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君蘭忽然記起了洛明淵對她說過的話。

他說曾經在某個舊宅前遇到一個非常溫和的女子。那女子所在之處,正是“清園”。

偏那女子編的小魚和九爺一模一樣

君蘭下意識就想要喊“停車”。轉念一想,如今駕車的是長燈。

長燈跟随闵九爺多年機敏仔細。若有半點的異常少不得要被他留意到。

來不及多想君蘭當機立斷拽下頭上飾物。掂了掂宮花太輕就把紅珊瑚珠串朝後用力抛去。

“長燈。長燈。”她急促喊道:“我的頭飾掉到外面去了。”

長燈趕忙勒馬,高聲問:“掉哪裏去了?”

君蘭趁着這停馬的片刻功夫快速穿上下雨天用的木屐。這木屐還是臨走前順手準備的因為看昨兒下過雨路上還有水,就讓丫鬟給拿了一雙。誰曾想居然用到了。

君蘭說道:“就在後頭。我下車看看。”

觀察了下這京郊根本沒有什麽人在,她不等長燈有所反應撩開車簾跳了下去。

長燈趕忙丢下馬鞭朝她奔來。

君蘭拎着裙擺小心地往前走着,不時地四顧去看。好似是在尋找東西,其實大部分時候目光都落在了那個破舊的宅院上。

因着年久失修木門破敗不堪,不知是不是被雨水沖刷多次而變形,歪扭地斜斜挂着。兩扇門間已然有了很大空隙若是角度合适的話,透過其中應當能看到裏面。

君蘭疾步往前走。

長燈喊道:“小心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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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蘭趕忙停住。

但是從說話到聽見再到收步,中間多少有點時間差。雖然只有這麽短暫的時間君蘭到底是慢了一點點腳不可避免地踩到了一個淺坑的邊緣。

然後鞋尖就觸到了一點點泥巴。

君蘭微微皺眉。這鞋子還是新的弄髒了去參宴着實不好。

可是

左右都髒了不若就放開膽子往前看看。

下定決心,君蘭繞過淺坑往清園那邊又近了些。好不容易能夠從大門兩扇板的中間縫隙透過去看,這才發現裏面都是枯掉的草葉。從草的長度來看,很久前就沒有人打理了,如今這兒已成了雜草叢生的荒廢之處。

君蘭很是失望。聽到腳步聲靠近,她停住步子,低頭看向自己的鞋尖。

她是防止長燈發現她的目的所以随便找了個東西來看,長燈趕到她身邊後,見她面露惋惜,卻以為她是在心疼新鞋子,便道:“姑娘不用擔心。爺早有準備。”

君蘭沒聽清楚,所以沒吭聲。

長燈笑着捧過來一串紅豔豔的珠鏈,“看看是您遺落的嗎?”

君蘭接過後頓了頓,笑道:“就是它沒錯。”

“姑娘走過了,它就在車子後頭不遠的地方。”長燈朝後指了指,“若姑娘早些發現的話,許是就不會弄髒鞋子了。”

“嗯。”君蘭有些心不在焉,慢慢往前走着,重新回了車上。

長燈坐到車夫位置上後,邊策馬邊道:“姑娘可曾看到車子角落的那個小櫃子?”

君蘭上一次坐車的時候就發現這兒有小櫃子。原先想着是九爺用的就沒有多去留意,聽到了長燈的話後方才專程望過去,“看到了。”

“裏面有新的鞋子和新的外衫、首飾。”長燈道:“這珠串怕是不能使了,鞋子也已髒。姑娘從櫃子裏那些可用的使着吧。”

君蘭聽後大感奇怪,探身向前,有些猶豫地把車角擱置的小櫃子打開。

小櫃子約莫一尺半高,裏面分為三層,每一層都被大大小小的木盒塞得滿滿當當。最底下有個紅漆木匣,是這裏面最長的一個。

君蘭把木匣拿出來,打開蓋子一看,裏面正是一雙繡花女鞋。稍微比量了下,與她尺寸差不多。穿上一試,剛好合腳。

她訝然道:“這鞋”

“這是爺專門給姑娘準備的。”長燈道:“屬下來之前,爺專程叮囑過,櫃子裏什麽都有,吃的用的。若姑娘有需要盡管拿去用。爺還特意說了,最近天氣不好,路上怕是濕滑。若是鞋子髒了可在裏頭找到替換的。”

