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悲傷游樂園

游樂園現在已經不是孩子的專利了，也有很多大人會去，只是大多數都是抱着開心的心情來玩的，像沈小西這樣無論做什麽都面無表情的應該很少有。

摩天輪很悲傷，過山車很悲傷，旋轉木馬太小兒科沈小西沒什麽興趣但光看着就覺得悲傷，一直自持很酷的沈小西難得傷春悲秋，矯情而自知，然後就在她掂量着下一項應該玩什麽順便繼續悲傷的時候，放棄比選擇的答案來的更快一些。

在出發之前沈小西以為她可以做到釋然，可真的到了這裏她才發現她太難過了，這份難過會将她和其他的一切隔離開來，自成一個世界，游樂園救不了她，她快樂不起來，難過才是主場，而且更可悲的是沈小西發現自己開始想念霍卓然了。

很想他，希望能看到他，想到沈小西畢竟用很多很多力氣來抵抗這份想念，她應該是讨厭他，甚至埋怨他的，可應該沒有用，沈小西就是想呆在霍卓然身邊，只要一想到自己會和他永遠的分開，沈小西就會疼到沒辦法站立，不能支撐自己。

沈小西要走了，游樂園的一切對她來說根本毫無意義，身邊的歡聲笑語也都和她沒有半點關系。

她的腳步很快，身後的沈坤林就由着她，司機始終等在停車場，接到沈坤林的電話就把車子開到門口，沈小西和沈坤林一起上了車，現在已經下午兩點多了，沈坤林問她要不要去吃點東西，沈小西低着頭垂着眼皮，小聲的嗯了一聲。

對于吃什麽沈坤林覺得沈小西大約是沒什麽意見的，幹脆也就沒問她，直接将她帶去一家本地菜的餐廳，提前讓助理打好招呼，一到門口就有經理親自迎接，一路迎進包房裏。

之後的點菜環節被沈坤林省略，讓經理随便上幾道招牌菜，只單獨要了一壺西湖龍井。

沈小西的興致不高，早上的輕松沒能延續下來，她好像個小蝸牛，又要縮回到自己的殼裏，但沈坤林不能眼睜睜看着她好不容易有所好轉又再倒退回去。

今天在游樂場，沈坤林因為心髒的關系沒辦法做那些刺激的高空項目，所以例如過山車等等的他都是在下面等着沈小西的，十幾年過去，他終于重新體會了一次作為父親在等着自己孩子的感覺，在開心欣慰的同時，往事也跟着一一浮現。

會懷念過去的不光是沈小西一個，對回憶的執念沈坤林同樣有。

西湖龍井散發着陣陣茶香，沈坤林為沈小西倒了一杯，轉而到了自己這杯的時候，他也不管一直沉默的沈小西在想着些什麽，自顧自的開口說道：“這是你媽媽最愛喝的茶。”

帶着一絲悠長，沈坤林的話在短暫的停頓之後終于鑽進沈小西心裏，她擡起頭，眼神中帶着茫然，疑惑，以及意外。

她不知道原來自己的媽媽還有這樣的喜好，那時候她還太小，哪裏能清楚這樣的細節，但是沈坤林不一樣，他了解自己的妻子。

“西湖龍井，是你媽媽最喜歡的，不嘗嘗嗎？”露出一點笑容來，沈坤林的目光在沈小西面前的那只茶杯上示意了一下，他明明在笑，可不知道為什麽沈小西就是覺得自己在他的臉上看到了悲傷。

有一瞬間的遲疑是怕那是自己的錯覺，可沈小西到底還是端起茶杯，茶香的味道不再單純，而是多了其他的含義。

沈小西的心思被沈坤林的話帶走了，從她和霍卓然之間的糾纏突然跳脫出來。

“她還喜歡綠色，綠色的裙子，綠色的家居飾品，你應該有注意到，她也經常會給你買綠色的小花裙。”沈坤林的眼睛低低的落下來，嘴唇的笑容加深了一些。

随着他的話沈小西似乎也回到了很多年前，往事一一浮現，她自然的接口：“還有頭繩，小發卡，但我喜歡粉色，就說我要粉色的，後來媽媽就給我買粉色的了。”

“是啊，她總是給你梳很漂亮的辮子，你媽媽她特別厲害會很多綁法。”那是個溫柔如水，又心靈手巧的女人，會把家裏搭理的井井有條，老公和孩子也都照顧的很好，而她自己，永遠優雅得體，盡管經常下廚，但身上也總是香香的，沒有半點油煙的味道。

“很多小朋友都羨慕我。”沈小西緊跟着說了一句，讓沈坤林笑着點頭，眼中終于沾染了一絲甜蜜的氛圍：“不光是羨慕你，也羨慕我，能娶到她那麽好的老婆。”

