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第9章

在這樣的場景下見陸一晝多少還是讓賀忱覺得不自在，他的目光躲閃了一下：“你來了。”

陸一晝的目光在他還微微有些亂的頭發上停留片刻，接着又往下來到他灰色短褲下露出的兩條腿，瘦瘦白白的，膝蓋泛着一點粉。

不知道想起了什麽，陸一晝很短暫地走了神。

直到賀忱盯着他手裏的塑料袋，輕聲問他：“燈泡在這裏面嗎。”

陸一晝回過神來，“嗯”了聲，卻沒着急把東西給賀忱，而是問：“我能進麽。”

賀忱點點頭，又說：“不過我只有一雙拖鞋，你直接進來吧。”

因為沒有人會來他家做客，所以他也就沒有買待客用的東西。

陸一晝走進去，賀忱想從他手裏把燈泡接過去，陸一晝卻沒有給，而是仰頭看着賀忱客廳裏的燈，很自然地問他：“是這個壞了？”

賀忱說是，接着就聽到陸一晝問他有沒有梯子。

他意識到對方是要幫他修燈泡，連忙道：“我自己來就行。”

陸一晝沒接這一茬，只道：“梯子。”

還是那副說話毋庸置疑的樣子。

像是某種多年的習慣使然，賀忱下意識地就聽了他的話，說梯子在門外。

陸一晝過去搬，賀忱第無數次意識到他的力氣确實比自己大很多，那架梯子很沉，他搬起來總嫌費勁，陸一晝卻輕輕松松就拿得起來。

他看到梯子上有灰蹭到了陸一晝的西裝袖子，趕緊告訴了對方，說還是自己來搬比較好。

他知道陸一晝的衣服一定很貴，為他便宜的燈，不值得的。

但陸一晝不以為意地搖了搖頭，把梯子放到客廳燈的正下方，然後把西裝外套脫下來，随手扔在了賀忱的沙發上，接着把襯衫袖子挽起來，露出了好看的手臂肌肉。

賀忱拿了工具箱過來，看着陸一晝走上梯子，自覺地跟到旁邊，替他扶着。

手掌貼着微微凸起的金屬表面，陸一晝引發的所有微小震顫，他都感受得到。

這樣距離好像有些太近，賀忱有點不自在。

他同陸一晝沒話找話：“燈泡你在哪裏買的。”

陸一晝說了個地址，想了想，又道：“待會兒發給你。”

他沒說的是為這件事他上午推了一個會，又派很多人幫自己找，最後才驅車在距離公司二十公裏外一個居民區附近的五金店裏買到了這款燈泡。

賀忱說好，看着陸一晝幫他換燈泡，無論什麽事由對方做起來都那麽好看，修長的手指捏着白色的燈泡，像拿着價值連城的藝術品。

陸一晝做事情的時候神态會很專注，賀忱看着他清晰的下颌線，想起來大學的時候陪對方上自習，陸一晝也是類似的表情。

陸一晝把換下來的舊燈泡遞給賀忱，賀忱接過來的時候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指，極細微的一個觸碰，細膩的溫熱卻在他收回手之後才後知後覺地傳遞給了他的神經，反複地蕩漾了幾下。

賀忱的眸光晃了晃。

陸一晝又擰了幾下燈泡，接着低頭望向賀忱：“看看現在好了沒。”

賀忱收回思緒，莫名有些心虛，他躲開了陸一晝的眼神，走到開關旁邊，伸手按了一下。

雖然還是下午，室內充滿了明亮的光線，但開燈還是帶來了一層亮度上的變化。

“好了。”賀忱說。

他把燈關掉，很真誠地又向陸一晝道了一次謝，因為對方真的幫他解決了一件他很頭疼的事情，他的休息時間本就不多，不然還不知道要被這件事占據多久的精力。

陸一晝從梯子上走下來，又幫賀忱把梯子放了回去。

再回來的時候賀忱問他要不要喝點什麽，陸一晝說水就可以，打量一下賀忱，又道：“附近有沒有吃飯的地方。”

賀忱說有，又問：“你餓了？”

他想想陸一晝替他買這東西應該很累，何況現在也快到飯點了，便說：“我請你吃飯吧，正好我也還沒吃早飯。”

停頓一下，他又略帶歉意道：“不過不能去太遠，我快要上班了。”

陸一晝答應了，然後重複了一遍：“早飯？”

過了這麽長時間，賀忱已經能夠盡量平和地在陸一晝面前談起自己的工作：“我上班晚，下班也晚，都要這時候才起得來。”

他說完之後，又在陸一晝眼底看到了某種一閃而逝的濃烈情緒。

陸一晝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兒，開口的時候聲音有點沉：“走吧。”

賀忱說：“你等等，我先換衣服。”

