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一百六十一帖

第一百六十一帖

入春。

漆許還是找了個不是借口的借口跑到茴城一趟，忐忑不安的心情到飛機落地那刻依舊沒有平複。

她找到茴城的賽艇訓練基地，是在一個城鎮交界的地方，叫窄子門。

漆許只是在門外瞧了瞧，大門鎖着，她沒有理由進去。

訓練基地不遠處有家咖啡館，晚上的飛機，所以她打算過去坐坐。

“一杯冰美式謝謝。”

漆許找個位置坐下拿出電腦開始工作。

今天是工作日，店裏幾乎沒什麽人。漆許累了想站起來活動活動，對背後的目光渾然不覺。

店員給漆許端過來一塊甜品，漆許驚訝了下，問道：“今天店裏做活動嗎？”

店員搖搖頭，指向漆許的身後。

漆許順着方向看去，愣怔在原地。

那是宋予。

不太一樣的宋予。

他戴着衛衣帽子，頭戴式耳機套在外面，前面還擺着一臺筆記本。他穿得全身黑，目光落在筆記本屏幕上。手邊的咖啡幾乎沒喝，嘴裏嚼着口香糖。

漆許一眼就覺得他瘦了，也更黑了，只是依舊冷傲。

兩人的目光交錯，他的反應冷靜，反倒把漆許的情緒壓平了。

她還記得他在電話裏說想她。

真是一點都沒看出來。

漆許坐回去，可是心思已經不在了。

她怕被問為什麽要來茴城。

漆許開始收拾東西，準備走了。

全程他們都沒打招呼，雙雙都別扭。

看到桌面上的蛋糕，漆許還是吃完了。

齁甜。

路過他身邊的時候，漆許低着頭。

如陌生人般擦身而過。

走出去，她重重呼出一口氣。

她還沒來得及思考為什麽會和宋予相遇在一家咖啡店，又慶幸自己沒白來。

猝不及防落入一個懷抱。

剛才坐着的人現在正把她擁在懷裏。

他身上的衛衣面料很柔軟，帶着在店裏空調的暖氣。

還是青檸的味道。

漆許輕輕地吸了幾口，沒舍得推開。

為什麽他們會變得這麽沉默，寒暄都難以開口，是她自己造成。

他的呼吸撲在她的耳邊，很真實。

宋予松開她，“走吧。”

漆許擡頭，視線對上的那刻宋予先移開。

在擡起步子那刻，手腕被他牽住。

他嗓音微啞，“我明天回學校答辯。”

意思再明顯不過了，聽不出就是傻子。

漆許想裝不懂，可看到宋予眼神時還是點頭。

她繼續陪他在咖啡館改論文，兩人對坐着。

漆許偶爾會擡頭看他一眼，他寫得很認真，都沒注意到她偷看的目光。

十九歲大學畢業，宋予挺牛的。要是他不做運動員，在其他行業也必能同樣出色。

漆許驚覺自己好像錯過了他的生日，而自己的生日對方卻送來了禮物。沒有署名，一箱的東西，她就知道是誰的。誰家好人送生日禮物是一箱啊。

等宋予寫完，漆許正好肚子餓了。

宋予帶她去了當地的土菜館，他說這裏比較有名的是八大碗。

漆許看着面前的八碗菜，她動動筷子，不知道先下哪碗，兩個人吃未免也太多了，肯定吃不完。

她吃飽後，就看對面的人。

宋予是漆許所見的人中飯量最大的，可他還是瘦。

漆許有個問題，“我們最後一次吃西餐的時候，你吃飽了嗎？”

“當然沒有。”宋予到現在還記得魚籽羹的味道，媽的，當時他特想吐，又怕離開漆許就走了。他承受着心理和生理的雙重折磨，這輩子沒那麽難受過。

漆許明知故問，她總覺得現在該說點什麽。一頓飯從開始到結束，話不超過五句，真的很奇怪。

宋予給漆許訂了間房，送她到旅館門口，沒上去。

“明早的飛機，給你也買了票，到時候我來接你。”

漆許點點頭表示知道了，她稀裏糊塗地就多留了一晚。

在宋予轉身之際，漆許問宋予，“你怎麽不問我為什麽來，不覺得我這個人很犯賤嗎？”