雖然他們在一起的時間很短，後面這半句是沈坤林永遠的傷痛，他避而不談，繼續說着以前的事：“你媽媽長得漂亮，人又聰明，追求她的人很多，你老爸我在裏面根本不出衆，家庭條件不好，人長得也不帥，還嘴笨經常說錯話，但最後你媽媽還是選擇了我，那是我這輩子最幸運的一件事。”

沈坤林說的這些沈小西還是第一次聽，這是她父母的戀愛過程，她有點不懂沈坤林為什麽會和她說這些，但她聽得認真，不想打斷沈坤林就一直沒出聲。

“其實你姥姥最開始不太喜歡我，我是做生意的，她希望自己的女兒能嫁給一個老老實實的上班族，踏實本分，甚至在我第一次上門的時候還把我趕了出去。”這是沈坤林的糗事，沈小西聽得目瞪口呆，不敢相信。

在她的印象中姥姥和沈坤林的關系很好，每次沈坤林過來看她，沈小西不願意見的時候都是她姥姥幫着從中調停，為沈坤林說好話，所以沈小西完全想象不到原來還有這樣的過往。

姥姥那麽慈祥好脾氣的人，竟然也會把別人敢出門去，沈小西覺得不可思議。

“你姥姥以前很厲害的，是後來随着年齡很多事情也都看開了。”似乎是看出了沈小西的心思，沈坤林笑着解釋了一句，然後又接着說了下去：“但是你媽媽很堅持，就算家裏那麽反對，她也一直沒放棄，最後你姥姥沒辦法了，我們才能結婚到後來有你。”

說到這裏的沈坤林似乎沉浸在了往事中，臉上的表情是幸福的，沈小西在一邊看着不知道為什麽眼睛發酸，還有點熱熱的。

不過沈坤林很快就恢複了過來，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表情，似乎是在女兒面前有點尴尬，用清清嗓子和喝茶的動作來掩飾，順便将他要說的話給延續了下去。

“那時候我們都不知道我們能在一起多久，一輩子聽上去好像很長，但也可能短的吓人，你還沒反應過來，身邊的人就不在了。”沈坤林的聲音很平淡，那其中的隐忍克制帶着時間的痕跡，他已經年過半百，很多事他可以放在心裏，悲傷可以被掩蓋。

“你媽媽剛去世的那段時間像一場夢，一切都亂了套，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怎麽了，反正怎麽都不對，我想把一切都調整過來，重新步入正軌，我必須讓自己接受你媽媽已經去世的事實，而不是活在夢裏，用逃避現實來騙自己。”

這些心路歷程沈坤林不曾和任何人說起，但他今天對沈小西說，沒有父母子女的輩分之分，平等的，坦誠的。

“在這個時候你吳阿姨出現了，我選擇了她，我們在一起這麽多年，也有了你弟弟，我不想再去評價自己或者是她，當時的決定錯也好對也罷，都過去了，你一直怪我我知道，是我對不起你，真的，同時我也對不起你媽媽，甚至是你吳阿姨。”

沈坤林的歉意包含很多人，沈小西能感受到他的真誠，掙紮，糾結與懊悔，他說的事有些沈小西可以理解，甚至感同身受，可有些沈小西也不懂，但她在這一瞬間突然發現自己竟然能做到原諒。

未必全部贊同，只是單純的原諒，不再責怪，也沒有怨恨，就好像沈坤林說的，過去的，就別再評斷，現在的，才是應該争取的，而他也确實是在這樣做，他扔下一切回國來陪着自己，就是在努力去争取。

在美國的吳惠茜知道嗎？沈小西想她大約是知道的，但是她沒反對。

之前去美國時吳惠茜對她說的那些話突然出現在沈小西的腦海，再和沈坤林今天所說的結合在一起，讓沈小西的仇恨鳴金收兵。

也是一個積累的過程吧，從上次她從霍卓然家自作主張的離開躲回自己的公寓開始，沈坤林一次又一次的出現，沈小西也不是沒有動搖，如今，只是最後那個結也被解開了而已。

茶水已經冷了，但沈小西還是喝了一口，同時聽沈坤林接着說道：“之前我并不贊同你和霍卓然在一起，為了孩子什麽的，我怕你委曲求全，也怕你被人騙，可是通過這段時間的了解我發現并不是這樣的，如果你喜歡他，想和他在一起，那麽老爸支持你，你要做什麽老爸都陪着你，你可以選擇像你媽媽那樣堅持一下，為了愛情也為了以後的幸福，但如果有一天你覺得累了，覺得不想要了，那就回來，老爸永遠在你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