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藥

藥

許拟快步走到陳平生身邊，擡手捏了捏他耳側翹起的一縷頭發，笑道：“小陳同學，今天來得比平時早啊。”

陳平生點了點頭，“樓下阿姨順路把我帶過來的。”許拟正要邁步向前走，卻發現身邊的人今天的臉色格外差，剛剛看見他時，他走路的姿勢也不太對勁。伸手攬住他的肩，低頭看向他不敢沾地微微擡起的腳，語氣有些急，“怎麽了？身體不舒服？腳怎麽回事？”

陳平生比許拟矮了将近半個腦袋，被這麽一攬，幾乎半個身子都靠進了他懷裏。許拟身上淡淡的陳皮味道摻雜着糖果的香甜直往他鼻腔裏鑽，陳平生借着他的力慢慢向前走，磕磕巴巴地解釋：“昨天，呃，昨天回家的時候上樓，聲控燈壞了，太黑，沒看清，踩空了，摔了一跤。沒什麽事的。”這突發性的結巴一半是覺得靠太近不好意思，一半是現編瞎話虛的。

我在旁邊飄着，盡力無視燙的快着火的耳朵，保持目不斜視，有些無奈，擡手捂住耳朵。

陳平生在許拟面前永遠保持不了鎮定，真是，争不了一點氣。

我直直向教學樓飄去，卻被熟悉的拉力扯得差點一個趔趄，懵逼地轉頭，才發現那兩人根本沒往教學樓的方向來。

陳平生顯然也發現了這個問題，他擡頭，有些疑惑，“去哪兒？再不去教室該遲到了。”許拟有些無奈地扶住他的手臂，“先去醫務室，處理一下你的腳，耽誤不了多久，一會兒我去和老徐解釋。”不給陳平生開口的機會，接着道：“一節早課不上沒事兒，你就算去了多半也是睡過去。你這腳還不知道什麽情況，萬一嚴重，不早點看看萬一以後有什麽後遺症夠你哭的，老徐不會因為這點事兒罰我們的。早看早好啊小朋友，乖乖看醫生，給你糖吃，別鬧。”說着，空出一只手，從校服口袋裏掏出一顆還帶着體溫的陳皮糖，塞進陳平生手裏。

陳平生見好話壞話都被他說了，也就順着他去了。

他也不是諱疾忌醫，反正就看看腳也發現不了什麽。他就是打心底裏覺得這傷不重，也就這兩天走路慢點，過個幾天就好了。

攥住那顆被黃色塑料紙包裹着的硬糖，他聽着許拟最後一句哄孩子似的玩笑話，臉皮都有些熱，小聲嘟哝着：“誰是小朋友，你比我還小呢……”

許拟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聽見這話，忍不住笑起來，帶着胸腔震動。

陳平生被他笑得耳尖發麻，這下是真有點惱，擡頭瞪他，兇狠道：“笑什麽！”許拟看着臂彎裏發怒泛着薄紅的臉，止住笑，輕咳兩聲，低聲哄：“沒，沒，我沒笑，你聽錯了。”在陳平生“惡狠狠”的視線裏，面不改色地看着出現在視線裏的校醫室，把人摟緊了些，轉移話題，“快到了，走吧走吧。”

醫務室裏，在凳子上坐下，陳平生已經恢複了平靜，只是一直垂着眼不去看許拟。許拟也不去招惹他，在他旁邊杵着。

對面的醫生是個小老頭兒，穿着白大褂，聽見動靜，從一堆紙裏擡起頭，扶了扶眼鏡，看見陳平生，稀疏的眉毛皺成一團，“又來了？”

陳平生擡頭看向醫生，有些尴尬，擡手抓了抓頭發。醫生撐着桌子站起來，雖然上了年紀但背依然挺得筆直，走到陳平生身旁，上下掃了掃，“這次又是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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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飄到老頭兒剛剛的座位上坐下，對面的陳平生低着頭繼續說瞎話，拎着褲腳就要把腿架起來給校醫看，老醫生一把打掉他的手，嘴裏念念叨叨的：“用不着你，別瞎動，淨添亂。”蹲下身撩起陳平生的褲子，腳踝處腫了一大片，看着有些駭人。

許拟也蹲下，看到高高隆起的腳踝，皺着眉擡眼問他“怎麽摔得這麽嚴重？”