君蘭應了一聲。

令她意外的是九爺居然能夠知道她鞋子的尺寸。

記得之前侯夫人來府裏參加賞花宴那天,她去到思明院後休息了會兒。

當時醒來已經和衣躺在了床上,不過鞋子早已被脫下。不需細想也知道是九爺幫的忙。

想必就是那個時候他知道了她鞋子大小吧。

君蘭擡手打開中間那層的小盒子。

裏面是珠釵之類的首飾。

不出她所料,他準備的東西裏依然有未出閣的女兒用不得的。但因種類齊全,她倒是找到了替換用的飾物,擡手把那碧玺珠串綁在了發間原本是紅珊瑚的地方。

她相貌明豔,無論是奪目的紅珊瑚又或者是華貴的碧玺,點綴在發間都很好看。

君蘭又大致看了看櫃中物品,大致有了了解。

最上面的是點心,中間是首飾,最下面的是鞋子另還有一件外衫。

這樣一來,無論她遇到了什麽意外情況,都能臨危不亂地讓自己很快恢複好,不出差錯。

看着九爺這仔細周到的安排,君蘭一時間也說不出心裏什麽滋味兒。

九爺那麽忙碌,卻還惦記着她的這些小事。

當真是家裏最關心她的一位長輩了。

遠寧侯府的這處別院在山腳下,環境清幽景色極美。

一行人到了後陸續下車。早有侯府的仆從等在門口,恭敬地把客人迎了進去。

雖說路上稍微停頓了下,但長燈後來快馬加鞭,倒是把路給趕了回來。只是車子快了後颠簸得有些厲害。君蘭下車的時候頭還略微發暈,臉色也看着顯蒼白。

紅梅跟着老夫人和姑娘們的丫鬟婆子同坐一車而來,下了車後就一直候着。看姑娘好似不舒服,她趕忙過來攙扶。

君蘭扶着紅梅往裏走了兩步,巧遇洛明淵。

洛明淵原本是路過此處,看她神色不對,就轉到她這邊來。行至身旁方才道:“八妹妹是否不舒服?那邊有個院子景色尚可,不如到那裏歇息下吧。”說着就指了旁邊某處。

君蘭笑道“其實沒大礙。就是路上耽擱了下,我怕跟不上祖母的車子所以讓車夫趕路急了些。”

即便她這樣說,可洛明淵看她這般不像是沒事兒的模樣,堅持讓她到旁邊院子裏休息了會兒。還特意遣了人與闵老夫人和侯夫人說了聲。

說來也巧,這院子裏正好有果子酒。

君蘭略坐一會兒後發現了酒的香氣,就怎麽也坐不住了,尋找着往院中的一個角落去。最終在一個地窖的門口停住。

那裏有一個未開封的酒壇,嗅着香氣,應當是用葡萄所釀。但是,更深濃馥郁的香氣正從窖口不斷傳來。

君蘭繞着這個出口來回走了兩圈,暗自思量着等會兒問問洛明淵怎麽窖口傳來那麽濃的酒香,就聽旁邊響起了個悠悠然的聲音。

“那兒是我哥藏酒的地方。平時根本不讓人進。你怎麽混進來的。”

這語氣着實不善。

君蘭朝院門口望過去,看到來人,便道:“洛二少爺怎麽不進來說話?偏要在門口偷偷摸摸地高聲叫嚷。着實吓人。”

洛明馳和她打從剛開始見面就不太對付,這個時候聽她這樣說,當即眉毛一揚哼道:“你當我不想進去?我這是怕被我哥訓!他啊,等閑不讓人進這個院子。你說,你怎麽跑進來的!”

這時候院門口的婆子恭敬道:“是世子爺讓這位姑娘進的。”

洛明馳沒料到是這麽個答案,哼道:“算你好運,得了往裏面一走的機會。”

聽了他們的對話,君蘭想起院子外頭守着的那兩個婆子。

剛才進院子的時候,婆子們說丫鬟不能進,把紅梅攔了下來。原以為不讓人随意進來是侯夫人的命令,現在想想,其實應當是洛明淵的意思。

君蘭覺得不該因為自己下車後的些微不适而打破嚴厲規矩,于是立刻往外走去。

洛明馳沒想到她會出來,唬了一跳,喊道:“你這是幹嗎?”

“出來啊。”君蘭奇道:“不是你告訴我的麽,這兒不能随便亂進。”

“可誰會本來好好地待着又突然跑出來啊!”

