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溫順的背面]

森山櫻向我伸過來的那只手, 非常漂亮。

手腕白皙, 皮膚透着健康的淺粉色，手指修長靈動，仿佛是完美的藝術品。

于是我伸出自己的手和她的手輕輕地碰了一下。

“說起來, 我和美月醬很久沒見了呢。”森山不動聲色地落到了我受傷的右手上, 她低垂着眼眸，盡可能擺出一副無比同情的姿态，“今天要不要來綱君家一起吃晚餐呢？畢竟從明天開始, 我就是美月醬的同學了。”

“不用了。”

我把受了傷的右手藏在身後，“明天在學校見吧, 森山同學。”

盡管她的口氣一直是緩和的, 但是從那雙閃爍着異樣光芒的眼睛裏我還是看出了森山對我的小小報複。

她在用最大的勝利者的姿态向我展示着她所擁有的一切。

溫柔的朋友、友好的夥伴、有趣的經歷, 還有和我仿佛病人般蒼白的臉龐相比更加嫣然動人的, 公主般完美的臉龐。

“真遺憾。”

森山櫻甜滋滋的聲音和微笑看向了我身邊的另一個人, “迪諾哥哥, 那我們回去吧~”

我慢慢轉身離開了正在跟迪諾撒嬌的森山櫻。

不知不覺間我穿過了住宅區來到了這條安靜的街道上, 距離嘈雜的馬路很遠, 街道兩旁的行人也不多, 附近的居民褪下了一天的疲憊, 陪伴着家人或者朋友在兩旁的道路上惬意地散步或聊天。

走了一會兒，我很快就發現身後有不對勁的地方。

因為身邊的人把目光都落在了我的身上，一開始我以為是自己穿着的太詭異引起了路人的矚目, 但是當我回過頭, 才發現他們更多的看的是那個在我身後不遠處已經摔倒了不知道幾次的迪諾。

我被忽然出現的他吓了一跳, 走到他面前，半晌才猶猶豫豫地開口：“請問……迪諾先生，你是在，跟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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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抱歉，”他稍稍擡起頭，金色劉海淩亂，露出了被摔的通紅的額頭，“只是想問問你，為什麽要躲着我呢？”

“嗯……”我抿着嘴，低聲應着，“我之前應該說過，請你把我忘掉。”

“就這樣？”迪諾有點困惑。

“不然還要怎麽樣，那件事情當做你情我願不久可以了，這對你來說應該不是難事吧。”

“可是，美月拿走的是我的第一次。”

我看着他理所應當的模樣，表情複雜地把頭擰到了右邊，然後幾秒後我再次看向他。

“真的嗎？”

“為什麽要懷疑呢？”

“可是，你表現的一點也不像，我總覺得你是在騙我，絕對是騙人的。”

“哈，嗯——要不要試試第二次。”

他的聲音稍微提高了一點，看見有些發愣的我，又笑了起來，仿佛在閃閃發光的王子殿下。

我躊躇片刻，還是先伸出手把他從地上扶起來，但是眼神卻根本不敢擡起，“那，如果剛才你說的，第一次什麽是真的，我跟你道歉好了。”

“不不不，我想要的不是美月的道歉。”

迪諾自然而然地微笑了起來，“可不可以告訴我，你選擇我的原因？”他略略低頭看着我的右手，“我記得，那天晚上你身上是有很嚴重的傷口的，但是第二天我再次抱住你，就發現它們統統都恢複了。”

他從剛才開始視線就一直盯着我，灼熱的眼神使我忍不住退後好幾步，無法向他解釋這種可以說的上是荒誕的真相，但是迪諾已經伸出手，他仍舊很耐心的在等着我的回答，“讓我來猜一下。比如，我是可以幫你治療的工具？”

“嗯，機會只有一次嗎？”

他的指腹輕輕摩挲着我的劉海，“從你現在的身體狀況來看，應該不是一次，除了我之外還有其他人可以幫你？”

“……”

全中。

明明只接觸過一次的迪諾，居然能夠把我的身體狀态分析的清清楚楚，我仍舊低着頭沒有反應。

他到底是什麽人？居然有這麽敏銳的觀察力和分析能力，我留意到他黑色的休閑T恤下時隐時現的猙獰着的黑色紋身，與溫柔相貌完全不符合。

“你還是不打算說話的話，我只能用其他辦法讓你開口了。”

