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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周末的陽光似乎都比平時來得可愛。隔着紗簾照在床頭相框上時,顯得照片裏何樂知帶着笑意的眼睛那麽溫柔。
周沐堯睜開眼,頭疼欲裂,緩了會兒才從床上爬起來,先去釋放快要爆了的膀胱,接着光腳走出去。
“樂知?”
房間裏安靜得針落可聞,客廳裏被陽光填滿,在明亮的日光下,細小灰塵都無處躲藏,在人眼前輕輕慢慢地舞。
周沐堯看見何樂知穿着整齊地坐在沙發的躺床上,後背挺得沒有很直,側着頭看着窗外。
“樂知!”周沐堯歡騰地跑過去,撲在何樂知身上。
他把頭埋在何樂知脖子窩,用下巴上的胡子去蹭他。何樂知的手是下意識擡起來的,總是會接住不一定什麽時候就會飛過來的大狗,然後抱着他。
“你怎麽都穿上了?”周沐堯把何樂知撲得坐不住,便雙雙躺倒,周沐堯側躺着抱他,昨晚喝了酒難受,就一直哼哼唧唧的。
何樂知一只手放在周沐堯後腦勺上,輕輕地摸他的頭。
“我難受……”周沐堯用腦門兒頂他,哼哼着說,“你管管我。”
何樂知平躺着,仰臉看着天花板。他顯得不在狀态,眼神有點發空。
等到周沐堯終于發現他有些異常,擡起頭認真地看着他,何樂知才開口:“小黑。”
“嗯?”周沐堯看着人時眼睛總是顯得幹淨天真,滿滿的都裝着一個人,專注又深情。
何樂知問:“昨晚你都說什麽了,還記得嗎?”
周沐堯愣了下,仔細地回想,說:“不記得了,我又氣你了?”
他把頭又埋下去,蹭蹭說:“我喝多了,別和我生氣。”
周沐堯知道自己喝醉了會鬧人,閉着眼睛說:“我說什麽渾話了?你跟我說,我聽聽我這次的罪狀,咱倆再商量着判個罰。”
何樂知沒吭聲,只視線平靜地看着上方,像在發呆。
周沐堯心想這次肯定說了挺過分的話,這是犯大錯了。但是何樂知向來不記仇,生氣也氣不長,只要消氣了就再不翻出來提。何樂知不是個擰巴人,他寬容溫和,尤其對周沐堯更是慣着,周沐堯離不開他。
也特別愛他。
“我肯定又不要臉了。”周沐堯忏悔地說,“我錯了。”
就這麽沉默了不知道多久,周沐堯似乎又睡了一覺,聽見何樂知用和平時一樣的口吻對他說:“你洗漱去,咱倆出門。”
“哎,好!”周沐堯痛快地答應,去哪兒也不問。
他起來之前趴那兒看看何樂知,親了親他的臉。親完一翻身滾下去,從地上爬起來,光腳去洗手間了。
周沐堯身上那種傻不愣騰的少年憨勁兒,何樂知從不嫌棄,還挺喜歡的,覺得他好玩。
朋友們有時候說小黑就跟樂知養的傻兒子似的,何樂知還護短,說我們怎麽傻了,我們這是憨。
但這都是在熟人面前,周沐堯當外人面兒的時候還挺能唬人的,高高瘦瘦一個黑皮帥哥,口罩一戴還有股生人勿進的氣息。
這些年周沐堯身邊總不消停,也招了不少男生。這一點何樂知挺放心他,周沐堯自己就能處理得很明白,既不傷人,也不至于牽牽扯扯沒個完。
他們倆這些年沒因為這種事鬧過別扭,有回過年時候,朋友們聊起這事,他們還笑話周沐堯說:“誰搞亂七八糟的我們小黑也不帶搞的,小黑腦子裏除了樂知以外全是水。”
他們喜歡拿周沐堯開玩笑,說何樂知給小黑下毒了,何樂知不太喜歡被當成話題,站起來說:“我去洗手間。”
坐他旁邊的是韓方馳,站起來給他讓了個位置,說:“你們是真欠啊。”
所以不只是何樂知,就連認識他們的這些朋友都不覺得周沐堯能在外頭亂搞。
周沐堯收拾得利利索索,穿着短袖和牛仔褲,在門口換了鞋。
“我收拾好了,樂知。”周沐堯乖乖地說。
何樂知從沙發上站起來,也過去穿上鞋,無聲地走出去,關上了門。
他的态度讓周沐堯知道自己昨天一定犯大錯了。
其實剛才洗漱的時候他就有點慌,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麽事,因此不敢多話。
坐進車裏,周沐堯問:“去哪兒?”
