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闵書鉑站在思明院外閉着眼睛梗着脖子,用最大音量一直吼着。

不多時,有人從裏面過來虎目圓睜怒視着他:“呔!無知小兒!竟敢在這兒随意撒野!”

闵書鉑看那人兇得很聲音弱了一點點卻還是不肯服輸地道:“我找我姐。這是我家你管得着麽你!”

那人撸起袖子作勢要打他,“還不趕緊走!不然老子就動手了!”

家裏都是人唯獨兄長闵書钰習武。偏闵書钰還是個輕易不動手的。闵書鉑哪裏碰到過這種不動手只動口悍匪?當是真怕了撒開兩腿就往旁邊跑。

沒幾步,闵書鉑覺得鞋子濕濕的。低頭一看,登時不幹了停了腳步嚎道:“啊!湯灑了湯灑了!”

心疼大過于懼怕,闵書鉑停住步子,回頭氣呼呼去瞪那人“你看你!都是你不好!賠我湯!賠我湯!”

孟海是看有個小孩兒在這兒亂叫喚,生怕吵到爺和姑娘,所以吓他一吓。誰知居然還牽扯到了勞什子的湯?

而且那湯好像還和姑娘有關系

孟海進退兩難。面對着小孩兒眼圈兒開始泛紅了他揍也不是趕也不是。饒了也不行。不然這孩子再亂叫怎麽辦?

孟海正想着和孩子打個商量,問問這湯怎麽回事,就聽後頭響起了個嬌軟的聲音。

“鉑哥兒怎麽了?”

看到姑娘來了孟海松了口氣也不敢多待了匆匆行了個禮低着頭就往院子裏跑。

闵書鉑看到君蘭後吸吸鼻子硬是把眼淚趕回去沒哭出來,心疼地看了眼手裏的湯,低着頭道:“姨娘聽老夫人院子裏的劉媽媽提了句,說是姐姐昨兒飲酒醉了。所以特意給姐姐煮了一碗湯來。”

“什麽湯?”

這聲音低沉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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闵書鉑擡頭望過去,正好瞧見了站在君蘭身後的闵九爺,頓時吓得連話也說不清楚了,結結巴巴道:“我忘記問了。就是、就是養身子的湯啊。”

說到這兒,他自己也有些不确定了,歪着頭道:“或許是醒酒湯?”

“真是麻煩姨娘了。”君蘭說着,擡手接了過來。

闵清則曾留意過她身邊的人,想了想說道:“章姨娘平日裏怕是不容易接觸到廚裏材料,做這一碗湯怕是要費不少功夫。不必如此麻煩。我已經讓人給她吃過一碗醒酒湯。”

君蘭一聽就被他這話給氣笑了。

九爺也真是的。

他明明是好心讓章姨娘不必多費功夫,偏偏把話說得好似章姨娘多此一舉似的。

君蘭看闵書鉑耷拉着腦袋蔫蔫的樣子,立刻接過尚還溫着的湯碗,笑着與闵書鉑道:“多謝鉑哥兒和章姨娘。我等會兒就喝。”

闵書鉑仰起頭嘿嘿笑了。

闵清則擔心她,問道:“醒酒湯喝多了怕是不好。”

“沒甚關系。”君蘭不甚在意地道:“我已經喝了兩碗了,也沒甚大礙不是。”

闵清則聽聞這話覺得不對,走到她身旁,側首問她:“除了今兒早晨我讓蔣夫人準備的那一碗,還有別的?”

君蘭道:“回來路上遇到洛世子,他也送了我一碗。”

闵清則神色驟然冷了下來。

君蘭在他身側,沒有發現。

闵書鉑快被他那忽然散發出來的怒氣吓哭,只覺得一聲不吭寒着臉的九爺比剛才那個撸起袖子要揍他的男人還可怕。

他眼巴巴地看着君蘭,一雙眼睛起了霧氣。

闵清則眉心微蹙,“男子漢大丈夫,怎能如此嬌氣!你這般樣子,怎堪大用!”

闵書鉑吓得連哭都不敢哭了,眨眨眼睛把眼淚憋了回去。

君蘭想起之前闵清則說起人心善惡的那些話,知道他是有心讓闵書鉑變得更好。但他一向嚴厲慣了,等閑溫和不起來。

想到他的好意和那出口就變冷的言語,君蘭十分無奈,往旁邊邁了半步小聲與九爺道:“不知九爺可否先回去?”