他看了我好一會兒，單手抓住我的手左右搖晃，明明年齡要比我大很多歲，居然還能這麽自然的撒嬌。

“你真的想知道我選擇你的原因……？”我終于擡起頭，已經做了決定。

“什麽~”他笑着問。

我用了自己最大的力氣拼命甩開了他的手，然後快步向前跑着，直到我來到了道路的盡頭，我才沖着他喊着。

“因為做完之後就再也不想見到你了！”

我飛速奔跑着。

以仿佛落荒而逃的狼狽架勢逃離了現在對我來說只要走路都會摔跤的迪諾。

盡管說出的那句話過于殘酷——

但是這也是現在我能選擇的最好的辦法，我寧願他從現在開始厭惡我，忽略我，也不喜歡他用着那種自以為是同情的口氣說着溫柔款款的話語。

傷害別人，利用別人，這種卑劣的手段，對我來說，一次就夠了。

因為劇烈的運動，我的呼吸加速，甚至有點喘不上氣來，我蹲在沒有人注意到的角落，難受得蜷起身子。

“大家好，我叫做森山櫻，剛剛從意大利回來，還希望和大家友好相處。”

講臺前站着的留着長長黑色卷發的女孩子恭敬的彎下了腰，态度誠懇，聲音動人，眼眸仿佛一往化不開的春水，渾身上下都是我見猶憐的氣質。

可愛又柔軟，和我完全不同的女孩子，與我剛轉學進來後拒人于千裏之外的态度不同，森山顯得溫柔許多，她幾乎不排斥每一個同學對她的示好，而且還能用特別的方式給與每一個人回應，游刃有餘。

要解讀的話，就是衆人都深深喜歡着的公主殿下。

當然我知道森山這樣的舉動的意義何在。

好比現在。

代數課上，老師把我叫起來，讓我解開黑板上那道難度很高的題目，我整理了下裙擺正打算走過去，森山已經主動舉起手，嬌氣地說着，“老師，這道題目我有不同的方法，可以讓我也試試嗎？”

衆人唯恐不及的代數題居然會有人主動選擇解題，這簡直是老師夢寐以求的事情，他很快同意了森山，讓我和她站在黑板的一左一右處。

“好了，計時開始，長濑同學和森山同學可以做題了。”

手裏拿着的粉筆在黑板上發出聲響，我沒有理會森山頻頻投過來的目光，艱難地用右手在黑板上寫着題目。

我完全沒有看到，此刻森山露出了譏諷的笑容，她拿起了手中的粉筆，掰斷後直接用手指彈出去砸在了我的右手手背上。

“唔……”

被突然襲擊到的我吃痛地捂住了自己從昨天開始就傷口破裂的右手，我甚至不明白看上去柔柔弱弱的森山怎麽會有這麽大的力氣，白色的紗布本就浸着若隐若現的紅色，被她砸中後，那裏更有加重的趨勢。

森山笑笑，在黑板上寫下了最後的答案，揚起頭，走回了自己的座位。

我從地上撿起粉筆，交換到左手上，盡管不太習慣，但還是把最後的答案慢慢寫了下來，我和森山的解題方式有很大的不同，盡管我的步驟比她的要簡單一些，但因為右手被砸到以至于書寫的很慢，最後老師還是采取了她的辦法。

我垂下頭，走回自己的座位上看到了久違的回來上課的獄寺隼人。

他仍舊是那副頑劣嚣張的态度，把腳翹起在桌上，看到我後露出了複雜的神色，就在老師指示着其他同學把森山的解題過程搞明白之際，獄寺慢慢開口，語氣聽起來有點不高興。

“好麻煩。”

他的态度一貫都是這樣不屑一顧，讓老師也非常氣憤的叉腰反問道，“喲，獄寺，你還有別的辦法？”

“廢話。”

他随口就把這道題目最簡單的辦法說了出來，森山有點莫名所以，秀氣的眉蹙起，整節課森山都在看着獄寺。

森山是在對我明晃晃地挑釁，午休的鈴聲才響起沒多久，她主動邀請京子與黑川花吃午餐，仿佛一定要用她的無所不能來狠狠打擊我一番，當然她表現的很完美，至少沒有在任何人面前露出破綻。

“美月也一起來吧。”

京子看着還在座位上的我，單純地詢問着，我搖頭，以自己要留下來整理筆記的名義看着森山跟她們一起離開。

走到哪裏都能聽到關于森山櫻的事情。

我抱着從便利店買回的面包躲在體育場附近的樹下，背對着我的是一群湊在一起吃便當的男孩子們。

“一年級最可愛的果然還是京子，大美人噢，乖巧美麗，是我喜歡的類型。”

