎樣的情緒,陸一晝也說不清。

他只是覺得自己不長記性,這麽多年過去了,一閉上眼睛,還想得起賀忱大學時的樣子。

談了兩年的戀愛,賀忱在畢業的時候告訴他要分手,沒有理由,态度堅決,不存在任何轉圜的餘地。

他以為賀忱一定按照那時候的規劃,進了全國最好的舞團,卻沒想到會在一次商務宴請結束後的酒吧聚會上看到他。

賀忱那天穿了件很露的衣服,跳舞的樣子也是他沒見過的。

陸一晝不清楚賀忱為什麽會在那裏,但他非常、非常失望。

他以為賀忱比誰都把夢想看得重要,沒想到對方會有一天變成這樣。

是缺錢嗎,為什麽不告訴他,不來找他。

陸一晝不知道賀忱的生活中都發生了哪些事,這讓他覺得不太舒服,而賀忱對他的态度也很冷淡,就像兩個人之間沒來沒有過那麽親密的關系。

按理說當年他放過狠話,兩個人也确實應該就此橋歸橋路歸路,但他心底仿佛有一塊地方,在見到賀忱之後又開始活動起來。

今晚他有場應酬,結束之後順路經過“晚鐘”,他記得快到賀忱的下班時間,車子不由自主地在路邊停下了。

他沒有坦誠地去看自己內心的想法,只是在那裏停着,直到下雨,直到看見賀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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