君蘭現下已經恢複好了,懶得和洛明馳再費唇舌功夫,朝他微福了福身就舉步朝着旁邊的路上走去。

還沒走上大路,遇到了迎面而來的洛明淵。

洛明淵手裏捧着富貴吉祥紋托盤,托盤上有一壺酒兩酒盅。

看到君蘭出現,他意外且疑惑,問道:“八妹妹怎地過來了?理應在那兒多歇息會兒才是。”

洛明馳生怕君蘭會出賣他,不住朝她打眼色。

君蘭壓根不理睬他,笑着與洛明淵道:“多謝世子關心。我本就沒有大礙,稍微坐了會兒已經恢複如常,自然就出來了。”

“不若多坐會兒吧。”洛明淵道:“我去旁邊拿了一壺酒,這酒氣味不會很濃,你稍微飲一點許是對身子有好處。”

君蘭笑道:“多謝世子。只是我現下已經無礙,還是在外面走走的好。”

洛明淵素來機敏,從君蘭前後态度的變化中有所察覺,擡眸淡淡地朝洛明馳看了眼。

洛明馳不住擺手,“不關我的事啊。不關我的事。”

洛明淵朝君蘭一笑。

“也好。”他從善如流地說道:“那就等會兒再吃吧。”

洛明淵把手裏的托盤交給了洛明馳,讓洛明馳端給守在院門口的婆子,由她們拿進屋裏去。還不住叮囑道:“當心着些,莫要晃來晃去地把酒灑出來。”

“知道了知道了。”洛明馳不耐煩地道,邊走邊說:“八妹妹在這兒,就不能給我點面子麽。”

洛明淵莞爾,“你若搬回家去住,我多大的面子都能給你。”

一聽這話,洛明馳腳底抹油跑得飛快。

洛明淵趕忙讓他小心手裏的酒。

君蘭道:“世子爺這樣緊張,倒不如親自把酒拿過去,免得提心吊膽的。”

“你當我不想?”

洛明淵說着朝旁做了個“請”的手勢,“平時我也是親自拿過去的。就是怕我離開一下下的話,轉眼的功夫八妹妹就走了,也不等我。”

君蘭沒料到他會這樣說,讪讪笑了下,并沒接話。

道路兩旁皆是臘梅。步入其中,只覺芳香怡人,心情舒暢。

君蘭看其中一棵枝丫有趣,駐足停留半晌。誰知剛舉步走了沒兩步,輕微咔的一聲傳來。緊接着,那枝臘梅就出現在了她的眼前。

君蘭側首望向身邊的洛明淵。

洛明淵目光溫和地看着她,“妹妹既然喜歡,就拿着吧。”

“可我喜歡的是在枝丫上的它。”君蘭道。

“它若是留在那裏,妹妹許是再也見不到它。現下拿着,好歹它也能陪你幾日。”

君蘭垂眸不語。

洛明淵不收手,堅持如此。

君蘭福身謝過他,回頭道:“紅梅還不趕快幫我接過。”

洛世子并非家裏人,而是外男。

外男給她的東西,她是不能自己接了的。需得丫鬟幫忙拿着。

洛明淵靜靜看着她,眼中滿是笑意。

兩人一同往花廳行去,沒多久遇到了闵菱闵萱姐妹倆。

闵菱笑道:“八妹妹可是來得晚了。我們才剛挑了好多花枝,偏剛收手你才過來。”

闵萱招呼着君蘭過去看花,“你瞧,我們這兒有好多,都是侯夫人讓人剪下來給我們的。”

君蘭不欲和闵萱在一起,就指了紅梅手中梅枝說道:“我已經有好的了。七姐姐和十妹妹自己留着吧。”

洛明淵含笑看着她。

這時候洛明馳蹬蹬蹬跑來,擦着汗道:“有花有花?太好了。如果有多的話,你們給我幾個。等會兒我回去了送美人兒們一些。”

闵萱嫌棄地看了他一眼,不搭理。

闵菱說道:“這些是侯夫人送我們姐妹的,若二少爺有要送人的,不妨自己再去挑選。”

洛明馳嗤了聲,轉眼盯上了君蘭手裏這棵。擡頭瞧了下自家哥哥的臉色,最後只能作罷。

因着侯夫人的熱情招待,闵老夫人今日心情大好。聽君蘭回屋後好好地贊了這兒的美景,老夫人便提議一同出來觀賞。

侯夫人索性喚了丫鬟來準備茶點。

“只賞景未免無趣,”侯夫人道,“不若一同在院中稍坐,既能看景色,又能在梅香中品茶。”

闵老夫人自然同意,“如此甚好。”

在園中走了一刻鐘時間後,侯夫人就讓人把茶水和茶點盡數捧來。

闵府一共有祖孫四人,侯府一共是母子三人。大家分成兩桌而坐,有闵菱溫柔地照顧着這兒的一切,又有闵萱在旁巧語逗人笑、君蘭和洛明淵談天說地,氣氛和樂融融。

君蘭尚還記得這次過來就是為了那葡萄所釀美酒。想到那個院子裏的醇厚響起,最終按捺不住,在丫鬟添茶水的空檔悄聲問侯夫人:“請問夫人,不知何時可以品酒?”

