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冷靜
冷靜
目送着黎娴遠去,燭朦回身,開門,便看見了在地上縮成一團不見人的唐嘉。
他只怪他自己在世間沉浮太久,見過太多人情世故,早沒了這般因三言兩語就波瀾了的內心。這般姿态,委實太讓人……
“吾玉……”燭朦低沉地喚了一聲,緩緩在唐嘉面前蹲下了身。
“燭朦……”唐嘉便也喚道,聲音繞着燭朦的耳朵,纏綿不休般。
燭朦卻是頓住了身形。眼裏劃過落寞和苦澀,他問道:“你知道這個名字是怎麽來的嗎?”
“你告訴我。”唐嘉的腦袋依舊埋在臂彎裏。
燭朦呼出一口氣來,顯得有些沉重:“從鬼界逃離之後,宗門令牌失效,我沒法進去。”
嗯,燭朦喝醉時迷迷糊糊說過,雖然不成詞句,但唐嘉隐隐約約能猜到。
“我拜了位散修為師,他……”話語像是卡在了喉嚨裏,燭朦索性坐了下來,仰頭看着天花板,“他很關心我,待我很好。夜晚很黑,他總會點着蠟燭在我的門口立一會兒。”
“屋外有風,把蠟燭吹動,搖晃着他的影子,很溫暖。但是……”燭朦笑了,不打算告訴唐嘉太多他的過往,“總之,我是為了他,取了這個尊號。”
因為燭火朦胧時,從未以真面目示他的師父,缱绻地吐出了這兩個字。或許他在透過他思念着誰,讓燭朦心裏難受。但他不會把這懵懵懂懂無疾而終的歡喜告訴唐嘉的。
比起唐嘉,那些都是過眼雲煙。
唐嘉依舊縮着,沉悶“嗯”了一聲。
燭朦見狀,調笑道:“還沒冷靜下來?”
唐嘉好像蒸得都冒氣了,有些惱羞成怒道:“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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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這種事,他像是個稚嫩的孩子一樣手足無措,尤其是在這個歷經滄桑的另一個自己面前,愈發顯得澄澈。
“我怎麽能走呢?我也要好好愛惜自己的身體呀,是不是啊吾玉?”燭朦自然不走。
這般光景委實難遇,他想打破這澄澈寧靜的湖面,想用手滑過,感受溫度的同時漾開一圈又一圈漣漪。
他這麽想,他也這麽做了。
波浪随着和煦的風翻滾,似顫栗。湖面上落下了淅淅瀝瀝的春雨,劃出一個個接踵而至的圓圈,久久不息。在魚兒憋着聲,裹挾着水珠躍出水面的那一刻,才雨過天晴。
雨後的味道在蔓延,只是沒有涼意,而是豔陽的炙熱。這一波平,那一波起。
唐嘉側頭看向了燭朦,燭朦卻避開了他濕漉漉的視線,匆匆起身。
清風起,消抹了一切。
“咳嗯,你修的是《淩霜枝》殘卷,最好小心點,別把雪融化了。”
“你看着比我還擔心。”
“自然,我可是活夠本了。再說,你還有師友呢。”燭朦理所當然道。他在這裏,可以說是什麽都沒有。
唐嘉嘆了口氣,又勾了勾唇,“我的就是你的。那你修的呢?”感覺不像《淩霜枝》,燭朦的手……熱起來是比他的快,繭子也多。
确實不是。受夠了厭倦了寒冷之後,燭朦主修了另一本功法。
“火氣太大,你就算了。”霁雪折了之後,要不是後來得到了極寒的雩霙,燭朦恐怕就壓不住那火焰,要遭到反噬了。
“行吧。”雖然疑惑,唐嘉還是沒有追問,表示自己要打坐修行。
燭朦識趣離開,随便轉轉。
宗門舊景漸漸在眼前鋪展,喚醒沉睡已久的記憶。他停留在了位于正中的一塊高聳石碑前。
那石碑上刻着名字——天靈宗每個人的名字。作用類似于鬼界的魂燈,名字消失,就代表這個人的這世已了。當然還有宗門除名,也會抹掉刻在上面的名字。
名字是弟子自己刻的。越高,越難,越少。要先突破築基禦劍不說,光是那一筆一劃,都需要修為支持。
在燭朦面前,和他等肩高的地方,刻着“唐嘉”兩個字,混在密密麻麻、歪歪扭扭、缺撇少點的字裏,顯得大氣端正,格格不入。
這塊地方大多是剛入門的弟子刻的,那時候一切都太薄弱。
不同于其他一同入門的人,唐嘉從來沒有來修改過。
這就是他,得不為喜,去不為恨,不驕不躁。
這也是他,溫潤疏離下漫不經心。
燭朦恍然想起自己千辛萬苦從鬼界逃離一事,那時候約莫是如意娘用了什麽方法,把他的生息掩了,以至于留名石碑上他的名字消失,自己算是被“除名”吧。
現在,名字還在。
他盯着不覺入了神,直到身邊響起一道男聲:“你要是想改,可以找磬石峰的石長老。”
“不了,這樣就好。”燭朦搖了搖頭道謝。
那人掃了他一眼,雖然疑惑,但還是點了點頭離開了。
燭朦又兀自伫立了許久,也未曾在乎來來往往的人。
“大師兄!”高興的聲音從身後響起,燭朦愣了神,回眸竟是如曾經般淺笑。
劉疇西卻倏然剎住了腳,笑容微斂,匆匆拱手行禮,“葉前輩好。”
乖乖,好尴尬啊,這兩人背影也太像了吧。
是了,為了不在一片白裏面引人注目,燭朦換了身白衣,帶着白鳳尾羽面具。站在石碑前默然不語,那着實像極了唐嘉。
他垂睫掩飾了無奈和失落,輕輕“嗯”了一聲,扭頭不再看劉疇西,顯得不近人情。
“大師兄呢?”劉疇西四下張望。印象裏兩人同入同出,似乎這人就沒離開過他大師兄,影子一樣。
不過放着葉前輩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待客做事這樣不周到,不太像大師兄的作風。
劉疇西心裏嘟嘟囔囔着。
“我讓他修煉,想自己轉轉。”燭朦答道,變相得解了劉疇西內心的疑惑。
“啊呀,既然如此,我帶前輩在宗門裏轉轉吧。”劉疇西一如既往地熱情好客,目光投向了燭朦身後的石碑。
他一開始聽他們說有個怪人在石碑前站了許久,還以為是大師兄呢。
“長老的名字也可以刻在上面。”劉疇西道。燭朦已然搖了搖頭,“已經刻過了,去別處看看吧。”
刻過了?劉疇西最後回眸,視線劃過“唐嘉”直上沒有盡頭的頂端,不一會兒就斂了視線。
算了,大概也不是他能看得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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