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陳平生

陳平生

從幾乎要溢出胸口的飽漲情緒中回過神來,思緒又開始混亂。等等!

這是什麽情況!這又是什麽情況!

這個人是誰?

思維慢了半拍,遲鈍的大腦終于開始緩緩運轉……之前我模糊記起的那個人,按我殘存的感覺看,必定是我生前的戀人無疑了。

那現在,這個站在我面前的小男生又是什麽情況!

他和我印象裏那個模糊的人影輪廓并不相同。雖然給我的感覺十分相似,但終究不是同一個人。

我有些接受無能。

我生前,那麽禽獸的嗎?

腳踏兩條船先不說。小鬼的課本都是高二的,他倆同班,那這個小男生也是個高二的學生,算起來撐死了也就17周歲!

從我死亡到意識蘇醒間的時間還不明了,姑且就算它一年好了……

照這麽算下來,我和一個16歲,連毛都還沒長齊的小毛孩兒有一腿兒?

也就是說,我,在有伴侶的情況下,不僅玩弄別人的感情,還勾搭了一個未成年的祖國大好青年???

這都已經脫離渣男的定義範疇了,我活着的時候得是一個極品人渣吧!

我:“……”深深地被震撼住了。

這究竟是人性的扭曲還是道德的淪喪啊!簡直,天理難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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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味着這個難以接受的事實,一邊深惡痛絕自己生前的所作所為,一邊又忍不住擡頭去看許拟。

他此刻已經收斂了笑意,眼中流露着顯而易見的擔憂,而他目光所及的是……那個讓我失去自由的臭小子!?

我忍不住低罵一聲。不是,這倆人又是什麽個情況?我被戴綠帽子了?

不對,我已經死了。人都已經沒了,一切都做不得數,人家自然能找新歡了。

退一萬步說,就算我沒死,如果我的推測沒錯,那我生前也不能算是什麽好人,人家認清人渣真面目,迷途知返走上光明大道,覓得真愛也是明智之舉。我說不得還得感謝那小鬼挽救許拟于水火之中,變相給我攢了點兒陰德。

要說我自己的感受,雖然生前我可能是個人渣,但對這小男生一定是情根深種,感情充沛到我感覺自己都要重新活了。但是現在看着這倆人,我心中卻沒有難受或嫉妒一類的負面情緒,只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感覺。

難不成變成了鬼,前塵已經盡都散了?但這樣就不能解釋我到現在還在忍不住往外冒的真摯感情了。

攥緊拳頭,我實在有些百思不得其解。眼前的許拟拿出了一個保溫盒放到小鬼面前。

那小鬼面色白得跟紙一樣,嘴卻還是硬的:“我真沒事,我其實感覺今天還好,沒覺得疼,真的……”

許拟擡手一把揪住那小孩兒臉上沒幾兩的肉,打斷他的話,眉頭皺得更緊了。他彎下腰湊近一些,“陳平生!你出門是不是沒照鏡子?”

我在旁邊默默舉手搶答,他照了,真的,我可以作證。

“你這胃還想不想好了?再沒胃口也得吃一點兒,不吃早飯,你這一上午疼得就別想聽進去課了!”少年的話語從齒縫滲出,頗有些咬牙切齒的意味。松開手,打開盒蓋,再次把保溫盒放到桌上,态度堅定地看着陳平生。

陳平生沒說話,默默拿起一個小巧的包子咬了一口,露出裏面金黃色澤的餡料。

奶黃包。我咽了口口水,看起來很好吃。

昨天沒注意,今天也算是正式認識了。原來這小孩兒叫陳平生,名字不錯,至少念起來十分順口。

瞟了一眼他過分蒼白的臉色,看來是胃病的緣故,聽許拟這麽說,似乎還挺嚴重的。

再聯想到今天早上的那個醉得不省人事的酒鬼,我已經腦補出了一部慘烈悲壯的青少年兒童艱難成長史。

這孩子,活得應該是相當不容易。

可能,是他老爹酗酒,他老娘受不了了就離了婚,留下陳平生做這倒黴家夥的兒子,自己去闖蕩新生活去了。如果真是這樣,陳平生和他爹過活,一個成天酗酒的酒鬼能掙幾個錢。這小鬼估計從可以勞動的年齡開始就得一直自己打工掙錢才能勉強度日。更何況他還得勻出心思,照顧他那酒鬼老爹,又要同時兼顧着學習不能落下太多。每天勞心勞力的,有時候顧不上吃飯,飲食不規律也是正常的。