侯夫人喜歡這姑娘的直爽。只覺得根本不是先前外人傳的那樣魯莽張揚,而是簡單直接。

故而侯夫人笑着指了君蘭,揚聲說道“看這丫頭,花都懶得瞧了,直接問我要酒。也不知是怎麽養成的性子,居然和我們老大一個脾氣。”

君蘭羞赧地低着頭,臉頰紅彤彤的。

洛明淵目光柔和地看着她,“中午吃酒怕是會撐不住困倦,那樣下午就得睡着過去了。倒不如晚上再吃酒,睡一覺倦意全無,還不耽擱白日裏的賞玩。”

君蘭道了一聲“好”,才後知後覺地發現了什麽,問道:“今兒晚上不回去了?”

“不回去了。”闵老夫人心情甚好地道:“原先你們沒過來的時候,夫人已經與我商議過。”

侯夫人道:“我們這兒景色不錯,只一天不夠,連園子都逛不完。不若多待些時候。”

“那敢情好。”君蘭笑道:“多謝夫人款待。”

洛明淵湊到她跟前問:“沒我的份兒?”

君蘭朝他福了福身,“也多謝世子爺招待。”

侯夫人笑着嗔了大兒子一眼。

京郊外,馬蹄踏地嘚嘚聲響起,兩騎飛馳而來,道路上濺起點點泥濘水花。

一人策馬疾行,目光堅定,神色凜然。

另一人抽馬狂奔,随行在側,半步不離。

長明策馬揚鞭問道:“爺!其實這次皇上給您的差事挺好辦的,在京城就能解決。為甚您非要和右都禦史大人交換,跑到城郊來呢?”

闵清則道:“我自有論斷。”

長明思量了下,對啊,爺素來做事很有自己的想法。

或者這城外的案子更為棘手?

正這樣考慮着,長明扭頭往四周溜了圈,待到看清楚周圍的情形後,訝然道:“爺,好像走錯方向了,往那邊太繞路!”

他連續嚷嚷了好久,依然沒聽見九爺的只字片語。

長明生怕九爺在想事情所以沒有聽到,正要再勸,擡眼一瞧,“咦?遠處那莊子有點眼熟。好像好想是遠寧侯府的?糟糕,怎麽跑到這兒來了。”

策馬往旁邊靠近了下,長明湊到闵清則跟前,勸道:“爺,這方向是徹底反了。不如掉頭過去吧?”

闵清則朝他看了眼,聲音清冷地道:“多事。”

長明閉了嘴不敢再言。

吃茶過後,衆人各自散去在院中游玩。

洛明淵被侯夫人叫去說話,洛明馳和闵萱闵菱姐妹倆在梅樹下玩投壺。君蘭暫不想玩,就往旁邊路上去。

走了沒多久,有小丫鬟探頭探腦地出現。

紅梅喊了一聲:“做什麽呢?若是有事,為何不好好說話?”

那小丫鬟不過才六七歲大小。聽到喊聲後,笑嘻嘻地跳出來,瞅着君蘭說道:“您是八姑娘嗎?”

“正是闵家的八姑娘。”紅梅在旁說道。

小丫鬟拍手說道:“果然找最漂亮的姑娘就對了。剛才門口有人說是您家裏的人,讓婢子來請您過去相見。”

紅梅奇道:“是家裏哪一位?”

小丫鬟歪着頭看了君蘭半晌,最後憋出一句話來:“是位和姑娘差不多漂亮的公子。就是、就是好兇。”

說着小丫鬟抖抖身子做出害怕模樣。

君蘭和紅梅對視一眼,心裏冒出了同樣一個想法。

“九爺?!”

步履匆匆地行至別院大門,從旁出去,君蘭在旁左右張望,最終在旁邊筆直的楊樹下發現了那高大挺拔的身影。

四周沒有旁的人家,這裏還是侯府的範圍內,不遠離的話沒有關系。

君蘭就朝楊樹下行去。行至距離不過六尺遠的距離方才停下。

“九爺,您怎麽來了?”君蘭奇道。

長明自打剛才就望見了朝這兒行來的八姑娘。

聽到姑娘問話,他剛要回答,卻被九爺回頭冷冷的一眼給止住了話頭,摸摸鼻子不敢吭聲了。

闵清則仔細看着面前的少女。

她額上和鼻尖微有細汗,喘息也比平時粗重了些。顯然是疾步而來的。

想着她剛才為了相見而急切趕路的樣子,他唇邊的笑意慢慢加深。

“倒也不是特意前來。”

闵清則語氣十分平淡地道:“我今日需得出京辦事,剛好路過這裏,就順路過來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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