“我沒比你好到哪裏去。”宋予自嘲。

“為什麽會這樣。”漆許在問宋予也是問自己。

明明在知道季雲馳有女朋友之後，她就用哭解決了難過。可是在宋予身上，不管她花費再多的眼淚都抹不掉思念。

他們真正的相處攏共加起來也只有一個多月，分別是一百三十天。她總能想到那些日子，看到與宋予相似的人就忍不住看人家。是她想要分開的，太丢臉了。

怎麽能這樣啊漆許，要不要臉。

宋予轉過去抱住她。

茴城的的冬天要比上海冷得多，她的手冰冷。宋予牽住她的手放入自己的棉服口袋，替她暖着。

“漆許，愛情為什麽要有輸贏。”上次電話裏，她不想認輸，宋予是怕打擾。他的想法很簡單，只是怕被喜歡的人讨厭而已。

漆許哭起來，捶他，“我就是不想輸，憑什麽，你憑什麽讓我喜歡你。自從喜歡上你之後，我就會經常瞎猜，家裏被另一個人侵占私人空間都沒了，你這個人沒臉沒皮，趕都趕不走。能不能不要喜歡我啊，宋予，你真的很煩，這個世界上怎麽會有你這麽讨厭的人。”

“可是我又好喜歡你，怎麽才能不喜歡啊，我該怎麽辦啊。這輩子都要被你毀了，你就是個混蛋。”

“對，我是混蛋。”宋予哄她，他見識過漆許撒酒瘋的勁。不管她現在說什麽，都順着她的話說。

某種程度上，他們屬于一類人。沒辦法，總要有一方低頭。

漆許哭累了，宋予把她送上去。到了房門口，他不想進去，她卻不松手。

“我要走了。”他這句底氣明顯不足。

“接吻嗎？”漆許擡頭，睫毛還濕潤。

她的鼻頭紅紅的，讓人忍不住想要去碰。

宋予腦子無法支配行動，手先行，摸了上去。

冰冷。

他用掌心在上面摁了幾下，想将溫度傳過去。

漆許拿下他的手，等待他的回答。

其實心裏早就沒了耐心。

她知道宋予不會拒絕。

但需要時間。

他在糾結。

聽見他說：“我不想再犯錯。”

漆許松開，“好，你走吧。”

她說着要去開門。

在漆許整個人進入房間，插上房卡，開了房間的燈，轉頭只見宋予還是站在原地。

她關上一半的門，又慢慢推。

還剩一條縫隙，被他的手擋住。

“你還會不要我嗎？”她給他整陰影了，不想再承受歡天喜地以為自己擁有再猝不及防失去了。

“你确定要聽答案嗎？”漆許不想說假話。

“算了，你關門吧。”宋予放下手。

漆許卻沒再動，她歪頭盯着宋予數秒，“我會永遠不會離開你，永遠喜歡你，我願意等你長大跟我結婚。”

她看到宋予漸漸明亮起來的眼神，說完接下來的話：“你是想聽到這些嗎？”

這刻，漆許想到以前季雲馳在車裏跟她談結婚的事情，也是如此坦誠。只是她已經不想要那些東西，不接受，故而覺得不被傷害。真相，總殘忍。

但要是想往下走，就得說真話。

漆許說：“宋予，這世上沒有永恒的愛，我親眼看過，也經歷過。如果我們在一起，我沒有辦法保證能一直給你期待的東西。”

宋予動動唇，舔了下，“那你能給我什麽？”

“現在，可能未來一年，也可能三四年，不知道。李暮雲跟我說不要用未來的結果套現在，挺對的，我就是太保守，投資都只敢選穩健型，總去過大地預判不好的結果，所以我永遠開心不起來。”

漆許推開門，讓自己能看到完整的宋予，“但我回憶和你在一起的三十天，很多時候我都是開心的。這種想法很自私對嗎，我也覺得。”

宋予給她的回應是一個擁抱，他深深地将臉埋在她肩頭，“對不起。”

好好的，漆許不懂他在道什麽歉。

這一夜，他們什麽都沒幹。

兩個人躺在床上，互相說着這幾個月都幹了哪些事。猜都能猜到，但就是從對方嘴裏說出來才有意思。

一聊就聊到天翻白肚子，漆許用胳膊肘撞撞身邊的人，“你回學校答辯呆幾天？”

“晚上的飛機。”

啊，漆許沒話了。

宋予摟緊她，親親她的額頭，“現在有些不真實。”

“我要是說我有同感你會不會笑話我。”

“不會呢姐姐。”他輕笑。

躺着躺着，漆許困倦地閉上眼。

宋予低下頭看她一眼，忽然說：“漆許，你給我說句對不起吧。”

漆許睜眼，她大抵明白宋予為什麽要跟她道歉了。

這句對不起，她該說。

她雙手環住他的腰，臉貼着他的胸膛，聽到了有力的心跳聲。

許久，她小聲地說了那三個字。

“好，我原諒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