“也是不容易啊。”我幽幽嘆了一句。

又睨了一眼站在桌旁認真監督陳平生吃飯的許拟,總感覺心裏有些不得勁“真是便宜這小子了,一顆大白菜就這樣被你給拱了。”

感覺已經很久沒嘗到飯菜的滋味兒了,努力忽視桌上飯盒裏看着就熱騰騰白胖胖的包子,挪開視線,默默退到一邊不再看,沒辦法,看得到吃不着實在太殘忍了。

瞥見他們又開始說悄悄話了。我豎起耳朵,若無其事地低下頭研究起自己半透明的衣擺,欲蓋彌彰地聽他們說話。

許拟一邊盯着陳平生吃早飯,一邊皺眉無奈地勸,“都和你說了多少遍了,好好吃飯,怎麽就不願意聽話呢?還有一年就要高考了,我好不容易才看着你好一點,可不能再變成之前那樣了。”沒給陳平生插嘴的機會,繼續道,“知道你成績好,那就更不能因為身體原因影響了學習。之前不是答應了要和我一起去x大嗎?陳學霸。”拖着長長的尾音說完,他抿着唇,眨了眨眼,直直望向陳平生的眼睛。

陳平生和他對視一會兒,終于敗下陣來,率先移開視線,“我知道。”

他擡手揉了揉耳朵,我順着他的動作看去。被手擋住,什麽都看不出,轉頭去看另一側,耳尖泛着不明顯的紅,動作間被臉側的黑發遮住。

許拟收了裝出來的可憐,露出慣常的笑來。他向來不喜歡演戲,但是在陳平生面前,也沒什麽關系。至少現在看起來效果還不錯。視線掃向被陳平生耳邊被他自己揉亂的頭發,十分自然地伸手替他理了理,陳平生也沒躲,默默地吃着東西。許拟不動聲色地繼續看着他,雖然陳平生嘴上是答應了,但能不能真的做到又是另一回事了,還是得看着。

我看着兩人,總覺得他倆黏糊糊的,十分有十二分的不對。果然男人的第六感不會有錯。

中午吃飯時,我看着陳平生手中端着的只盛了米飯和免費鹹菜,勉強再湊了一個綠葉菜,顯得有些寡淡的鐵盤,陷入了沉默。好吧,只能說,不出我所料。

跟着陳平生晃蕩了好一會兒,終于找到一張沒人的餐桌,他将手中的餐盤放下,卻沒有要落座的意思,反而重新走回打湯的窗口,盛了兩碗熱騰騰的番茄雞蛋湯,才重新回到座位,我恍然。

果然,沒過一會兒,許拟便端着裝滿了的餐盤張望着向這邊走來,陳平生也看到了他,擡起手揮了揮,許拟看見他,臉上揚起一個笑,腳步飛快地走了過來,在陳平生對面坐下。陳平生将手邊的一碗湯遞到他面前,許拟從他手中接過湯碗,笑道:“陳學霸真貼心。”陳平生無奈笑笑,拿起筷子,輕聲道:“別貧,快吃。”

許拟夾起餐盤中的糖醋裏脊放到陳平生盤裏,嘴中抱怨着,語氣卻很輕快:“今天運氣不好,你知道嗎,剛剛我排的那個窗口,前面有個人給他三個同學帶飯,他居然能一只手端兩個盤還不翻……”邊說着,二人邊吃飯,許拟時不時夾菜給陳平生。陳平生什麽都沒說,只默默吃着,安靜地聽許拟說話,偶爾應兩聲。

兩人顯然是有着對一些事的默契,氣氛十分融洽。我飄在一旁靜靜看着,自己也不清楚心裏是什麽感覺。我只能說,我也想吃糖醋裏脊。

時間拉回到到現在,我已經被迫上了一天的課,聽着那些早已被我遺忘了的學科知識,偏頭看向窗外,嘆了口氣,總算是快熬出頭了。

已是春夏交際的天氣了,六點下課鈴準時響起,太陽卻還堅強地挂在天上沒什麽要落下的意思,只是稍微溫和了些,不像正午般刺人,正向外散着霞光,光輝染紅了雲,紅霞彌漫着,像是血色鋪開,又很快散去。

