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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1章 第 91 章

慕朝游起先被他的不要臉震驚, 旋即便又調整好了心态,緊緊地盯着他,笑吟吟開口:“私通和奸?就你一個恐怕還不夠。都私通了就通你一個豈不是吃虧?至少也得兩個三個樣貌俊俏, 身段又好的小郎君吧。”

不就是虎狼之辭嗎?哪個現代人不會說?

“你別說。”她一邊剝着荔枝吃, 一邊笑說,“你們府上的仆役難道是看臉選拔的?侍婢們個個貌美如花不說, 仆役們也都是俊俏少年。”

王道容緊緊注視她兩三秒,慕朝游毫不避忌, 四目相對。

王道容這才移開視線,拾起書軸, 若無其事般地柔聲繼續,“這幾日天熱, 你在張懸月身邊,務要緊着自己, 以自身為要。莫要中了暑氣。她為人粗陋愚笨。你莫要事事搶先, 遇事能躲則躲, 裝個辛苦樣子出來辄可。”

“若受了委屈欺負, 也不要一個人憋在心裏, 容自然會替你解決。”

慕朝游覺得有點兒荒謬:……王道容這是在教她摸魚?

“至于張懸月——”王道容眼睫一顫, 烏黑眼底流過一點輕哂,“父親看重她。你如今在她身邊,我确不好直接向她讨要你。但她算什麽東西?因你在她跟前服侍,我才給她幾分薄面。”

“朝游,我知曉你被迫來到我身邊, 心中苦悶, 因此你想跟在她身邊伺候便在她身邊伺候罷。”

他執起書卷淡淡道:“此處人來人往,既然要避嫌, 你該回去了,剛入松雲院勿要落人口實。”

他主動放她,她求之不得,慕朝游聞言也不多言語,咬着荔枝一顆顆一掃而光,這才提着食盒回轉院中。

臨進門前,她擡頭正好瞧見樹上一只正在織網的黑色大蜘蛛,飛蟲誤打誤撞沖入蛛網,即刻被綿綿的游絲緊緊糾纏不得動彈。

王道容乃至整個松雲院于她而言便如同這張蛛網。

陽光在她眼底閃爍,但她的心念并不會因為王道容的三言兩語而動搖。

既已下定決心,付諸行動,哪怕只有一線生機她也會豁力撞出一個口子,抗争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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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燕的到來令慕朝游的處境愈發困窘。張懸月做事是個三分鐘熱度的,若幾日不見她,早就将她忘到了爪哇國去。慕朝游照例盡可能地做好自己份內的事,與人為善,客客氣氣,凡是能搭把手的她都能幫。

天氣熱得大家都沒了胃口,慕朝游就自掏腰包,主動做了冷淘替衆人開胃。

也不知是不是她這段時日積累的好人緣起了作用,張懸月成日恹恹胃口不好,有人在她跟前提了一嘴冷淘,張懸月立刻振奮了精神,點名要吃。

按常理來說,她只負責做,上菜布菜的事自有張懸月身邊親近的侍婢負責。但小蟹接過食盒,卻招呼她跟自己一塊兒去面見娘子。

待慕朝游一頭霧水地在張懸月面前跪下了,對上藕花笑眯眯的視線,這才恍然大悟。

張懸月雲鬓不整,只穿個抹胸,套了一件月白色的長裙,赤裸着兩條胳膊,歪在榻看書。

瞧見慕朝游,菱花神色有點兒僵硬。

藕花卻不管這個,揭了食盒溫聲細語地哄着張懸月來吃。

張懸月本打算随便對付兩筷子就算了,沒想到這冷淘冰涼酸甜,一下子澆滅了夏日的燥熱。吃得高興了,她臉上也露出了點兒笑。

藕花适時說:“娘子,這冷淘正是阿酥的巧思呢。”

張懸月有點記不起來:“哪個阿酥?”

藕花叫慕朝游起來見禮:“就是你慧眼識炬,點名要的那個阿酥啊。”

慕朝游情知表現機會正在今日,絲毫不敢耽擱,恭恭敬敬俯身行了一禮,脆聲說:“婢子阿酥見過娘子。”

張懸月“噢”了一聲,盯着慕朝游恍然一笑,“原來是你啊。”

這冷淘張懸月十分滿意,入了心,自然也就記起了她那日做的酥酪,當即便點名明日再做一碗來。

有一就有二,待退出正屋之後。慕朝游略微松了口氣,情知通往正屋的路如今算是打通了。而其中使力相助者卻不得不謝。

雖然不清楚藕花此舉用意,慕朝游還是轉過身鄭重地朝藕花斂衽行了一禮,“多謝藕花娘子今日相助。”

藕花卻笑眯眯擺擺手:“免啦。吃過你那麽多好東西,也不能白吃不是?我也就幫你說句話,真正入了娘子眼的還是你自己的手藝。接下來,這條路你能不能走下去,也是看你自己的能耐。”

慕朝游不假思索:“自然不敢忘娘子路上提攜。”

藕花又是一笑,一言不發,卻也心滿意得。

好不容易抓住的機會,慕朝游不敢懈怠。也不管菱花與小燕等人是作何想法,她每日做人情的時候,總也不忘她們那一份。

其實慕朝游覺得她跟菱花之間頂多算有點別扭摩擦,沒什麽深仇大恨,如今小燕也在張娘子面前站穩了腳跟,菱花就更沒有再針對她的必要了。

哪怕做不了朋友,也總比做仇家要好。如今藕花橫插一腳,以菱花貼身侍婢的圓融而言,理當不該将萬事做絕。果不其然,自她釋放出善意之後,菱花雖還偶爾故作矜持,随着時間流轉,卻也一點點放松了對她的提防。

