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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羽安三年,燕京皇宮。
阖宮夜宴,朝臣在前殿推杯換盞。
新帝登基三年,沈祁雲就在邊境駐紮了三年,此次親自領兵擊退北狄數十萬大軍立下大功,陛下令文武百官攜家眷參加回朝夜宴,以示君臣同樂。衆臣心知肚明,說是回朝宴,實為陛下對沈祁雲的慶功宴。
宮闕巍峨,氣勢宏偉,琉璃瓦,朱紅柱,金龍盤踞,彩鳳起舞。觥籌交錯,歌舞升平,即使在其樂融融之間,也盡顯天家威嚴。
“骠騎将軍到——”
通傳太監的聲音又尖又細,衆人紛紛朝門口望去。
為首的青年一身圓領銀白色铠甲,劍眉星目,束着高高的馬尾,身形颀長,幹淨利落的行禮:“微臣參見陛下。”
寶座之上的帝王嗓音含笑:“沈卿免禮。”
“謝陛下。”沈祁雲起身。
帝王的眼神看向年輕的将軍,神采飛揚,意氣風發,美玉一般的臉龐絲毫沒有因為邊塞的風沙而粗糙半分。
許多女眷偷偷的打量着沈祁雲,愛慕欣賞的目光被帝王盡收眼底。
“一別數年,沈将軍風姿不減,”帝王慢慢開口,“看來,連邊關歲月都格外優待将軍。”
“陛下過譽。”沈祁雲拱手行禮。
“沈将軍此次大破敵軍,居功甚偉,朕心大悅,加封沈将軍為一品鎮北大将軍,沈老夫人為一品诰命夫人,令弟官拜禮部侍郎,賞賜的金銀珠寶已命人送到沈府。沈将軍可還想要什麽別的賞賜?”帝王面上帶笑,目光卻是冰冷的審視。
沈祁雲縱然是低着頭也能感受到頭頂迫人的目光。斂眸答:“皇恩浩蕩,微臣惶恐。戍守邊關,保一方安寧乃微臣分內中事,陛下賞賜,微臣受之有愧,不敢奢求其他。”
帝王懶洋洋的瞥他一眼,仰頭飲下杯中美酒,終于悠悠開口:“将軍深谙君臣之禮,不忘為臣本分,如此甚好。小夏子,賜座。”
小太監滿臉堆笑:“大将軍,這邊請。”
沈祁雲方一落座,便有大臣前來恭賀:“沈将軍年少有為,有勇有謀,得如此英才,乃大魏之幸啊!”
“陛下英明神武,知人善任,沈将軍忠心耿耿,恪盡職守。明君賢臣之美談,必定載入史冊,流傳千古!”
“陛下愛重将軍,将軍尊敬聖上,恭喜将軍,恭喜陛下!”
歌功頌德之聲此起彼伏,絲竹管弦重奏,美人翩翩起舞,衣香鬓影之間摻雜着歡聲笑語之聲,倒也将方才冷寂的氣氛弄的熱絡了起來。沈祁雲禮貌道謝,一舉一動都找不出差錯。
殿內氣溫逐漸升高,沈祁雲面上帶着笑意,心卻是冷的。
他當初在擁立皇帝上位之後急流勇退,為收斂鋒芒自請駐紮邊關,在偏遠苦寒之地待了整整三年,如今看來卻依然沒能消除皇帝的戒備之心。若非這次立了大功,恐怕再等個三年也不能回京省親。
況且……他的眸光不動聲色的掃過殿內衆人,并沒有見到想見的人。
以那個人的官職地位,這樣的宴會理應參加,此刻卻不見蹤影,讓他很難不疑心是不是皇帝在暗中作祟。
他擡眼看向帝王。
高座上的人似乎正在為什麽事情所煩心,眉頭微蹙,一杯接一杯的飲下杯中酒,面色微紅,已是有些醉了。
一旁的小夏子擔憂的低聲勸道:“陛下,十裏春雖好,喝多了卻傷身。陛下……還是少用些吧。”
“閉嘴。”
小夏子默默的閉上了嘴。
陛下又低聲帶着些許煩躁嘟哝了一句:“無聊至極”。
陛下今日心情不太好,他覺得自己應當努力為主子排憂解難,于是又道:“陛下,殿裏太悶,不如奴才扶您出去醒醒酒,賞賞雪景?”
然後小夏子就看到陛下撐着桌子起身:“衆卿自娛即可,朕先走一步。”
衆臣忙道:“恭送陛下。”
陛下便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小夏子緊緊跟在後面,只覺得陛下背影匆匆,竟是有點急不可耐的意思。
看來這宴會的确是很無趣啊,看把陛下給急的,一秒都不想多待。小夏子若有所思的想。
後宮一隅,有暗香袅袅萦繞。
梅昔羽端坐桌前,窗外是茫茫大雪,雪光明亮,映着茶盞旁修長如玉的指更顯得相得益彰。
四下無聲,首領太監躬身而立,姿态恭敬。
“陛下衣着單薄,現下裏正在紅梅苑裏等着大人送些衣物去呢,對了,陛下說要那件您最喜歡的月白色暗紋描金大氅,還請大人親自送去。”
“陛下有手有腳,既知寒冷,就應該早些回寝殿,送來送去,豈不麻煩。”梅昔羽神色涼涼。
首領太監為難的眉毛都快皺在一起了:“話雖這樣說,可大人您又不是不知道陛下的脾氣,您要是不親自送去,他怕是得在紅梅苑坐上一夜。他現在又喝醉了酒,更是執拗着呢,奴才們是想勸也不敢勸哪!您就可憐可憐奴才,跟奴才走一趟吧!”