“明明是櫻更好看一點，我今天在餐廳看到她，整個人都在閃閃發光，氣質身體統統都有。”

“現在一年級的質量這麽高？身在并盛中學，真的是很幸福啊！”

我拆開了面包的包裝，送進嘴中，對這群男孩子們的八卦話題實在沒有興趣，我拿出了今天上課時寫在筆記本上的關于新的連載小說的提綱，慢慢往裏面增添着接下來要寫的劇情和內容。

“噢……你們，怎麽看待長濑啊？”

不知道什麽時候起，話題已經慢慢繞回到了我的身上。

盡管嘴上說着不介意，但我還是停下了手中的筆，靠着樹背，有些緊張。

“我覺得她是一年級，不，應該是我們學校最漂亮的了，只是沒有京子和櫻好相處啊，看上去總是冷冷的，也不願意搭理別人。”

“不會覺得她超級有女孩子的味道嘛，前段時間還在追委員長，不知道委員長有沒有拿下她？那種看上去很清純但是偏偏有種勾人的的味道，我也好想跟她做一次，試試看。”

“哇，好羨慕委員長。”

關于京子和森山的評語還能算是正常，到我這裏已經完全是帶着強烈意味的偏見了。

我長長舒了一口氣，盡管他們的猜測也沒錯。

我确實拿下了雲雀恭彌，也并不是第一次和男生發生關系，但是這種讨論果然聽上去……還是有些奇怪？

腳邊忽然傳來鳥類生物的叫聲，我剛擡頭就看到了雲雀那只名叫雲豆寵物正在我買回的蛋糕上，它眼睛轉了轉，很快就下嘴咬了下去。

“唔——！”

我心疼地看着被咬下了一口的蛋糕，但卻無能為力，我實在是心理上就對這樣的動物充滿畏懼，盡管，那只是一只可愛的小鳥。

“美月，親我！”

雲豆睜大的眼睛一眨一眨的，它的嘴邊還帶着蛋糕，揮舞着翅膀朝我飛過來。

我顫抖着看着靠我越來越近的小鳥，它落在我的肩頭，我想起之前雲雀馴.服它的樣子，伸出手指，雲豆便乖巧的跳到我的指尖上。

它剛才是讓我親它？

我和雲豆的眼睛對視着，最後我閉上眼睛親了親它的額頭，雲豆很興奮的撲閃着翅膀在我的手上跳來跳去，最後在心滿意足地吃完我的蛋糕後，就慢慢飛遠，也許是去找它真正的主人了。

周圍男孩子們的聲音早就停了下來，我反射性地察覺到不太對勁，剛擡頭就撞見了一雙碧綠色的雙眼。

獄寺隼人。

“……啊，嗯，”我揚起笑容，站起來看着他，“那個，找我有事？”

“沒有。”

他飛快地回應後又陷入沉默，原本臉上還顯得鋒利的棱角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有些不言而喻的緊張，“你，和雲雀的寵物關系還不錯啊。”

“還好啦，只是覺得那只小鳥很可愛。”

我把手裏的筆記本緊緊攥着，獄寺好像也忽然找到了新的話題來避免我們倆的尴尬，“在寫小說啊。”

“要看看嗎？”我把本子遞給他，“這次換了一個還蠻有意思的妖怪題材。”

我把本子舉在他面前半天，看他沒有任何想要接過去的意思，又有點尴尬，悻悻地收回自己的手。

“嗯，那個，隼人……不，獄寺君，謝謝。”

獄寺沉默。

“今天上課的時候謝謝你給我解圍，還有剛才那些男孩子，嗯，也是被你趕跑的吧。”

……就這麽跑了？！

我似乎有些愕然看着遠方仿佛躲避着某種怪物一樣跑遠的獄寺，說心情不失落絕對是假的。

一方面，我很慶幸獄寺非常厭惡我，已經到了沒有辦法繼續挽回的地步，這樣，至少我可以說服自己，哪怕接下來要對他做什麽要毫無負擔。

另外一方面，我聽見有什麽東西落在了胸腔裏，心髒同時發出細微的聲響。

那聲音再清楚不過地告訴我：回不去了。

沒有辦法再用以前的長濑老師的身份和他繼續相處了。

我從來沒有這麽憎恨過自己居然身體會差到這樣的程度。

沒錯，憎恨。

只是幾步的距離而已，從體育場打算回教室的我居然又被昨天晚上襲擊我的幾個人抓住，他們根本就不是并盛中學的學生，反倒像是社會上那種不良青年，拖着我一直到了一直沒有人在的實驗室。

