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對不起
對不起
這句話無疑是在刺激饒時。
他掐住于桑洲脖子的手加了點勁兒,還沒等他讓于桑洲也嘗嘗燈杆的味道,張主任就喘着氣給了他們兩人肩膀一人一巴掌。
罰跑半路暫停,這一架也給他們兩個都打得累夠嗆,張主任一手逮一個,将倆人帶到了辦公室。
辦公室的空調房迎面吹來時,饒時沒忍住打了個寒戰,他扯了扯衣領,還故意拐了于桑洲一胳膊肘。
于桑洲偏頭瞪了他一眼,憋着火沒發作。
“來,一人一千字檢讨,”張主任拿來兩支筆,拍了拍桌面放着的紙,“站着寫,我看你倆體力好得很,坐着顯得我多看不起你們似的,站着吧,站着好。”
于桑洲先拿起筆,饒時看着他一筆一劃寫下“檢讨書”三個字,随後就愣在那裏沒再動筆。
饒時輕笑一聲,也拿起了筆。
于桑洲和他隔得這麽近,肯定能聽到他那聲帶着嘲諷的笑。
果然,這人将筆摔到桌面,質問道:“你還有什麽意見?”
“夠了啊你們!”張主任将剛喝進嘴裏的茶葉吐出來,指着他們吼道,“得了,也別寫了,你倆直接跟對方口頭道歉,語氣要真誠,我就站在這兒聽,我看誰敢不開口!”
兩人面對面站着,臉上都是一副不服氣的表情,壓根沒有一個人願意先開口道歉。
“你先,”張主任指着于桑洲,“态度誠懇啊。”
于桑洲肉眼可見地黑了臉,語氣僵硬地說了句:“對不起。”
“誠懇。”張主任再次重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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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于桑洲看着饒時,“我不該打你,更不該朝着你臉上打。”
臉是真疼,火辣辣地痛,饒時用舌頭在口腔內抵了抵,那種疼痛感也開始愈發強烈。
“你也知道不該打,特別是你還朝別人臉上打,你看看都把饒時打成什麽樣了,他這樣回去,連他媽都不敢認!”張主任指着饒時側臉,只看了一眼便挪開目光,“我都看不下去,這還像個學生嗎,簡直跟土匪一樣!”
“他打我也不輕,”于桑洲将上衣撩起來,露出平坦的小腹,仔細看能看出他應該健身,腹部線條很好,看着十分緊致,他稍稍偏了偏身子,側腰上的青紫顯得格外刺眼,“你看看,饒時也沒吃虧。”
他當然不會吃虧,當他準備動手的那一刻,就在心裏做好了準備。
吃虧是不會吃的,打也是必須打的。
“得了,都高三了也別瞎折騰,這一年過去後你們碰不碰得上都是個問題,要是在高一高二,處分和請家長一個都落不下,”張主任朝饒時擺擺手,“現在你來。”
“對不起,”饒時學着于桑洲的笑,勾起唇角說道,“我也不該打你,更不該朝你腰上踢。”
“沒了?”于桑洲将上衣扯下來,輕輕按壓兩下側腰,“你不是話這麽少的人啊。”
“你也就說這麽兩句,我這樣才公平公正吧?”饒時上前一步,伸手戳着他胸口,“你——”
“你什麽你!”張主任将兩人拉開,深吸口氣像是想說些什麽,過了好一會兒只憋出一句,“算了,回教室吧,你們現在的主要任務就是備戰高考,剩下的我不想再多說,今天的事到此為止,下次再發生,絕不是今天這樣就能解決的。”
走出辦公室大門,兩個人誰都沒再說一句話。
身上的疼痛在提醒饒時,他剛剛打完一架,火氣其實還在胸膛燒着,并沒有減少的趨勢。
現在不管是誰,只要再多說一句,拳頭便會再次揮起來。
饒時的揮拳是沖動的,甚至帶着遷怒。
但他不會為此低頭,于桑洲選擇他當那個倒黴蛋,那他也要做好被自己當成宣洩憤怒的對象。
回到教室時正好踩着下課鈴,進出的人都盯着饒時看了好幾秒,他沒好氣地回了他們每人一個白眼。
任游眨了眨帶着困意的眼,打出呵欠沖饒時招手:“去哪兒了你?哎喲,你在哪兒被人揍了啊!”