闵清則低聲問她:“趕我走?”

君蘭聽他這話裏透着莫名的怨氣,不由笑了,橫了他一眼道:“九爺吓着小孩子了。”

闵清則原本不想離開她太遠。

但看她望過來的那一瞬顧盼神飛,且她話語中透着打趣的親昵,他的心情瞬間好了許多,低笑一聲道:“我在旁邊等你。”

說罷,長腿一邁往旁邊的大樹下行去。

走了幾步,他又折了回來。

不等君蘭反應過來,闵清則已經把湯碗搶了過去拿在手中,只丢下一句“這個太重”,便舉步往大樹下走。

等他離遠了,闵書鉑悄悄和君蘭說:“九爺好兇。”

君蘭笑道:“這還兇?我瞧着很好。你不知道,平時啊,更兇。對你算和善了。”

“是、是嗎。”闵書鉑磕磕巴巴說完,縮縮脖子,小聲道:“那我以後還是避着他點好了。”

君蘭安撫了闵書鉑一會兒,待到他重新露出笑顏,這才讓他回去。

而後她到樹下尋九爺。

闵清則問:“剛才在說什麽?”還特意讓他走開。

君蘭抿着嘴笑,“我們在誇您氣勢威嚴。”

“少來。”闵清則忍俊不禁,“八成在說我兇。”

“哪有。”君蘭臉不紅心不跳地扯謊,“他佩服九爺呢。”

雖然知道她這話說得九成九不是真話,但闵清則聽她一句句贊揚的話,心裏很是受用,也就沒再多問。

回到思明院後,闵清則讓君蘭先進了屋。而後他叫來孟海,吩咐道:“等下讓長燈去外院等我。”

“長燈?”孟海道:“爺可是要吩咐他事情做?”

“不。”闵清則簡短地道。

他只不過想知道一下,為什麽他回來這麽久了,長燈都沒有和他提起洛明淵半路送東西給君蘭的事情。

時日疏忽而過。一轉眼,臘月臨近。

這天早晨闵老夫人起身晚了些,待到用過早膳,日頭已經大亮。

老夫人正打算讓人叫來陸氏和高氏問問家中炭火的問題,就聽金珠禀道:“二老爺來了。”

老夫人忙讓人把他請進來。

闵二老爺闵廣平身材微胖,面帶笑容很是和善。進屋先向闵老夫人行了個禮,又寒暄了好一陣,方才說明今日來意。

“家中的男孩子都有了着落,有先生教授課業。眼看着女孩子們都大了,侄兒和內子商量許久,覺得該給丫頭們請先生一起教習教習。免得往後嫁了人,咱們府上的姑娘再被說三道四。”

闵老夫人聽他說起“嫁人”二字,就知道他特意指的是到了說親年齡的幾位姑娘,都是已經在十歲以上的。

闵老夫人不以為然,道:“原先孩子們從小就啓蒙學了字。琴棋書畫也都有涉獵,哪裏還能說甚不好?”

這些話,陳氏早已想到,也一早就叮囑過闵廣平。

現下闵廣平便道:“嬸嬸說的是。只不過孩子們再學得精一些終歸更好,往後旁人提起來闵家,只有誇贊的,豈不更妙?”

闵老夫人不願多提此事。

闵廣平的聲音低了些許,與闵老夫人道:“其實侄兒這樣安排,也是為了六丫頭。她的情況,嬸嬸定然心知肚明,這孩子總得好好教一教才成。大嫂自然是無法給她請來先生的,侄兒單給她請來先生,又怕大嫂和她心中有芥蒂。倒不如讓年齡相仿的孩子們一起學學,順便長長見識。”

其實這理由不過是放到臺面上來說着好看的罷了。還一點原因最為重要,闵廣平不方便說。

大概一個月前的時候,老太爺把他們哥兒幾個召集到一起,吩咐他們往後萬不可肆意行事,更不能仗着九爺的名號胡亂來。還讓他們幾個管好老婆孩子,都不能再如以前般任性。

闵廣平聽了後,心中隐約有了猜測。只他性子平和,又拿不準主意,回去後就和妻子陳氏商議一番。

陳氏曉得一定是九爺動了怒。雖不知動怒的根本緣由,但看老太爺發落了闵玉容身邊的一個丫鬟把人攆了出去,還加了闵玉容緊閉時間十天,也不難猜出事情和這位六姑娘有關系。

當時在梨花巷的時候,闵玉容初次被九爺發落,陳氏就在旁邊看着。

這一回再聽,陳氏惱了,與闵廣平道:“這個六丫頭看着文文靜靜的,怎麽就那麽不省心?她們自己孤兒寡母的鬧出點事來就罷了,還害得我們被九爺記恨上。”