鬼生第一天的學校生活,總算是在我心力交瘁中結束了,回想今天,我接連經歷了:2G馬賽克式痛苦的記憶恢複(恢複了,但不多),想起自己有一個像柯南裏黑衣人那樣充滿懸念的戀人;找到另一個(霧)戀人;接受自己生前是人渣的事實;看着舊愛找到新歡;又莫名被迫啃了一堆狗糧。接着還複習了一堆早就在腦子裏不知名角落吃灰的高中知識點,順便見證了一下這倆“好兄弟”的形影不離,可謂是“兄弟情深”。

今天也是是充實精彩的一天呢~

不出我所料的,陳平生放學後并沒有直接回家,而是拐進了學校不遠處的一條巷子裏,徑直進了一家小飯店。他推開店門進去,一個婦人正背對着他擦着桌子,陳平生熟練地将書包扔到一旁的角落裏,快步走上前去接婦人手中的抹布。

婦人擡頭看見是他,笑着招呼:“小陳來啦。”手上卻沒松勁兒,把抹布從陳平生手裏抽回來,胖乎乎的手伸出,指了指一旁桌子上擺着的紗帳菜罩,便扭頭繼續幹活,頭也不回地對他說:“快點兒先去吃飯,吃飽了再幹事兒。幹活兒急什麽呀,又沒人跟你搶。”

陳平生聽完也不推辭,嘴角微微揚起,聲音裏帶了些輕快:“好,謝謝趙嬸。”

我看着他,只覺有些陌生,從昨天到剛剛學校裏,他一直是一副沉默穩重慣了的樣子,這樣活潑有生氣的撒嬌語氣倒是讓人覺得陌生。

不過,像陳平生這樣年紀的孩子,其實正是可以仗着學業辛苦,肆意向長輩撒嬌耍小性子的時候。像他這樣少年老成的,都是有不得已的緣由。這樣看來,或許他已經将這位趙嬸當成了可以依賴的長輩。

“快些吃吧,本來放學就晚,再不吃菜都要涼了。”趙嬸兒幹完手裏的活兒,走過來揉揉他的頭發,笑着催他。

陳平生把菜罩拿到一邊放好,桌上都是些很平常的家常菜,色澤鮮豔的西紅柿炒雞蛋、青翠的四季豆炒肉絲。輕快的笑意氤氲在他眉眼間。少年端起碗,就着菜往嘴裏填米飯,看他吃得那麽香,我感覺自己又餓了,捂着肚子幽怨得盯着他瞧。

他吃得很快,麻利地收拾了碗筷,系上了圍裙便開始忙前忙後。

到晚上九點,店裏客人已經沒幾桌了。

趙嬸兒拎起陳平生放在角落裏的書包,遞到他手上,忙不疊地把還想留下繼續幫忙的他往外趕。

見他還不想走,賞了他兩個腦瓜崩兒,翻了個白眼兒,道:“還不趕緊回去!都九點了,也沒多少客人了,你在這兒也幫不上什麽忙了。還不如回去好好學習,将來考個好大學來當我們店的活招牌!”

陳平生犟不過趙嬸兒,只好捂着腦門兒道了別。

雖說我什麽都沒幹,但還是莫名地生出了一種身心俱疲的感覺,我默默吐槽,難不成我還得和這小子共同品味生活的苦?

跟着陳平生蕩回他家,看着他滿臉倦容卻還殘留着些許笑意的臉,我忍不住也高興了些。

但當他打開家門,我看見他的腳步瞬間凝滞了。

走廊中燈光昏黃,忽明忽暗地,我看不清楚陰影之中他的臉,但是依然可以感覺到他的情緒明顯變得緊繃,甚至是,恐懼。我湊近,看到他搭在門把上的手指開始細細顫抖。但他還是踏了進去,随後,“砰”地關上了那扇沉重的鐵門。鏽跡斑斑的門上連貓眼都沒有,它好像根本不是連通房間內外的通道,反而更像是吃人巨獸散發着腥臭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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