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chapter 05
chapter 05
我沒敢動,他媽一雙眼睛把我從頭到腳如狼似虎地打量了一遍。
他媽盯着我:“就是你把我兒子叫出來的?”
“我沒有。”我說。
“他沒有,”白禮也說,“媽,我就是這節課上得迷迷糊糊的沒聽懂,心情不好,就想出來閑逛一下,散散心情,剛在路上碰到他……”
他媽罵他:“你散什麽心情,我不想散心情嗎!你離高考就只有574天了,你這個時候能散心嗎!?”
……有什麽不能的?
我無法理解,這話說得好像明天我們就高考了一樣。
他媽又扭過頭來,盯着我說:“再說了,你這個同學一看就不是什麽好東西!頭發染的什麽東西……你要是跟他多說話,高考分會下跌!不能跟他在一起!上車去!快去!!”
我抓了抓我的一頭紅毛。
白禮沉默了下,他看了看我,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麽。
他剛要說,他媽就又吼他:“上車去,聽不懂是不是!?”
他只好不說話了,點了點頭,轉身上車去了。
他媽指着我的鼻子,瞪着我說:“你不要禍害我兒子,不許跟他說話了!聽到沒有!?”
“哦。”我說,“理解理解,畢竟您家有皇位要繼承,我等賤民怎麽配跟太子說話。”
“你!”
女人被我氣得紅了臉,一甩手,別過臉嘟囔着說:“果然不學好,就是個廢物吊車尾……不知道媽幹什麽吃的!”
我臉一黑。
我握緊拳頭,摳着皮肉,忍住把包摔她臉上揍她一頓的沖動。
她走了,上了車,帶着白禮一騎絕塵。
我站在初秋的夜風裏,挺憤怒,但唯獨剩下的那一點冷靜也告訴我,為什麽白禮有那種跟同齡人格格不入的性格了。
但我還是不服,我朝着她的車,扒着眼皮,做了個吐舌頭的鬼臉。
第二天是禮拜四,是學牲和社畜都要起來受迫害的日子。我照常去上學,我來得早,早自習還沒開始。坐到座位上之後,我就叼着從學校門口買來的手抓餅吃了起來。
吃得正香的時候,白禮來了。他放下書包就朝我走了過來,他敲敲我的桌子,臉色很不好看,問我能不能借一步說話。
我知道是昨天晚上的事,叼着手抓餅跟他出去了。
白禮帶我去了一樓的樓梯間裏,那兒很少有人。他跟我說,希望我不要把他媽媽的事情說出去。
“我知道她昨天說的話很過分,我向你道歉。”他說,“也謝謝你昨天救我,但是我沒有錢,我媽不怎麽給我錢,如果你考試或學習上有問題,我随時都可以幫助你。”
我說:“你看我像學好的?”
