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無用的道歉和未完結的暗戀

無用的道歉和未完結的暗戀

“喂!”

什麽聲音……

“喂!”

陳徹艱難地睜開眼。

頭好痛。

他使勁按壓着太陽穴。

眼前的人影清晰起來,是個穿着黑色保安服的老頭兒。他緊皺着眉,手拽住他要把他從地上拖起來,語氣不耐:“你誰啊?睡在這種地方…真是的。快走快走!”

陳徹被他拖的搖搖晃晃,皺起眉猛地甩開他的手:“別弄我,我自己能起來。”

頭痛欲裂,他撐着地面爬起來,視線掃視着周圍,愣住了。

青山墓園。

他怎麽到這兒來的?

宿醉的後遺症讓他根本無法思考。

他是睡着了嗎?

扶着欄杆,他閉了閉眼,記憶潮水般湧來。他擡起頭,眼眶通紅地看着鐵欄內的成片的石碑。

阿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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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邊的大爺小聲嘟哝着:“也不知道怎麽想的,跑這種鬼地方睡覺,也不怕撞鬼……”

陳徹沒理他,扶着欄杆往墓園裏走去。

踏進大門,他擡頭看向那個看了無數次的地方,腳步頓了頓,下定決心般走了過去。

青山墓園他來了無數次,但這是他第一次踏進這扇大門。

他害怕見到那塊代表着林戚的石頭,冰冷冷的一點都不像她。

她愛笑,手掌總是暖的,很柔軟。

他來到那塊幾年間無數次遙望的墓碑前,突然有些手足無措,緊張地理了理衣領和滿是皺褶的褲子,就像他當年第一次見到她時一樣。

他努力拉扯着布料,卻根本撫不平上面的褶子,就像他再也無法像那個早上一樣再次見到她。

嘆了口氣,他不顧形象地在地上坐下。

聲音嘶啞:“阿戚,我來看你了。抱歉,這麽久了才來找你。”

“來得急,沒帶你喜歡的迎春,下次再補給你。”

一句說完,嗓子像被堵住了般說不下去。他擡手捂住臉,眼淚從手指的縫隙間流淌而下,他放下手,咬着嘴唇不願出聲,粗糙的手指摩挲着石碑上那張小小的黑白照片。

他幾乎泣不成聲,“阿戚,我是不是錯了……”

手指無力地擦着堅硬的石頭垂落,脊背痛苦地彎下,“老婆啊……”

林戚與陳徹相識于一個普通的早上。

林戚長得好,有一張桃花似的美人面,性子卻倔強。生在一個重男輕女的傳統貧窮家庭,家裏有個弟弟,她吃了很多苦。她讀書很認真,老師都說她聰明。

初三那年,父母要她辍學,要把她嫁給村長家的兒子,其實就是要把她賣了,就為了換那點彩禮錢。

五十塊,三張票子加一把零碎的硬幣,就買了她的人生。

她不願,不甘心。

她成績好,都說她是考大學的料,她要出去看看,不想一輩子待在這個小小的村子裏。

她打碎了瓷碗,用碎片割斷了綁她的麻繩,在太陽剛露頭時跑出了那個家。

然後又被抓回去。

跪在髒兮兮的泥地裏,她那個酒鬼爹拽着她的頭發,一邊用含糊不清的方言罵,一邊狠狠扇她的臉。

她媽就站在旁邊看着,神情麻木。

她就拿那碎瓷片狠狠紮進了老酒鬼的手心裏,又把沾滿血的利器抵在自己脆弱的脖頸上。

用她最大的力氣嘶吼着,她大聲吶喊着父母的殘忍,老天的不公,聲音裏全是憤怒,眼淚卻争先恐後地沿着她紅腫的臉頰滑落。她說:“我就算死都不會嫁給那個人渣!”

她那酒鬼爹不動了。

她要是死了,那五十塊也就沒影了,所以她不能死。

僵持着,她那向來沉默寡言的母親卻忽然發了瘋,推搡着把她扔出了院子。

“死女子,不知感恩的小畜生,你給我滾,再也別回來,我就當沒你這個女兒!”

院門“怦”地關了,裏面傳來吵鬧打砸的聲音。

林戚握緊手裏的瓷片,尖銳的邊緣劃破了她的手心,她撐着地面翻身爬起來,擦幹淨眼淚,頭也不回地跑出了村子。

口袋裏,是不知何時被塞進來的幾張皺巴巴的紙鈔。

她握着手裏的紙鈔和瓷片,卻不知道該往什麽地方去。

路邊卻忽然有一個聲音喊她,她回過頭,一個和她差不多年歲的男孩怯生生地站在那裏。

“你喊我?”她有些緊張,因為那個男孩身邊還站着一個高壯的成年男人。

那個男人正在看她。男孩連忙開口解釋:“林戚姐姐你別怕,我叫陳徹,上個星期你在學校旁邊的小巷子裏救了我,你還記得嗎?”