慕朝游是個半路出家的野路子,做不來諸如炙羊肉之類的大菜、正菜。小燕有李娘子手把手指導,她自己只能另辟蹊徑。

好在南國肖晉,距離她所處的時空又上千年之遙,雖對美食已經有了研究,但到底不如千年時光沉澱下來的來得深厚。

慕朝游做菜比不上正經廚娘,點子倒多。

張懸月愛吃,有時候也會自己跑到廚房搗鼓一些菜式。她對慕朝游提出的那些新菜式興味極大。兩人就一些菜式見解上倒有些相見恨晚之感。

南國士人放浪形骸,縱情享受的一面也體現在對“吃”字的追求上,一頓靡費萬錢甚至也見怪不怪,更大力追逐新奇花樣,越珍奇古怪越受人歡迎。廚藝更是士族女子必修的婦功,家族食譜代代相承,秘而不傳,就連皇帝主動相求,也未必願意透露。

這也是為什麽慕朝游進府之後,想從廚娘做起,留在張懸月身邊之故。

與張懸月讨論菜式時,慕朝游也從不刻意藏拙避忌,張懸月北人出身,性格豪邁,尤擅北方民歌,西域樂舞,彈得一手好琵琶,也通琴笛,但不太通文墨,算是個半文盲。

在她刻意表現、逢迎之下,更是與她相談甚歡,相見恨晚。一段時日下來,也不在乎叫她跟在身後貼身伺候。

而閑暇時候,慕朝游便點一盞油燈,埋頭案前刻苦揣摩她私自夾帶入府的那幾本道書——這些天裏,她未嘗有一日懈怠于修行。

不好明面上舞刀弄槍,她便默默在心底想象過招。

雖然這些殺鬼手段用在活人身上收效甚微,王道容又是科班出身,十個她加起來也不定打得過他,但她總不能就這樣不作任何掙紮,放棄抵抗。就是不練練陰陽道術,私底下強身健體練練劍術倒也是好的。

想要對抗王道容非一朝一夕之功,在他眼皮子底下做事多有不便,在張懸月身邊辄輕便許多。

她在等。等一個變數。

她在等那所謂的王羨公歸家,慕朝游不相信這些世家公卿當真是什麽良善之輩。但若他當真是個高潔名士,王羨将會是她所等的那個變數。

想到這裏,慕朝游又忍不住想起之“王真”來,這些時日他渺無音訊,也不知如何了。

他雖然也出生琅琊王氏,但待人親和,回想起昔日相處的時光,想起那段平等相交的遺憾友誼,她不由抿了抿唇角,心生出幾分悵惘來。

如若王羨也是那衣冠禽獸之輩。那她只能寄希望于另一個變數——大将軍王宏。

畢竟曾經生活在一個信息大爆炸的時代,慕朝游的政治嗅覺不算太遲鈍。王道容身處權力鬥争的旋渦之中,從身邊那些只言片語,她也能确信大将軍與皇帝之間必有一戰,大将軍必定揮師南下,進軍建康。

前些時日她在綠竹園聽聞梁州出缺的消息,更是極大的鼓舞了她的信心。

大将軍進京那日,王家勢必生亂,王道容必定無法兼顧于她,她目下也是在為建康動亂那日做準備。

當然這只是她萬不得已的辦法,她不知道大将軍何時才會南下,這當中如果有更好的脫身之際,她定會毫不猶豫施行。

王家雖大,但可供消遣娛樂的地方也就那幾片樹林、花園。

這一日慕朝游正亦步亦趨跟在張懸月身後,随時準備聽命伺候,轉過回廊,忽瞧見不遠處一道仙氣飄飄的白色姿影。

那人白紗裹身,烏發如瀑,正仰觀庭中一顆巨大的木芙蓉,眉睫對剪着錯落的花影,側臉竟有幾分悵惘寂寞。

張懸月起先還沒認出來,下意識地喊了句:“誰?”

那人一頓,王道容腳步一轉,收回視線,平靜轉過臉來,“是我。”

王道容眉眼極淡,肌白如雪,足蹬木屐,駐足花樹下,掌心攏一瓣木芙蓉花瓣淡淡開口。

張懸月又一愣,再驚喜,“小郎,你怎麽在這兒?”

王道容略點了點頭,喊了聲,“張娘子。”

便從容踏着廊中落花走來,“容見這木芙蓉花開得極豔,便忍不住駐足多瞧了一眼。”

他語氣雖然淡,但在張懸月耳中卻不啻于天籁之音。

王道容這麽個目下無塵的人物,這麽多年來待她說好聽點那叫避嫌,說難聽點叫不聞不問,如今三番兩次點頭問好,張懸月只有受寵若驚。

王道容只朝她略略一颔首,便又飄然遠去。

張懸月心中卻不住尋思。難道她這些年來兢兢業業,勤勤懇懇操持家務,終于守得雲開見月明了?

至于慕朝游,她垂眸跟在張懸月身後,王道容就跟沒看到她一般,瞧也不瞧她一眼。她倒松口氣。

張懸月自以為熬出頭,心中不免喜悅。再見身邊幾個婢子雙頰微紅,面露敬仰之色,又忍不住皺眉,感到不悅。

小郎君豔色逼人,風華正茂,又素來潔身自好,身邊沒個妾侍,侍婢們心動也是人之常情。但張懸月絕不準自己身邊的侍婢鬧出什麽醜事來。

她心下微凜,忍不住教訓:“人都走遠了,一個個看什麽看?!小郎君天生高貴,可不是你們這些人能高攀得起的。我不管別人是怎麽想的,但我院子裏伺候的,平日裏都給我約束好自己,謹言慎行,不許往小郎君跟前湊,我可丢不起這個人。若有違背的,打死勿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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