白禮點點頭,說:“我看過你月考成績了,你是中流,如果真的一點兒都不想學好,不應該在那個位置的。”
我無語,月考成績昨天才出來,他就把我給研究了。
我說:“不用您了,我就這個腦子,那樣我就滿意了,以後能過檔有個大專上,早點出去工作賺錢就行了,我沒那麽多需求。你也不用擔心,聖僧,我不會把你媽的事情說出去的,都十六七了不是小孩了,懂的都懂,誰家裏沒本難念的經。”
我邊說邊拍拍他肩膀。
白禮的神色肉眼可見地放松了許多,他又憂心起來,跟我說:“你不能這樣就滿足了,人還是要往上爬,離高考還有很久,你現在不怎麽用心都能中流,你努努力,一定能過本科線……”
“不用了,我都說了,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我說,“你有你的情況,我也有我的情況,用不着你的。”
我揮揮手,跟他拜拜,回了教室。
我拒絕了白禮,但是白禮沒放棄。之後很長一段時間裏,他都經常對我噓寒問暖,總問我有沒有什麽問題,學習上有沒有什麽困擾,還時不時地給我喂一碗大盆雞湯,讓我相信知識改變命運,一定要努力學習。
看得出來,雖然被我拒絕了,但他還是想拉我一把。
我真覺得沒必要,也覺得這事兒仔細想想還有點好笑。因為在幫白禮之前,也就是我轉學過來的這一個月裏,白禮顯然非常不待見我。
他總是批判我那從頭到腳沒一處符合校園規範的行頭,說一些我會攪黃流動紅旗啊扣班級紀律分啊的說辭,讓我趕緊去把頭發染回去褲腿放下來。
我半個字兒都沒聽他的,白禮也一天比一天看我不順眼,看我的時候總皺眉頭,眼睛裏寫滿了不理解和看不上。
我能理解,畢竟他是年紀第一第二的神級選手,我是染發抽煙打架不學好的不良,天生就是兩道人。
可眼下我幫他打了一架,白禮好像就單方面跟我定下了什麽非常深厚的革命情誼,天天追着我屁股後面催我學習,喂我喝雞湯,苦口婆心地勸學,我都感覺他像那韓愈本人了。
但沒過幾天我就受不了他那唐僧一樣的唠叨了,我說師傅別念了,我真不學。
白禮就說:“不學不行,學習才能創造未來。”
我說:“我未來湊合過就行了,我沒那麽遠大的志向,我媽還有家飯館等我繼承呢,法律規定本科以上才能開飯館?”
很顯然沒有,做生意沒有門檻。
白禮噎了噎,說:“可是多學,總對你以後做生意有好處的,這些東西都有用的,你不能這麽自甘堕落。”
“哪兒堕落了,我是清醒地混日子等畢業。”我說。
白禮無言以對,他撇撇嘴。
“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了。”我說,“不過說真的啊,我真有點兒不理解。我能問問你不?”
白禮看我:“你要問什麽?”
“跟學習沒關系,”我說,“你媽那個樣兒,應該是恨不得你考清北給她争光,天天都把你往死裏逼着學吧?”
說到他媽的時候,白禮神色有些不自然,也不好看,我那天看見過的厭惡和僵硬,還有些許的抗拒又出現在了他的臉上。
看得出來,他并不喜歡他媽。
但他點了點頭。
我說:“那你也是在乖乖聽她的話,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呢?”
“算是吧。”他說。
我樂了聲,我說:“你真愛你媽,我媽要是這麽對我,我早叛逆成反社會人格了。”
“我也不是那麽聽話。”白禮說。
我愣了愣。
我停了下來,回頭去看他。
白禮就那麽靜靜看着我。那個時候我倆走在放學路上,就那麽一起停下,一前一後地互相看着。
高二放學挺晚,那時候都黃昏了。
天兒快入冬了,風也挺大。
白禮被風吹着,用很平靜的目光看着我。見我愣了,他還又一字一句,很緩慢,很清晰地給我重複着——
“我也,不是,那麽聽話。”
他似乎很想強調這件事。
這麽一想,我才突然想起來,不知道白禮現在跟他媽怎麽樣了。
我覺得應該不怎麽樣。當年我倆鬧分手的時候,他媽鬧得最厲害,跟白禮吵得一哭二鬧三上吊,四喊五吼六不活,恨不得為了這事身死道隕。
白禮也不甘示弱,跟他媽又吵又打,你來我往——這就是我對不起他的地方,他為了我一反常态地跟他媽對着幹,結果我拉着他就跟他分了手,這簡直是背刺他一刀。
所以最後又是白禮他媽贏了。
不過按白禮那個脾氣,我估計即使我聽了他媽的跟他分了手,他也不會服他媽。他當年說得沒錯,他的确并不是那麽聽話。
他看起來很聽話,那也都是他裝的。白禮是個聰明的小孩,他知道怎麽樣他媽才會高興,他也知道他媽高興了,他那被控制着的幾乎呼吸都要被管的生活,才能開心那麽一丢丢。
他很聰明,我想。
外面的夜深了,我又吐了血,下午的時候止不住地咳嗽,也咳血了。傍晚的時候護士來給我抽了好幾管子血去化驗,告訴我按照治療方案,明天就又要化療了,讓我有個準備。
我想了想,問她:“白禮明天來嗎?”
