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相思不如日相見

相思不如日相見

江姮瞬間收起笑容：“不行，外邊這麽亂，你一個人難道又要躲到山上去？放心，不會再有人找你的麻煩。”

“不是這樣，我不怕有誰找我的麻煩，我是怕給您和義父、晏家帶來麻煩。”柳幸幸真心道，“這件事我想了很久，不是一時意氣用事。”

江姮心下感懷：“我們還不至于護不住你一個，你不必想太多，以後就算我們不在，還有嘉川，他會一直把你當做阿姐。”

柳幸幸落下一大滴眼淚，斷斷續續止不住，江姮替她擦着眼淚安慰：“好了別哭，你是個好孩子。”

柳幸幸深吸口氣：“義母，我什麽都知道，我知道治所那件事是林家幹的，那個繡娘是替死鬼，我還知道……知道林老爺在家裏失足落水死掉并非意外。”

她噓聲說着最後這句話，神情悲戚。

晏清光收到易水的信的那天，她出門時，聽到晏清光叫人去請林敘白，那口氣是從未有過的冷意，冷得她打寒戰，無師自通地悟出何為殺意。前幾天，晏清光去林家吊唁。

柳幸幸收止哭聲：“我今日能有這份造化，已經很好了，不敢奢求更多，而且，萬一又被人拿出來說事呢？不如、當我已不存在于世，便無人再如上次一般，有機會為難您和義父了。”

江姮心下一沉，知道柳幸幸說出這話的确不是一時腦熱的想法，這樣的釜底抽薪，這樣斷得幹淨。

柳幸幸忽然跪下來，江姮立馬托住她：“你這是作甚？”

柳幸幸道：“您若心疼我，便指我一個去處茍活，大恩大德，來世一定相報。”

“你……”

“義母，這對我們所有人都好。”

江姮久久沉默，把柳幸幸的眼淚擦幹淨，再仔細整理她的鬓發，對于柳幸幸，初始的欣賞，命運坎坷的心疼，到現在看清她如明鏡般的一顆心，不當卷入污濁之地。

“柳婆婆一定是個有大智慧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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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幸幸抿嘴一笑：“對，幸幸是很幸運之人，婆婆之後還能遇見您，遇見許多心善的好人。”

江姮憐愛道：“這件事你不用擔心，我與老爺商量，快過年了，要高興些。”

“好。”

柳幸幸心中的石頭落下，她當然也想好好生活在繡園裏，但如果不能，她要找到新的生存之地。

江姮這一關過去，她又陷入新的苦惱，苦惱于該不該和陸迢說，也苦惱于這下真的不能再見到他了，一想到如此，她心裏就泛酸。

思來想去，應當好好跟他道別，畢竟那天還給他錢的荷包，她回到晏宅時，出現在她的包袱裏。

哎，恩公，好人吶……

等到小年這天，柳幸幸明說這件事，承受過陸迢不小的恩情，要去給他送禮，江姮準許，她立馬穿戴好了去衙門找陸迢。

陸迢很快就出來，等看到柳幸幸後才放慢腳步走近，也注意到柳幸幸身後還有個小厮，提着大包小包，還有一只雞，一看就知道來意了。

“近來可好？”

“嗯。恩公小年吉祥。”柳幸幸指着小厮手裏的東西，“提前給您拜年。”

這次不如中秋那時別扭，陸迢聲音都多了幾分歡愉：“小年吉祥。”

柳幸幸與小厮道：“可以先幫恩公拿進去嗎？”

小厮笑道：“沒問題，姑娘在此等候一小會兒。”

柳幸幸見到陸迢，有着難言的高興，像冬日裏注入的暖流，她左看右看，發現衙門在還有其他捕快探頭，一副很好奇的樣子，還有隐隐約約的興奮，她盡量小聲：“恩公，我這次，也是來同您道別的。”

陸迢嘴角緊抿，他習武之人，再小的聲音他也聽得見，可還是懷疑自己聽錯了：“你說什麽？”

柳幸幸又重複一遍，陸迢透過帷帽薄紗想看清她的臉，朦朦胧胧地。

“晏老爺年後要入京都，你也一起去嗎？”陸迢忍住要拂開薄紗的沖動。

柳幸幸搖頭，招手讓他附耳過來，這也是她支開小厮的原因。

陸迢彎腰低下頭，只聽：“義父義母已經答應，安排我假死，送我去淩城，那裏是義母的老家，以後我不會回來了，我怕、怕您會擔心，來告訴您一聲。”

柳幸幸只覺得心頭堵得慌，像有石頭硌着的疼，方才那點見到陸迢的開心蕩然無存，說到最後哽咽住了：“您可不要跟別人說。”

就算她說完了話，陸迢也沒有站直起來的意思，隔着一層紗，他輕輕問道：“那盞螃蟹花燈還在家裏，你要不要帶走？”

柳幸幸立馬重重點頭，抽泣道：“要的！我很喜歡！”

“望幸呢？”

柳幸幸舍不得那條小狗，但還是道：“留給恩公。”

陸迢輕哼：“算你還有良心，不然……”

“不然什麽？”

“不然知你遭了意外，我會很後悔把你送去繡園。”

柳幸幸呆呆看着近在咫尺的臉，陸迢一向口是心非，刀子嘴，能聽到他一句順心的話，好像真的把他堅硬鋒利的外殼敲開了，挖出最柔軟的芯子，丢進糖粉裏翻幾圈，不敢用力咬碎，又想用力品嘗。