“倒黴。”饒時還準備回座位坐一會兒,人還沒走到位置,就被任游拉着胳膊朝外走。
“不能又是于桑洲吧……”任游問。
“就是,”饒時咬緊牙,惡狠狠地說,“我今天還是收斂了,以後遲早給他揍哭。”
“打人不打臉這道理他不懂啊,”任游拉着饒時在樓道拐角處站着,他擡手碰了碰饒時的臉,“毀容了,看着我都心疼啊。”
“得了吧,來個帥哥心疼心疼還行。”饒時一巴掌将他手打下去,轉身朝校外走。
八月份的夜晚總是悶熱的。
走回家需要十幾分鐘,每一個夏天都是這樣度過,走到一半時,前胸後背的衣服都會被打濕,額頭的汗也會滑落到鼻尖。
今天有點不一樣。
汗水滲入臉上的傷口裏,饒時能感覺到汗液在傷口中擴散,最後跟紮根似的,朝他每根神經裏鑽。
臉上又疼又癢,他伸手在傷口邊緣蹭了蹭,只這點力度,都已經讓他疼得直咧嘴。
這一刻,他将于桑洲在心裏又揍了一頓。
在他感到脖子因為出汗而變得黏膩時,家也出現在不遠處。
這一片的居民樓只需掃一眼就知道已經很舊了,半脫落的牆皮挂在那裏,上面還有滴水留下的痕跡,邊緣處也生出了青苔,一直蔓延到樓道入口。
饒時走上四樓,還沒等他拿出鑰匙開門,男女的笑聲就透過門傳了出來。
他早就習慣了這種情況,在這種時候,只要他出現在饒達海面前,甩臉子肯定是避免不了的,少不了第二天還會有一通罵。
他在這種時候一般也不會選擇回去,但今天情況實在特殊,他渾身上下難受,汗液導致的黏膩感更是讓人煩躁。
饒時顧不上這麽多,拿出鑰匙開門,擡手一推,走了進去。
饒達海和一位長發妩媚的女人正坐在沙發上,他的手不老實,正在到處亂摸,看見饒時走進來的那一刻,饒達海本來享受的臉瞬間凝固。
“舅舅。”饒時喊道。
饒達海不讓他在外面叫“爸”,饒時也懶得計較這些,不叫更好。
他寧願自己沒有這個爸。
“你回來了。”饒達海的手還放在女人腿上,對饒時說話的語氣也十分不耐煩。
“嗯。”饒時應到。
“臉上是怎麽啦?”女人擡手指了指,露出驚訝的眼神。
“管他呢,反正不是我打的,”饒達海朝饒時揮了揮手,說道,“回房間去。”
饒時點了點頭,走進房間,反鎖房門。
饒達海當然不會這樣打他,他打人都是朝衣服能蓋住的地方踹,只要穿着衣服,就算打得再厲害,從外面也看不出一點傷來。
就像饒時今天打于桑洲一樣。
想到這裏,他打開抽屜将手機拿了出來。
學校查手機查得嚴,饒時将手機帶去學校也沒什麽用,不僅風險大,還得找地方去藏。
費這個心思還不如幹脆直接不帶。
手機開機,沒有任何消息,他的手機就是這樣,沉默地跟出了問題似的。
打開攝像頭後,出現在屏幕裏的臉把他都吓了一跳。
眼眶是青的,嘴角處滲了血,臉上還有一道劃痕。
于桑洲得是屬狗的,一爪子刨過來就得留下點痕跡。
他将手機靠牆放着,找出藥水将臉上的傷随意擦了擦,棉簽每次剛碰上破皮,饒時就得“嘶”地倒吸口涼氣。
挺想笑的。
被打的時候都沒有這種反應,他都有些看不懂自己了。
到底是怕疼還是不怕疼啊,難不成那些拳打腳踢不比這藥水疼嗎?
弄完這些,饒時将上衣脫下來搭到椅背上,衣服濕透又即将悶幹的觸感讓他十分難受,但空調這兩天壞了,饒達海又一直不找人來修。
只要他自己房間裏有冷氣就行,他哪會管饒時是冷還是熱。
饒時打開那個老式電風扇,吹出的風還帶點灰味。
這個電風扇還是他從衣櫃頂上拿下來的,當時上面落了厚厚一層灰,饒時費了好些時間去擦,弄得滿頭汗滿手灰。
好不容易看不見灰了,他都已經開始想象接下來涼風襲來的爽快時,這臺電風扇卻十分不給面子地吹出一股子帶灰的風。
這風不僅不涼快,還帶着味兒。
電風扇就這麽吹了兩天,直到現在都還是這個破樣子。
饒時抱着電風扇低頭吹,外面的聲音開始變得暧昧不清,他擡手将檔位調大,電風扇的嗡嗡聲振得讓人頭疼。
但只有這樣,才能阻隔外面的聲音。
今天的洗澡不知道又得推遲到什麽時候,饒時想着想着,就這麽抱着電風扇坐在那兒睡着了。
于桑洲是真遭人恨,就連這個短暫的睡眠都不能讓饒時放松。
這人在他的夢裏亂竄,他去哪裏,于桑洲就會出現在哪裏。
于桑洲就跟身後靈似的突然一下子出現,饒時在這個夢裏被連着吓了好幾次。
驚醒的時候直接一頭撞在了電風扇上。
動靜挺大的。
估計饒達海在外面聽見免不了發一通火,但他今天應該心情不錯,大概不會找饒時的麻煩。
饒時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現在已經快淩晨一點了,他這一覺睡得也不短。
電風扇的檔位被調小了些,外面已經沒有聲音了,饒時将椅背上的短袖重新穿上,拿上換洗衣服準備出去洗澡。
擰開門鎖,推門看見的依舊是饒達海。
但現在只有他一個人了。
對着電視機的茶幾上還擺着烤串,饒時多看了一眼,連自己都沒發覺,他竟然還咽了口唾沫。
今天也就吃了碗泡面,換誰看到這一桌子都會饞嘴,更何況饒時是真餓了。
他沒發覺,但饒達海看見了。
下一秒,食物朝他飛來,穿着肉串的竹簽斜着劃過他的臉,掉落在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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