“你們公司。”何樂知說。
周沐堯一愣,眨眨眼問:“去那兒幹什麽?”
“開。”何樂知示意他。
周沐堯不敢再問,老實地打了火。
路上周沐堯試圖問過幾次,何樂知閉口不言。
周沐堯努力回想自己昨晚說了什麽話,奈何昨晚的記憶丁點不剩,都被酒精帶走了。
可能因為慌了神,直到已經開了一半,周沐堯才想起來,說:“我手機忘帶了。”
何樂知從兜裏掏出來放在中控放杯子的凹槽:“我帶了。”
“好的。”周沐堯沒去拿手機,接着開車,說,“不管我昨晚說什麽了,樂知我錯了。”
何樂知轉頭看向外面,沒有回應。
何樂知不愛生氣,生氣也不是這種不理人的狀态,随着離公司越來越近,周沐堯心裏也越來越慌。
“樂知,你先告訴我,我昨晚幹什麽了?”周沐堯把車停在樓下停車場,抓住何樂知手腕,說,“你別吓唬我了,我心裏沒底。”
何樂知抽出手說:“從現在開始你一句話別說,我讓你幹什麽你幹什麽,有話回去說。”
“回去要說什麽話啊?”周沐堯腦門上開始出汗了,皺着眉,“你先跟我說明白,讓我心裏有個數。”
何樂知到現在才轉回頭來正視他,這似乎是從周沐堯早上睡醒何樂知第一次正眼看他,清了清喉嚨,頓了下才說:“那你先有個底,今天你最怕的事可能要發生了。”
周沐堯心裏猛一咯噔,像是從十層樓突然墜地,有種巨大的失重感。
在他反應過來之前,何樂知已經開門下了車。
周沐堯完全不記得昨晚自己說過什麽,可一提起他最害怕的事,他腦子裏第一時間就有了答案。
他沉默着跟在何樂知身後,走進了他們公司辦公樓。
周末樓裏加班的同事寥寥,保安和他們打了招呼,周沐堯先進了閘機,之後又幫何樂知掃了臉。
何樂知說:“去你工位。”
周沐堯聲都不敢吭,順從地帶路。
電梯裏只有他們兩個,周沐堯手背在身後拄着欄杆,垂着眼睛,沒有去看何樂知。他心裏很亂,多種情緒混在一起,讓他指尖發麻,不知道接下來等待着的究竟是什麽。
可又有那麽短暫的一瞬,他感到一種刀尖終于落到了頭上的解脫感。
電梯門一開,周沐堯先邁步出去了,在前面帶路。
從車上下來後他就再沒問過什麽,也沒有試圖阻止過何樂知上來。長久的默契使得周沐堯非常聽話,盡管他不知道何樂知想要做什麽,但他知道一切都阻止不了了。
途中幾道門,周沐堯一一掃臉打開,何樂知走在他身後,肩背筆直。
辦公室裏空空蕩蕩,周沐堯走到一個卡位前,何樂知掃了一眼桌面,直接坐了下來。
桌上擺着周沐堯的漫威手辦,幾乎都是何樂知給他買的。周沐堯喜歡這些,何樂知就時不時給他買一個。
何樂知開了電腦,需要密碼,他不用思考就直接敲開了。
“手機。”何樂知朝站在旁邊的周沐堯伸手。
周沐堯手機攥在手裏,遞出去的同時叫他:“……樂知。”
何樂知沒回應,登上周沐堯的微信。電腦有點卡,微信界面好半天都沒有彈出來。何樂知直視屏幕,表情看起來安靜淡定。
周沐堯額頭上有汗,微信彈出來的同時,他按住何樂知握鼠标的手。
“樂知。”周沐堯的語氣聽起來非常痛苦,他有時會用這個語氣耍賴,何樂知就會讓着他,只是平時是裝可憐,此刻他是真心實意。他俯身下來,平視着何樂知,“我自己說行嗎?”