闵廣平忙問陳氏該怎麽辦。

陳氏就道:“如今九爺身邊就蘭姐兒一個人能挨得近些。旁的不說,先和蘭姐兒打好了關系再說。”

這才有了闵廣平勞心勞力請來先生教習課程的事情。

梨花巷和荷花巷雖然都是一家人,但到底隔了一條街,而且走動不算特別頻繁。

只有讓蘭姐兒時常來荷花巷坐一坐,這關系才能處得好。

闵廣平看闵老夫人一時間沒有表态,忙又道:“其實除了先生外,還一位嬷嬷将要過來教習孩子們。”

聽聞這話,闵老夫人終于有了點興趣,“哪裏的嬷嬷?”

“是原先在宮裏伺候過的。”闵廣正道:“因着年紀大了,就在各府各處教習姑娘們規矩禮儀。原本侄兒也請不到她,還是聽聞咱們是左都禦史的家眷,這才點了頭。”

闵老夫人緩緩笑了,說道:“宮裏的嬷嬷最是懂得分寸和禮儀。有她教一教蘭姐兒她們,我也能放心些。”

闵廣平連聲說是。

老夫人又問:“不知何時開始?”

“那位嬷嬷不好請。她家中早已無親人,出宮後并無旁的去處,定然是在教習的人家住下。眼看着臨近年關,若咱們不緊着些請她來,怕是要被旁人家恭迎了去。依着侄兒看,這事兒宜早不宜晚。”

“嗯。”闵老夫人也想着早一些好,“不若趕緊定下來罷。若是能的話,下個月初一就開始也未嘗不可。”

現在已經是十一月底。距離臘月初一的日子,一個手都能數的出來。

闵廣平笑着應聲,“侄兒一定趕緊把事情辦妥。嬸嬸放心就是。”

等到他走後,劉媽媽借了上茶的機會悄聲問闵老夫人:“老夫人怎地同意了姑娘們過去?先前門房的人不還說,荷花巷那邊的人不懂規矩,請了個什麽公子哥兒來鬧事。還是九爺把事情壓下去的。老夫人吩咐過,年前要遠着荷花巷一些。”

“這你就不懂了。”闵老夫人撇着茶末說道:“遠寧侯府是什麽樣的人家?襲爵之家的那些規矩,咱們可是半點兒都不知道。既然荷花巷那邊能請到了嬷嬷教習規矩,蘭姐兒多學學總是有好處的。”

劉媽媽這才明白過來老夫人的想法。

遠寧侯夫人對八姑娘的印象不錯。闵老夫人最近還說過,八姑娘年紀不小了,過了年的正月裏就要滿十四歲。

五夫人雖然舍不得女兒想多留兩年,最近也有些按捺不住,開始打聽起合适的人家。

侯府那邊成不成,這幾個月裏總得有個準主意才行。

倘若八姑娘的規矩禮儀半點兒都不出錯,和洛二少的事情成的可能性要更大一些。

“還是老夫人的主意多。”劉媽媽喜上眉梢地贊道。

闵老夫人心滿意足地擱下茶盞,“你讓人多裁些布料給八丫頭多做幾身好衣裳。宮裏來的嬷嬷,眼光可是很好的。”

“是。”劉媽媽躬身應道。

消息沒多久就傳到了芙蓉院。

君蘭正在屋中看書,紅梅趁着她翻書頁的空檔把這事兒提了。

“聽金珠姐姐說,怕是下個月初一就要開始了。金珠姐姐還說,不知姑娘有沒有需要準備的東西?老夫人吩咐了,姑娘盡管提,老夫人給安排妥當。”

雖然闵老夫人很高興孩子們能去荷花巷學習,但,君蘭聽了這個消息後可着實歡喜不起來。

她到底不是原先的闵君蘭。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梨花巷人口簡單,而且這裏的人她都熟悉,還能應付得過去。

如果到了荷花巷,人生地不熟的,穿幫了怎麽辦?

