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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彌拉住他衣角:“陸學長,救命。”

陸懷看她一眼,還是坐下來,将她手裏的書拿來,翻了幾頁,手指動作輕緩地寫了個拆字。

奇怪的是,他寫出的半透明字跡不像孫柏柔寫完馬上消失,而是懸停不散。

“你看這個拆字,它是‘陸’,出現在古字‘陸地’中,就是這個,”陸懷指着書頁上的古字,“有動作含義的古字筆畫多,代表事物的古字則要簡單些。”

江彌點頭,這點她也發現了。

直接看古字還是能看出來,畢竟只是比較蚯蚓數量。

“t有含義的字才能留存,我們可以回溯字原本的模樣。”他說着,也随手将“地”的拆字寫出來。

“陸”“地”并排放在一起。

他指尖出現點點星光,星光拉成線纏繞在兩個字上,接着跟拆機器零件般,一會兒抽來個S,一會兒拉出個O,最後的~抽離完,拆字已經消失,只剩下一個個在半空中旋轉蠕動的小東西。

陽光中奇形怪狀的符號構成奇妙又玄古的一幕。

陸懷說:“注意看。”

在星線的操縱下,數十個筆畫飛快組合在一起,在古字組成的剎那,江彌意識仿佛被抽離,她不是坐在草地上,身邊沒有陸懷,而是化作一縷風,經過寬廣的大地,上面有草坪覆蓋,有山川寄宿,也有森林成片,她又來到海中島嶼,成群海獸在岸邊曬太陽,海風鹹濕,掠過湖泊中地,驚動飛鳥振翅而翔,雪白明亮。

江彌從震撼中醒來,扭頭望向陸懷,眼含期待。

陸懷搖頭:“你通過我的視野看到它,只能幫助你理解,卻不會讓你和它共鳴。也就是說,還是得靠你自己。”

江彌也不惱:“我感覺跟‘陸地’熟悉多了,謝謝陸學長。”

陸懷重新将書還給她,起身時衣袖拉扯,江彌看到他脖頸後方有一顆隐約是星星的标記,再眨眼,标記消失。

他快找到本命星了嗎?

修煉速度真快啊!

趁着感覺還在,江彌打算去丁四教嘗試寫字,然後再次被陳教習轟出教室,她站在路中央思考兩秒,只能繼續去藏書館和書培養感情。

江彌一次次嘗試,又一次次失敗。

她日複一日地去藏書館,在飯點提前去食堂等小夥伴吃飯,聽他們講着奇奇怪怪的修行故事,晚上再和孫柏柔回西舍,對着鏡子繼續心理暗示。

心裏卻一日日急躁起來。

這種情緒只有自己能清晰感知到,她還是面色平靜地聽崔大講齊樂和他們有多不對付,看李二憤憤說下次要報複回來,然後在周三和孫柏柔商量對策時,面無表情補充幾點能痛擊對方又不着痕跡點子。

她表面雲淡風輕,內心卻充斥着焦慮、茫然和不安,這些情緒讓她如油烹火炙。

有次傍晚和小夥伴們去湖邊散步,他們四人在前面走着笑着,歡快聲傳出很遠,江彌忽然覺得好似霧裏看花,一切都是虛無缥缈的。

她停下來,看到湖中的自己,她覺得自己掉下去了,正在下沉,窒息和漆黑擠壓着她。

孫柏柔打開心界時,這種情緒達到最高點。

打開心界是踏入修煉之路的标志。

她明白這不是嫉妒,而是所有人都在往前,她卻連擡腳都做不到,只能停留在起點線。

她知道自己的目标在哪裏,也就更加清楚路之艱險,而所有的艱險都需要實力與之抗衡。

她沒有實力。

又是半個月後,周三也打開心界。

五天後,崔大打開心界。

李二同江彌龇牙:“看來我得和你一起了。”

一個月後,李二也打開心界。

某天夜裏,孫柏柔練五行術練魔怔了,夢裏也在練習,江彌被從天而降的水兜頭淋醒,濕噠噠地從床上爬起來,對着吓得快要哭的孫柏柔說:“你的房間空了很久,回去吧。”

孫柏柔一下子哭出來:“對不起,我下次不會這樣了。”

江彌找出幹布讓她擦水,自己随便扒拉了下頭發,沉默了會兒說:“你不覺得累嗎?提到修煉的事總要先确定我心情再決定要不要說,不敢問我認字的事,也不讓崔大他們提。我看得出來,你資質比他們強,明明可以和崔大他們一起去乙樓練習術法,得到教習指點,你卻将時間用來陪我,不浪費嗎?”