護士笑了:“白主任當然來啊,他現在是你主治醫師。”
确實。
我看着她的笑,發覺我剛剛問了個奇蠢無比的問題。
我嘆了口氣,突然不是很想說話。
護士給我抽完了血,閑聊着問我:“夏先生,我聽我們同事說,你跟白主任認識啊?”
“啊,孽緣。”我說,“你們別八卦了,求求你們。”
護士銀鈴似的笑了兩聲,告訴了我明天化療的時間,又回頭把一個杯子放到床頭櫃上。
她拍了拍櫃子,告訴我要喝的中藥已經熬好了,讓我盡快把該吃的藥都吃了,省的忘了。
她說完,端着東西就走了。
說實話,我不是很想吃藥,這東西吃還是不吃都一樣難受,有時候吃了比不吃都難受。
我都夠疼的了,還要吃這種東西自我折磨,我真活夠了。
我深吸一口氣,又呼出來,做了點吃藥前的心理準備。然後我認命地爬起來,拿起水壺來,給自己倒了杯溫水,合着水把藥吃了。
剛吞了藥,又往嗓子眼裏灌了幾口水,病房的門就又被拉開了。
我心裏一咯噔,以為是白禮,一口水差點沒嗆住。
我擡頭一看。
還好,不是白禮,是陳哥。
陳哥叫陳森,是我大專的同學,跟我一個專業一個宿舍,後來畢業出學校工作,我倆也一直合租,公司也近,是我好哥們。
我這個慘樣兒,身邊兒沒親沒故,治病要花的錢那麽多,親戚也都裝不認識我,也就只有他對我不離不棄。
我一看他風塵仆仆的,就知道是剛下班就趕過來了。
看他手裏還拿着兩份小米粥和包子,我就說:“你拿回家自己吃吧,我不吃。”
“那不行,你得吃點兒。”他說。
我想了想,也是,明天要化療。
再說也沒幾天活頭了,吃一口少一口了,吃點兒吧。醫生說我現在還能吃點兒好的,以後日子長了病重了,就得像隔壁老頭一樣灌流食,或者只靠打營養素維持生命了。
好日子也沒幾天了。我想。
“那你拿過來吧。吃完你就回去吧,明天還得上班。”我說,“不用總來看我,你這一天天跑得太勤了,下了班就來。”
陳哥哼了聲,說:“我樂意,我家裏沒人,我空虛寂寞冷,我得找你來溫暖溫暖。”
我朝他笑了聲,我說:“你等我把藥喝了。”
我捏住鼻子,把護士給我拿來的中藥十分痛苦地灌了下去。
灌完,我情不自禁地嘔了一聲。
陳哥樂了,跟我說:“喝粥吧塵哥。”
我被苦得臉色難看,說行。
陳哥一邊把飯盒打開,一邊有一茬沒一茬地跟我說他們公司的破事兒。
我伸手摘掉氧氣罩。醫生說我可以摘這個,畢竟我的肺也不是徹底噶掉了,別摘下來太久就行。
可畢竟我呼吸系統不太好了,摘了氧氣罩後過會兒時間,我就胸悶氣短地肺更疼了,雖然能呼吸,但光呼吸就發疼,還有點兒上不來氣,就這麽頭昏腦漲地聽陳森這些講日常瑣事的廢話。
我有點兒心不在焉。
就在這個時候,病房的門又被拉開了。
我心裏又一咯噔,一看,這次真的是白禮。
白禮看見我床頭前坐着的陳森,眼色很明顯一凜,甚至有些瞳孔地震。
陳哥看見他,眨了眨眼,很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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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