陳徹的父親是做生意的,會給他零花錢,他在班級裏算是最有錢的孩子,又長得瘦弱,經常被欺負。

那天,他被一夥高年級的堵在小巷子裏,拳頭落在他臉上,他快痛死了,又打不過。

心裏祈求着有沒有人能來救救他。

然後,林戚就來了,她帶着幾只大狗把那夥人吓跑了,站在巷口沒進來,對着他說:“下次要是害怕,放學可以來三班找我一起走,我叫林戚。”

她聲音軟軟的,陳徹卻覺得她一定就是這個世界上最帥的人。

可就在昨天,他聽同班的玩伴說,林戚要退學去嫁人了。

他問是哪個林戚。

那個男生說是初三三班的林戚。

陳徹傻眼了,苦苦求了爸爸要幫她。

然後,林戚就住進了那個對她來說大的過分的房子,甚至擁有了自己的房間。

她一開始并不能信任陳徹,任何時候都緊緊攥着那枚碎瓷片。後來她發現這個男孩子憨憨的,每天都跟在她屁股後面。慢慢的,她也就習慣了這麽一個小尾巴。

陳徹的父親很嚴厲,對兒子和她物質上的要求卻從不拒絕。陳徹的母親很喜歡她,對她也很好。

她就這樣慢慢長大了,出落成了一個非常有才的美人。陳徹的個子也抽了條,芝麻杆似的一節一節往上蹿。

青梅竹馬的情誼讓情窦初開的少女輕易地動了心。

她考上了大學,陳徹成績不好,便直接辍學去了她的城市創業打拼。

他說要賺錢養她,讓她專心念書,做自己喜歡的研究。

他做到了,他混的不錯,公司小有規模。在這個城市裏買了一棟屬于他們的房子。

她大學畢業,他給她買了最漂亮的戒指向她求婚。她答應了。

陳徹的父母都很喜歡她,對他們來說,林戚既是女兒也是兒媳。

于是他們順利地領了證,走進了婚姻的殿堂。

他們感情很好,她愛陳徹,陳徹也很愛她。

只是陳徹在應酬時總是喝酒,染上了酒瘾,讓她有些苦惱,只能多監督他。

婚後一年,她懷孕了,陳徹高興地像個傻子,連戒了很久都戒不掉的酒都不沾了。

生産的時候,陳徹在産房外面急得團團轉。還好,她順利生下了一個可愛的男孩兒,陳徹卻看都不看她辛苦生下的寶貝,門一開就在床邊抓着她的手哭得滿臉鼻涕。

她嫌他哭得難看,眼淚全流到她手上。她想看看她的阿生。

那是陳徹翻了好幾天大字典才拍板的,男孩兒就叫平生,女孩兒就叫安生。

總之就是要平平安安過一生。

她覺得這名字不好聽,但又實在不擅長起名,只能随他去了。

算了,平平安安就好。

陳徹那時也覺得,平平安安就好。他以為,那樣幸福的日子會一直持續下去。

可老天不長眼,從他身邊奪走了他的摯愛,他廢了。它還嫌不夠,又接連收走了他的父母。

他想,憑什麽?

他想不出。

所以他把那些不甘怨恨和憤怒混雜到極致的情緒全都宣洩在“罪魁禍首”的身上。

在過去的七年裏,他被自己的懦弱和無處發洩的怨恨逼成了一個瘋子。

他對不起陳平生,更對不起死去的林戚。

阿戚應該要恨死他了……

所以這些年來從未來夢裏找過他。

“抱歉……”朦胧的話語在夏天偶然吹來的微風中如破碎的灰燼般散去,再沒留下一丁點兒痕跡。

“那我回去了。”許拟站在路邊,磨磨蹭蹭地不想走。

陳平生有點好笑地看着他黏黏糊糊的樣子,上前一步,擡手勾住青年的脖頸,給了他一個擁抱,拍了拍他的背,又很快松開。

“快去吧。”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許拟手中從剛才起就響個不停的手機。

許拟看都不看手機,直接調了靜音。

勾了勾唇,彎腰湊到陳平生耳邊,低聲道:“星星裏放了糖,想吃的時候記得去找。”

直起身子,跨進車門,揮了揮手:“走了。”

陳平生摸了摸發燙的耳朵,“快走快走。”

目送着車子離開,他又回了家。

拿起瓶子仔細打量。

昨天光顧着看沙畫,被許拟提醒,他才注意到瓶蓋上似乎确實連着一根細細的繩子,繃得很緊末端藏在沙畫裏面。

糖?陳皮糖嗎?可是要是打開,這沙畫大概也就毀了。

算了。

他很喜歡這個禮物,糖什麽的可以自己出去買,沙畫要是毀了就沒辦法修複了。

重新把玻璃瓶放好,他又有些焦慮。

昨天發生了那種事,不知道陳徹接下來會有什麽反應……

雖然許拟說要找他幫忙,但是他總不能每一次都麻煩別人,這件事還是要靠他自己來解決。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先看看陳徹的反應再想辦法。

許拟坐在柔軟的皮墊上,看着窗外飛逝的景色,手中把玩着小盒。

視線落在盒面精致的花紋上,他輕輕嘆了口氣。

他還是太着急了,再等等吧。

至少昨天的情景并不适合。

再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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