陳平生心虛地轉開眼不敢看他，盯着老醫生脫掉他的鞋，抓着他的腳腕輕輕按壓。

細想想，我和這位湯校醫也真可以算得上是熟識。

由于經常不能按時吃飯，再加上營養不良，腸胃不好，胃疼、低血糖都是常事。雖然我自己不會想來醫務室，但扛不住許拟會拖着我來。

應該就是在這學期，第一次月考後不久，上樓時低血糖犯了，眼前一黑險些沒一頭栽下去。

也是湊巧，許拟那天起晚了，正好在樓梯間撿到了半死不活的我。二話沒說直接提溜到了醫務室，當時也是這位老醫生看的。他那時還沒這麽兇，說話客客氣氣的，只是在開藥的時候不停絮叨：“年輕人，別覺得自己身體好就随便糟蹋，按時吃飯！早飯不怎麽吃吧？肯定還挑食！你這明顯身體營養已經跟不上了，還在長身體呢，別不拿健康當回事兒啊。”

也是從那之後，許拟就開始隔三差五得給我帶早飯。一開始還找些借口說家裏人給做多了，菜不合口味什麽的。後來連套話都懶得說，每天早課一下課就給我塞飯盒。

除了這些，我在家也總免不得“磕磕碰碰”，一不留神臉上和其他衣服遮不住的地方也會留下痕跡，又不能成天戴着口罩上課，就免不得被看見。雖然本人并不在意，但我每次看着許拟那雙眼睛就沒轍。幾個月裏去看醫生的次數比之前幾年加起來都要多，一來二去的，就和老醫生混了個眼熟。

看我老受傷，老醫生幹脆直接給我開了一堆藥，标好了作用和用法，一股腦兒塞進我懷裏，昨天陳平生抽屜裏那一堆瓶瓶罐罐就是這麽來的。

對此，老醫生表示，你老這麽跑，人家得以為我為了掙績效，找人去把你給揍了，專門逮着你這只羊薅羊毛。以後小打小鬧的別來找我。

其實去的多了，老醫生也知道，不能每次都是在家摔的碰的。私下還勸過我，說我年紀小，免不了年輕氣盛，摩擦不可避免，但是打不過也要跑，或者遇到什麽困難的，也可以找他幫忙。說着還錘錘胸脯，“老爺子我一把年紀了，也活不了幾個年頭，不怕事兒！”

當時的我哭笑不得。知道他是好意，但是對着這個熱心腸的老人，根本不知道該怎麽開口，只能幹巴巴地應幾句。

老醫生左看看右看看，給他開了點活血化瘀的藥，讓他這段時間盡量別用這只腳使勁兒，能不沾地就不沾地，就揮揮手打發兩人走了。

等許拟扶着陳平生出門，他重新坐下，心裏跟明鏡兒似的，這小子的傷明顯和扭傷不太一樣，上面有很多細小的擦傷劃痕，更像是被什麽東西砸的，看起來吓人，但是多休養幾天應該不會有什麽大問題。嘆了口氣，“現在的孩子啊……”

許拟扶着陳平生出門，“你這運氣真是…”搖了搖頭，“聽見醫生說的沒，這兩天要少走路，要幹什麽來找我幫忙啊。”話是這麽說，但是他們的位置離得并不近，陳平生點頭示意他知道了，卻沒打算真事事要人代勞。

又不是斷手斷腳，不過是一點小傷，而且感覺好像已經比昨天好點了。

總的來說，一點痛算不了什麽。

我聽着自己心裏傳來的小嘀咕，果然不是錯覺，現在不僅是心電感應了，我已經直接和自己共享情緒和心聲了，這可真是…不過目前看來，這應該是單向的，不然眼前的陳平生都得吓得跳起來。

走進教室，正好是下課時間，許拟把陳平生送到座位。

丁又又，陳平生的同桌見狀，好奇地把腦袋湊過來：“咋了這是？老徐剛剛還問你們怎麽沒來呢。”

許拟見陳平生坐下，擡頭看他一眼，回道：“沒事兒，陳學霸腳扭了一下。”

“哦。”他把頭扭回去，又想起什麽，重新轉頭說“對了，記得把作業交了，我這邊就差你倆了。剛剛林昕妍他們也來問了。”

陳平生點頭，把一沓卷子從書包裏抽出來，翻出兩張遞給丁又又。

丁又又是語文課代表，個頭高，長相憨憨的，卻心思細膩（語文老師老徐親口認證的）。他把卷子放進整理好的試卷堆裏，數了一遍，起身去辦公室交差了。

許拟把保溫盒遞給陳平生，“我去跟老徐說一聲，你好好坐着，把早飯吃了。”說完，把陳平生手裏的其他作業拿走，快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