何樂知動了動手腕,掙開他的手,說:“不用。”
周沐堯還要說話,何樂知說:“邊上站着。”
周沐堯微信列表裏有個鋼鐵俠頭像的聯系人,沒有備注。周沐堯沒有清理記錄的習慣,哪怕是快遞員的微信,點開都能有一條半條的聊天記錄,盡管可能是兩三年前的。這個聯系人在周沐堯的手機裏沒有聊天記錄。
何樂知在電腦微信上搜索到這個聯系人,在點開之前,動作停頓了幾秒。
他先是垂下視線,看了會兒周沐堯桌上兩個鋼鐵俠手辦。再擡起眼時就又恢複平常,看起來和平時沒什麽兩樣。
如果不是握着鼠标的拇指有些不明顯的抖。
周沐堯沒有再掙紮,他視線空洞地落在一邊。
何樂知點開聊天框,聊天記錄就挂在屏幕上。記錄裏只三條,是周沐堯剛入職的那一周。
對方問:出來嗎?發現家你會喜歡的店。
周沐堯:我不在北京了,別再聯系了。
對方:哦,恭喜。
之後的這麽長時間沒再有過一次對話。
單看這幾條記錄的話,或許算不得什麽罪證。
“就這些?”何樂知看着周沐堯。
周沐堯抿着唇,沒有說話。他額頭上的汗變得更明顯,沒有跟何樂知對視。
何樂知關了電腦,站了起來。
周沐堯跟在他身後,兩人順着來時的路線,一道道門走出去,下樓坐進車裏。
回程換何樂知開車,周沐堯坐在副駕。
全程兩個人一句話沒說,何樂知開車很穩,開得也不急。他慢悠悠地漂在車流裏,駛過大橋,駛過快速路,駛進小區窄路,最後把車停進車位,似乎一切都按部就班,沒有大事發生。
車熄了火,何樂知開門下車,直接往電梯間走,沒像以往一樣回頭等周沐堯。
何樂知從不這樣。
他不少有的幾次生氣并不是現在這樣的狀态。他是個很怕麻煩的人,他覺得吵架麻煩,也不愛争辯,因此有争執的時候寧願退一步。
對何樂知來說,因為丁點小事吵一架實在沒必要。
這種沒見過的狀态讓周沐堯心慌。
何樂知如常去洗了手,然後坐在沙發上。周沐堯走過來,坐在他旁邊。
兩人都穿着剛才外出的衣服,何樂知仍坐得很直,周沐堯塌着肩,視線空蕩蕩的。
“聊聊?”何樂知終于開了口。
周沐堯“嗯”了聲,說:“我什麽都說。”
何樂知問他:“怎麽認識的?”
周沐堯說:“校友。”
何樂知又問:“睡過?”
周沐堯馬上搖頭。
何樂知看着周沐堯,他的戀人。年輕而俊朗,眼神誠懇,表情認真。他們相愛多年,何樂知一直到此刻,依然如最初時一般愛他。
然而當下,何樂知看着周沐堯那張帥氣的臉,其實還有很多話該問,可他突然覺得很沒意思。
他一直覺得戀人之間追問關于另一個人,這件事情滑稽又可笑,可眼下正在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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