她看到小厮回來，飛快擦掉臉上的淚水：“恩公，保重。”

陸迢沒有回應，看着柳幸幸與小厮走了。他臉色不好，看熱鬧的本想調侃是不是有喜事，也變成了：“陸哥，發生何事了？”

“無事。”

……

大年時，晏宅認養女，老宅的人都見過柳幸幸，并且承認她的身份。她也一直等到元宵過後，都沒等到陸迢把螃蟹花燈送來，不知是不是忘記了。

十六的夜晚，衆人還沉浸在過年的餘味裏，晏宅內一陣巨響，遠遠看去，一大團煙霧升起，伴随一生嘹亮高亢的鳴聲。

次日就傳來晏家養女暴斃的消息，但那樣一瞬間的異象，還是讓涼縣不少人議論紛紛，但誰也不能從晏宅裏探到消息，哪怕是裏邊的侍女下人，也一臉懵，大清早采買時，被大娘們拉住問話，侍女道：“我們也不知呀，那時候，幾位老爺夫人還在廳裏看戲班子，突然就那一聲響起，我們匆匆趕到時，煙霧缭繞，什麽也看不見，只有那鳴聲，然後，二姑娘就……突然沒氣了……”

柳幸幸被收養，排行老二。

“真邪乎……”大娘們想起柳幸幸的非同一般，覺得可怕，又不敢說。

侍女壓低聲音：“那聲音，我覺得很像白鶴的叫聲。”

圍在一起聽熱鬧的一個婦人道：“不是我冒犯你們二姑娘，你們說二姑娘之前名不見徑傳，還那點年紀，住在山裏，就有那等繡功，你們就不覺得不對勁麽？”

“嘶……”

婦人又道：“聽說太後娘娘被白鶴沖撞過，這聲又似鶴鳴……我有一大膽猜測，難道是白鶴轉世附身，繡祝壽圖給太後娘娘賠罪的？”

晏宅侍女連忙呵斥：“胡說八道！不要命了！”

衆人紛紛散開，但這話，種在了其他人心裏。

這種荒唐言，正主柳幸幸是聽不到了，此時她坐在馬車裏，戴着江姮買來的一頂假發，烏黑烏黑的，她只需要把眼睛蒙起來，遮擋住就可以了。

命有曲折，世道多艱，這已經是最好的安排。

馬車行駛到郊外，要換一輛馬車，柳幸幸跪別江姮，走向去往淩城的馬車上，還沒走到，一條小黃狗就在馬車外沖她叫。

“望幸！”柳幸幸驚喜萬分小跑過去抱住它，擡頭看到坐在馬車外的車夫，那熟悉的臉，愣在原地。

“上來，快點。”這車夫口氣很不耐煩。

“哦哦哦……”柳幸幸趕緊爬上去，看到車上居然有螃蟹花燈，心跳如鼓，“恩公你……”

“再不看看夫人，你就再也見不到她了。”

柳幸幸挑開簾子，看到江姮含笑的臉，沖她揮手，直到再也不見。

她放下簾子，心還在一直跳，抱着熱情的望幸，再看看螃蟹花燈，還是覺得不可置信，坐近車門，撩開車簾，正對上陸迢的臉，果然沒眼花……

“恩公您送我去嗎？”

“送你？”陸迢哼道，“你特意跑來告訴我，不就是想讓我跟你走？”

“不……”

“怎麽？你不樂意？”

“沒有。”柳幸幸壓不下嘴角，“我很高興。我能不能坐外邊？”

“随你。”陸迢往旁邊挪了挪。

柳幸幸坐在他身邊，盡管不知道心裏的雀躍從何而來，也不知道陸迢為什麽出現在這裏，還要跟她一起走，可能……她小小地猜想，或許陸迢的心情和她一樣，都是想見到彼此。

馬車進下一個城，要路引。

柳幸幸的身份已經改了，改成淩城人，怎麽做到的，得問晏清光。

“江柳幸。”城門官差比對一番，柳幸幸稱是。

然後官差看着另一張路引：“柳千裏。”

柳幸幸看向陸迢，幸好她蒙了眼睛，不然就這個驚訝，官差說什麽也要好好盤問一下。

等過進了城，柳幸幸問：“恩公為何要改姓？”

陸迢理所當然：“我被仇家追殺到家裏，死無全屍，當然要改名換姓。”

“……”柳幸幸小心問，“恩公，為什麽？”

陸迢不答，他想起來，不久前晏清光同樣問過這個問題。

小年那天辭別柳幸幸，當場他就做了決定，要跟她走。

他原想把不知從何起的心思放在心底，柳幸幸在繡園，偶爾會來找他就好了，知道她平安，過得無憂，因他也可能會随時被軍營召回去。只是連那樣很久才見一面，他都不太滿足，更何況，柳幸幸要離開。

他找到晏清光，他說：“讓幸幸假死，如若被發現，是欺君之罪。”

晏清光道：“你到這裏應當不是來威脅我。”

陸迢嚴肅道：“只有我，才能保住她不被任何人發現。”

晏清光不解：“當初你都不願接這燙手山芋，為何？你說這話該知道有什麽代價，你軍功至六品，差個機會就可以封官。”

他再次問：“陸迢，為什麽？”

陸迢把心裏話反反複複醞釀了好久：“我喜歡幸幸。”

不過面對柳幸幸，怕把人吓跑，他只敢說：“我想見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