君蘭心裏甚苦,思來想去,從房間裏翻出闵君蘭以前練過的字,趁着九爺不在的時候,在思明院裏認真的開始練習模仿。

最近臨近年關,九爺愈發忙碌,時常不在思明院中。所以君蘭經常在她的幾間屋子裏練習篆刻。

因為除了九爺外,其他人不能随意進入她這兒,所以不用擔憂被發現。

她在這兒落得逍遙自在。

只是,原先闵君蘭的字着實算不上好學。

君蘭因着聯系篆刻的關系,很是用功地習過字,本身的字清秀溫婉。可她要模仿的這個,字架散得很開,還有些淩亂。顯然不曾沉下心來練過。

學習這樣不規整的字跡,根本沒有規律可尋,只能依葫蘆畫瓢地來模仿。

君蘭練得很是辛苦,也很是專注。因為不用擔憂有人貿然闖入,她未曾多去留意周圍的環境,故而連屋中來了人都沒有發現。

闵清則靜立窗前,透窗看向屋內認真習字的少女。許久都不曾見她往這邊瞧過來,他這才挪移視線,往她桌上的紙張看過去。

這一瞧,頓時忍俊不禁。

竟然是在模仿這個。

怪道她急得額上都冒出了細微汗珠。依着她這樣端正的姿勢,哪裏能寫得出那樣飄忽不定的字兒來?

闵清則生怕突然而至會吓到她,故意将腳步放重,沉沉地邁步而入。

君蘭聽聞聲音,朝門口看過來。

闵清則行至她的身後,探手執着她的手,稍微一拉。君蘭的身子便略歪了點。

闵清則又微笑着在她腰間輕點了一下。

君蘭一個不防,腰間癢了癢,笑了聲的同時整個的身體就趴在了桌上。

面上笑容來不及收回,她回頭問道:“九爺這是何意?”

先前戳她腰間那一下的柔軟觸感尚在,闵清則有些不自在地別開了眼,淡笑道:“沒什麽。我看你這字跡,一定是這樣歪着身子亂寫的。所以看你現在端正了來寫,覺得有趣而已。”

君蘭正要反駁,忽地想起他這話中字句有些意思。仔細琢磨了下,她擡手在紙上寫了個字。

闵清則提醒道:“左手莫要按着紙。”

君蘭趁着這樣歪扭的姿勢不按着紙寫了幾個字,果然,很有點松散飄忽的感覺了。

她暗松口氣。

闵清則似是無意地說道:“其實若認真寫的話,字會慢慢工整起來。原先是沒有人嚴格要求,學了字後沒有好好練而已。往後有人教,想必書寫能有極大改善。”

君蘭笑問:“九爺知道二老爺給請先生的事情了?”

闵清則抿了抿唇,道:“有請先生?我本以為你會讓我來教。”

闵九爺的字蒼勁有力,君蘭早已見過,只是僅有贊嘆和羨慕的份兒,沒機會去學。

如今聽聞他肯教,她哪裏還去惦記荷花巷的先生們?當即朝着九爺福了福身,“那就勞煩九爺了。”

闵清則本在懊悔自己剛才那句說得快了,見她如此,不由莞爾。

于是稍往前探身,和她指點了幾句。

君蘭認真聽着,暗自思量,跟九爺好好學是一方面,模仿是一方面。兩邊都不耽擱。等有了教字的先生,她再慢慢地把字“學好”就可以。

主意已定,她心中忽然冒出一個念頭。

其實這個想法早就有了,只不過之前不敢提起。但看今日九爺這般用心地來教,這個念頭就重新冒了出來。

君蘭回頭笑問:“前些時候我叫九叔叔,九爺未曾拒絕。不知往後我可否還叫九叔叔?”

她喜歡這樣親近的稱呼。

因為九叔叔是家裏待她最好的人了。

兩人離得很近,少女笑着說話的時候,闵清則甚至于能感受到她的呼吸。再聽了這一聲甜甜的輕喚,他忽覺這冬日裏的屋中有點熱過了頭。

闵清則“嗯”了聲後,忙調轉視線看向旁邊。

結果正好瞧見袖口上粘着一根她掉了的發絲。許是剛才教她習字時衣服相擦事弄到的。

闵清則手指微勾把發絲小心捏起。明明應當是冰涼的,卻灼得指尖有點發燙。

君蘭寫完了幾個字後半晌沒有聽到他的評判,便主動問起:“九叔叔,我這字寫得如何?”

闵清則看她似是要回過頭來,忙快速把手中之物塞進袖中。語氣淡然地問道:“你說的何事?我剛才想起了案中一個疑點,未曾聽清。你再說一次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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