她的語氣沒太大起伏,只是陳述着事實,可卻孫柏柔拿着幹布眼淚嘩嘩落,一個勁兒搖頭,水珠灑得到處都是。

江彌走上前,将她拉到椅子上坐着,拿走幹布給她擦臉,又捧着她頭發細細的擦,語調平緩道:“我們現在步調不一致了,你能修煉厲害術法了,我還被字靈攔在門外。你顧及身後的我,我跟不上前方的你,我們都很累,不如保持各自的步調,你我都輕松些。而且我料出識字問題在哪,但不是短時間內可以解決的。”

孫柏柔回頭看她,眼睛通紅,跟只兔子似的:“什麽問題?我們幫你。”

江彌平淡說:“只能我自己來。”

孫柏柔就又垂下頭。

江彌心裏嘆了聲:“我的心理問題,應該是從大混沌開始的。”

孫柏柔忽然鼻酸難忍,心裏很難過。

他們五人大部分時間都在一起,說說笑笑,打鬧搞事,但每個人心中都有無法觸及的大洞。

崔大看着活潑,卻暗地裏發狠地修煉,李二見他們打開心界自己幹着急,好幾夜沒睡,周三總是跟着崔大李二鬧,卻很少提自己的事。

還有江彌。

很多人提到江彌只會将她與唯一幸存者聯系起來,說她運氣好,又拿這件事來诋毀貶低她。

因為她總是他們中最沉着冷靜的那個,即便提到大混沌也不曾露出絲毫情緒,以至于他們也會忘記,她在大混沌中遭遇過怎樣的地獄。

孫柏柔低聲說對不起,一聲連着一聲,快要自責死了。

江彌将幹布放在桌上,自己坐在她對面,撐着下巴問她:“你對不起我什麽?”

孫柏柔擡頭看她,眼睛還在掉金豆豆。

“你沒有對不起我。”江彌說:“我只是讓你回去睡覺,沒說要斷絕來往,你十二歲沒長大,要人陪着睡覺,我不想別人也這麽說我。”

孫柏柔被她說笑,然後氣瞪她:“你突然說這些,我以為你要跟我絕交。”

江彌搖頭:“你編的辮子比我好看,我舍不得。”

孫柏柔抹着眼淚立即道:“那我每日上課前來給你編辮子。”

将孫柏柔的東西送到隔壁,還有不少小東西得明天拿,弄完後已經是半個時辰後了。

江彌回屋,将濕被子放在桌子上,打算明天拿出去曬,今晚就卷着床單将就一晚。

手指剛觸碰床單,劇痛驀地襲來。

江彌捂着眼睛跌在床上,冷汗直冒,左眼剝離的痛苦讓她渾身止不住的顫。

片刻後痛楚消失,左眼視覺沒了。

一、二……五。

這次恢複視覺用了五秒。

這也是江彌趕走孫柏柔的原因之一。

今天是近來第五次左眼失明。

有一次是在半夜,她在夢中疼醒,咬着被子才撐過去,好在孫柏柔沒被她驚醒。

江彌去醫署看診過,說眼睛不舒服,醫修給出的結論是沒問題,排除了身體問題後,江彌只能将症結往自己異世者特殊能力上想,就更加不會讓旁人知道。

站在原地停滞不前,又來個眼睛問題,江彌一整夜沒睡,心情很糟糕,于是她主動去找心理醫生纾解。

顧臣見到她,看了下日子,他提醒江彌:“你的時間是半個月後。”

江彌自覺坐在他對面:“我心情不好。”

顧臣:“看出來了。”

江彌:“你是幫助學員梳理心理問題的教習,我需要你幫忙。”

顧臣:“心情不好不算心理問題。”

江彌:“那你找到解決識字障礙的辦法了嗎?我來了兩次,這是第三次,還要我來幾次可以解決?”

面對江彌的氣勢洶洶,顧臣不緊不慢往香爐添了塊香料:“上次溝通你不是知道根源所在?”

江彌:“我沒辦法解決。”

“辦法就在時間裏,給時間時間,讓過去過去,讓開始開始。”顧臣丢了一段哲學給她,指指院落,示意她出去:“等吧。”

院門被推開,有學員來了。

江彌見顧臣提筆記錄準備工作,起身離開。

等待是一個煎熬的過程。

接下來三個月,江彌心情很焦躁,恨不能将自己埋在藏書閣,連飯都不想去吃,後來是管理藏書閣的教習怕有天進來看見一具屍體弄髒他的書,每天閉閣前都要确定江彌出去了才關門。

又是三個月,江彌仍舊急躁,她複盤反思分析,發現自己最大的問題就是被動,等着問題出現,于是只能被動應對,所以她化被動為主動。

每次被左眼弄得心情很不好,她就去煩顧臣。

打工人經常加班就算了,還要應付難纏客戶,再好的風度也要發脾氣。

有次江彌被顧臣扔出去,撞到院子裏的那棵樹上,江彌轉頭就跟蔡平秋說這事。

蔡平秋登時怒了,天天跑來安心居,在顧臣脾氣爆發邊緣瘋狂試探,還帶着江彌一起,導致後來顧臣直接在門口挂上木牌——

蔡姓女子和卷毛不得入內。

江彌連名字都沒有。

以另一種方式被顧臣厭倦,也算是好結果吧。

又過三個月,江彌已經心如死水。

她心裏在想,放棄吧,離開小術院,随便找一戶人家做工度過一生也沒什麽不好,她原本就是這樣過的,來到新的地方,又有什麽區別。

整整一年,她低調地待在藏書閣,t遠離修行相關的事情,不再注意混沌,也不聽聞異世者,她放棄了去想這些事情,偶爾聽到孫柏柔口中冒出的比賽術法,江彌覺得十分遙遠。

有時孫柏柔看她,像在看一個要消失的人。

江彌來到安心居,進行最後一次心理例行檢查。

顧臣聽到她的聲音,語氣都帶上幾絲不歡迎。

江彌踏入房門,她聽着自己平靜的心跳,心道,這次後,她就真的是土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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