收拾好之後，賀忱帶陸一晝去了幾百米外的一家蒼蠅館子，店面雖然小，但收拾得還算整潔。

這家店開了很久，甚至都沒有掃碼點餐的地方，賀忱坐下之後，老板遞過來用得很舊的菜單，以及點菜用的紙筆。

賀忱又遞給陸一晝，讓他先點。

陸一晝一向是效率很高的人，把菜單翻了一遍，接着就用遒勁漂亮的字跡在紙上寫下了幾個菜名。

賀忱看清之後有些難言的情緒從心頭湧上來。

都是他喜歡吃的菜。

不清楚只是碰巧陸一晝想點，還是他還記得。

接着陸一晝把菜單和紙筆放回他面前，問他有沒有要加的。

“就這樣吧。”賀忱說。

店面很小，老板炒菜就在隔一道牆的地方炒菜，鍋鏟碰撞和其他食客聊天的聲音傳過來，陸一晝說了句什麽，賀忱沒聽清，下意識地用一個音節反問了一聲。

陸一晝看了他一眼，起身坐到了他旁邊。

賀忱靠近他那一邊的身體下意識地僵硬了一下。

“我問你幾點去上班。”陸一晝說。

賀忱過了幾秒才答：“六點。”

“這麽早，”相比賀忱的僵硬，陸一晝的表情倒是很淡然，“有人去麽。”

“一開始沒什麽人，我們要去準備，熱身什麽的。”賀忱說。

陸一晝重複了一遍：“熱身。”

賀忱不知道他什麽意思，看了他一眼，陸一晝仿佛想說什麽，但這時候老板來上菜了，他便只道：“吃吧。”

其實賀忱覺得他跟陸一晝這樣坐在一起有點尴尬，但周圍好像并沒有人注意到他們。

他拿起筷子開始吃飯，吃了幾口之後發現陸一晝沒有動筷。

賀忱本來想問他怎麽不吃，突然反應過來，陸一晝在看他。

他一下子不知道要怎麽轉頭，怎麽迎上陸一晝的目光，怎麽開口問。

耳根開始發熱。

賀忱吃了幾口就放了筷子，陸一晝說：“這就吃飽了？”

“沒，就是……”賀忱欲言又止，在停頓之後給自己找了個借口，“想喝水。”

他伸手去拿桌上的水壺，陸一晝卻比他快一步。

他碰到了陸一晝的手背。

幹燥的，暖熱的觸感。

賀忱迅速收回了手。

陸一晝的手卻在原地停了停。

過了幾秒，他把水壺取過來，給賀忱往空杯裏倒了三分之二的水，又伸手試了一下水溫。

“現在可以喝。”陸一晝說。

賀忱知道自己不應該産生這種感覺，但有那麽一瞬間，他以為自己回到了還跟陸一晝在一起的時候。

把水咽下去，他說：“我坐過去吧，這樣不方便。”

說着他就起了身，陸一晝并沒有阻止，也沒問他為什麽不方便。

坐到陸一晝剛才坐的位置上，賀忱才覺得放松了一些。

其實他這頓飯一般不會吃太多，因為馬上就要去擠地鐵上班，到“晚鐘”之後還要跳舞，胃裏太多東西會不舒服。

但不知是因為陸一晝點的都是他愛吃的菜，還是貪戀這一刻的恍惚溫存，賀忱吃了很久，直到他覺得自己的胃部都有些滿漲。

他想結賬的時候陸一晝要攔他，但他說這頓要他請的，是為了謝謝陸一晝給他買燈泡。

陸一晝最後讓他付了，他看了一下手機上的時間：“我要趕緊走了，不然趕不及上班。”

賀忱擡腿就要往店外走，卻忽然察覺出自己的胳膊被拉住了。

是陸一晝攥住了他的小臂。

“我送你。”陸一晝說。

賀忱還要猶豫，而陸一晝又道：“不是快趕不上了麽。”

這句話說服了賀忱，他說了句謝謝。

陸一晝松開他，他上了陸一晝的車。

陸一晝開車的時候時常去看車載屏上的時間，賀忱有些不好意思，他知道對方是為了趕他上班的時間。

他不清楚陸一晝是怎麽看他這份工作的，也不知道對方會不會覺得他對這樣一份工作認真，看上去實在滑稽。

但陸一晝，晝辰汽車日理萬機的總裁，真的按照他要求的時間，很快地把他送到了“晚鐘”。

說來也巧，車子在酒吧門口停下的時候，梁簡正好往裏走，看到陸一晝的車，他的腳步一下子放慢了，經過前擋風玻璃的時候，賀忱跟他對視了一眼，梁簡龇牙笑了下才走。

原本賀忱還想跟陸一晝道別的，但被梁簡這麽一笑，他很怕被對方誤會自己同陸一晝的關系，匆匆對陸一晝說了聲那我走了，就急急忙忙推開門下了車。

梁簡果然在門內等着他，一看見他過來，就半開玩笑道：“還來上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