紅梅苑內。
小夏子覺得自己要被凍僵了,上下牙磕在一起噠噠作響,可他家陛下似乎不知道冷,還坐在石凳上,閉目養神,好像是等着什麽似的。
“陛下,這天寒地凍的,雪又越下越大了,傷及龍體可就不好了,要不您先回寝宮?”
“不急。”
小夏子百思不得其解,方才陛下下了宮宴就直奔紅梅苑,還指明要他去取那件最喜歡的月白色大氅來,可他分明記得陛下不曾有過任何月白色的衣裳。想問又不太敢問,正躊躇之時,還是他師傅錢公公過來幫他解了圍,說自己去取,要他好好伺候陛下。
陛下為了一件衣裳在這兒等了快有半個時辰了,也沒有不耐煩,小夏子是真的摸不透陛下的心思了。
陛下就那麽喜歡那件大氅?
正迷惑着,他遠遠的瞧見轉角處出現了兩道身影,赫然是錢公公與……首輔大人?
他更迷茫了,陛下只要了大氅,師傅把首輔大人請來幹啥?
糾結之間兩人已行至眼前,錢公公躬身道:“陛下,首輔大人給您送衣裳來了。”
陛下纡尊降貴的睜開眼,目光觸及梅昔羽,又很快移開,頓了頓,語氣淡淡:“你倒是大膽,竟敢誤傳朕的口谕,朕只說了要衣裳,你把梅大人請來幹嘛?”
錢公公連忙笑着賠罪:“陛下恕罪,都是奴才的錯,陛下急需大氅禦寒,奴才去取的時候剛好遇見了梅大人,梅大人關心陛下,擔心陛下受凍,才親自來送衣裳了。驚擾了梅大人,是奴才的不是。”
梅昔羽微微眯起了眼。
這人剛才可不是這麽說的。
陛下勉為其難的道:“罷了,雖然朕現在不想見大臣,不過來都來了,朕就不追究你……”
話還沒說完,就見梅昔羽把手裏的大氅往石桌上一擱:“既然陛下不想見微臣,微臣也就不在這裏礙陛下的眼了,微臣告退。”
陛下愣住了。
回過神看到這人果真已經轉身走出去好幾步,沒有絲毫留戀,忍不住吼:“你給我站住!”
那道身形停住了。
陛下心煩意亂的道:“你們都下去!”
太監宮人們不敢多逗留,連忙告退了。
梅昔羽仍然沒轉過身來,站在那裏一動不動,霍琉玉盯着他的背影,心裏的怨氣和怒氣蹭蹭蹭往上漲,拳也越握越緊。
雪下得小了些,梅花灼灼的耀眼。霍琉玉本是一肚子的火氣無處發洩,一雙鳳眸瞥到這梅花映雪的美景,不知為何,心裏的怒火突然就消散了許多。
他努力的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很平靜:“你過來。”
梅昔羽終于動了。
他一步一步走過來,直到霍琉玉面前才停下,低眸看着他。
“陛下有何吩咐?”
梅昔羽的眸子黑白分明,線條流暢,冷靜詢問的目光專注地落在霍琉玉身上,清清冷冷,霍琉玉卻突然有些燥。
霍琉玉眸光微閃:“我冷。”
梅昔羽的眸落到大氅上,心念流轉,将它拿了起來,披在霍琉玉身上。
系腰間系帶時,霍琉玉垂着眸看他。▂
長睫濃密微翹,映在如玉的肌膚上,如同刺繡一般精致動人。大概是因為冷,眼尾泛紅,連唇瓣都是嫣紅的,微微抿着,硬生生叫霍琉玉看出幾分委屈來。
盡管他非常明白梅昔羽不太可能對他展露出這種情緒。
系好了系帶,梅昔羽正要收回手,卻猝不及防地被霍琉玉握住。
“你的手有些涼。”霍琉玉斟酌着開口,“是我不好,忘記了你原是最怕冷的,還讓你跑了這一趟。”
梅昔羽不鹹不淡:“陛下言重了。”
霍琉玉又握緊了些:“可今日是你生辰,讓我想起了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
“從前微臣家中雖人丁稀少,到底在生辰之日還能聚在一起。”梅昔羽擡眸,冷淡的看他,“如今拜陛下所賜,家人離散,微臣孤零零一人呆在這宮中,即使是生辰,又有什麽意思呢?”
霍琉玉輕輕蹙眉:“你在怨我?”
梅昔羽嗤笑一聲:“微臣不敢。”
霍琉玉深吸一口氣,決定換個話題:“沈祁雲今日回朝,我加封他為一品大将軍。”他觀察着梅昔羽的神色:“你們三年未見了,想不想去看看他?”
梅昔羽垂眸不語。
霍琉玉緊緊盯着他,不願意放過他臉上任何一處細微的表情。
良久,梅昔羽低聲道:“不想,我和他早就橋歸橋,路歸路,沒有半分瓜葛了。”
霍琉玉嘴角流出一絲笑意。
他上前一步,大手在梅昔羽腰間不安分的摩挲,帶來灼人溫度,眼神也逐漸暧昧放肆起來,仿佛要将梅昔羽燃燒殆盡。
他低頭,輕吻梅昔羽耳畔,嗓音裏帶着沙啞的情[yù]。
“我們回寝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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