當身體接觸到身後那些實驗用的瓶瓶罐罐發出的玻璃破碎的聲音和眼前這些人充滿着惡意的笑聲混合在一起時——

我覺得自己實在太過于弱小。

就連被強.迫着看着少年拿起充斥着銀藍色的液體注.射到我的胳膊內都無能為力，我看着注射用的針管被他們随便丢在地上，忽然明白了昨天腦中那個惡心的聲音所說的[再安排一次機會]的意義。

一定要用這樣侮.辱我的辦法，嗎？

我閉着眼睛，根本不願意去想等一下自己會是什麽樣的慘狀，就算，就算雲雀恭彌會來救我，那又怎樣？

“這次，還會有人來救你嗎，小美人~”

“好啦好啦，倒數計時15分鐘，就像是小薰說的，她等下會自己求我們幫助她的~”

拳頭太過用力的緊握導致傷口裂開，鮮血再次争先恐後的湧出……

趁着其中一個人把我放倒在桌子上的間隙，我伸出右手，抓住了其中一個試管，指骨到指關節都生疼得厲害，但是我還是用盡自己的力氣，啪地砸在了伏在我身上的少年頭上。

“砰——”巨大的撞擊聲響起。

我的腿上一軟，跪坐在了地上，少年被我砸中後惱羞成怒，直接抓住我的頭發往實驗室的桌子上撞去，前額的疼痛随着心髒的跳動刺激着神經，我摸了摸額頭上溫熱的，還在不停往下流的血液，輕輕地笑了出來。

“可惡——！”

背後被推了一把，我回身，然後擡頭撞向對方的胸口，他躲閃不及，直接身子撞到了旁邊的桌上，搖搖晃晃灑下的實驗常用的化學藥劑在他腳底泛出絲絲白煙。

這幾個男生大概是被我不要命的反抗态度吓到，其中一個竟然猶豫了，“渡邊……還是算了吧……再這樣下去，會出人命的……”

“今天我們還是回去吧……”另外一個男生看着滿地的狼藉，同樣心有餘悸。

“不行，不這麽做的話，小薰那邊可是拿不到錢的。”領頭的走近我，踩着我的肩膀再次把我踢到，盡管右手此刻鮮血流的根本停不下來，但是我還是用沾滿鮮血的手死死地捏住了他的手腕，“除非我死掉，否則，你別想碰到我……”

我身體內爆發出來的最後的力氣讓那個人甚至也驚訝了。

他費力掰開了我的手指，嫌惡地看着上面的鮮血，有些膽寒地望着我，“啧，走吧……反正已經做到我們該做的了。”

額頭上，右手腕，鮮紅色的血液刺激着我的視覺，眼前的一切都是紅色白色在交錯着，我扶着實驗室的門框試圖往醫務室那邊去包紮傷口。

腿上一軟，我跪坐在了地上。

我一定要回去。

回到我的世界，回到我真正喜歡的人的身邊。

好痛……

不能死，絕對不可以死在這裏！

雖然行走的緩慢且艱難，但是除了身體外面的物理的痛感外，我能明顯察覺自己身體裏也發生了奇怪的變化，仿佛是喝酒後特有的眩暈感，又像是腳上綁了笨拙的石頭把我的意識不斷往下拉拽，我能保證，如果眼前出現任何一個人，我都能立刻喪失理智把對方吞噬殆盡。

“哇哦，是我來晚了？你還蠻抗打的。”

就在我扶着牆壁馬上再次摔下去的時候，我的左手被人抓住。

怎麽感覺……

這股明明應該是嘲諷的口氣，居然也能聽起來這麽的動人。

我能感覺到雲雀說話透過來的氣息，我自己的心跳已經到了無法控制的地步，我想讓他離開我，但是呼吸困難，連開口呼吸都是費力的事情。

不行，不行，不行——

我不能在這裏，雙手變得綿軟無力，我知道自己其實很清醒，只是身體不受控制。

“離我遠一點——否則，我一定會，咬殺你的——”

我咬牙切齒地說着，偏偏雲雀還能夠裝作若無其事，他冷哼了一聲，“就憑你，你能做到什麽程度？”

努力睜大眼睛調整着早已變得茫然的焦距，我仿佛看到了拿着我的筆記本向着這邊跑過來的獄寺，該不會是幻覺吧？

我往前跨了幾步，把身體的重量全部交給了伸手抱住我的獄寺。

“美月，美月？該死……剛才我不應該離開你的……”

我抱緊他的肩膀。

如果，必須，要解決這件事情的話。

我寧願是獄寺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