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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1-4
買來的番茄和土豆被切成小塊兒做了炖湯,辛柏納對烹饪并無特殊天分,拜爾斯倒是那個經常訪問廚房的人,然而他不甚細心,煮湯的小鍋常被過大的火焰燒出一層炭黑,又總是在潽湯之後才要想起去關火,于是竈臺上污漬斑駁,縫隙裏還有食物的殘渣。辛柏納用了一個下午的時間和毛刷與清潔劑較量,終于将一切洗刷回本來的面目。
他趁着廚房的餘溫喝完了煮得稀爛的糊湯,還有半塊烤得溫熱的面包,隆冬漸深,日光的長度也逐漸短蝕,他數着日歷上的方格,那一排橫格的盡頭,時間和特意留下的記號叉相逢。
時間尚早,他決定去拜訪一個老朋友。
這是他最近第一次出門,午後的陽光在他身後昏昏欲睡,一夜唳風後的社區卷來了許多雪塵。整個社區霧蒙蒙一片,在日光間反射出金色的霧霭。
“午安。”
他沖着識別門鎖重複了兩遍自己的名字,那一頭咕哝一聲,鎖頭砰然彈動。
屋子裏沒有開燈,只有盡頭的一扇鐵窗透映着自然光源,辛柏納在昏暗的沼澤中緩慢游弋,客廳的爐子上溫着一壺水,屋內的陳設融化成了的黯然的色塊,木質櫃子的間隙散發一股樟腦和萘丸的混合氣味。
他在客廳中央的扶手椅上坐了半天,直到手邊的熱茶開始消弭水汽,房間裏終于有了動靜。辛柏納擡起有些困頓的眼,看見昆因提着紅色的熱水壺站在面前,人還是那個模樣,微禿的肚子,短手短腳,兩側的頭發灰白,遠遠看起來他就像是某種有着圓形耳朵的哺乳動物。
“老樣子?”
“一如既往。”
昆因點了點頭,熱水壺低頭向杯子裏注入熱水,深色的茶湯旋即被沖散,熱氣升騰,房間裏有了稀薄的暖意。
昆因在對面的扶手椅上坐下,惬意地啜了一口熱茶,又拿起桌上的報紙讀起來。
辛柏納沒有說話,随即從口袋裏掏出一盒煙扔在桌面上,倆人喝茶的喝茶,抽煙的抽煙,一時并無交談。
良久。
“是為了警察那些事兒?我聽說了最近的謀殺案,人們總是議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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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經不幹這差事了。”辛柏納答。
“我忘了,”昆因從報紙後抖出一聲幹笑,“那姑娘叫什麽來着?賽琳娜?葉卡捷琳娜……”
辛柏納看了他一眼,“娜塔莉,我的朋友,看在上帝的份上,你們好歹有過一面之緣。”
昆因沒有回話,而是繼續他的閱讀,辛柏納一根香煙燃盡,他的視線正好抵達句點。
“70年代的時候我見過。”
昆因慢悠悠收起報紙,語言正困囿在辛柏納的身體裏,他開始鋪陳耐心:
“是我經手的一個案件。十七歲的少女被撕開了肚子,死在松木林裏,起初我們以為是熊,或者別的什麽野獸。”
“後來我們在屍體的身上,發現了一厘米寬的布料殘片,這片纖維織物将我們領向了一名郵差,法庭以此作為重要罪證進行了審判,那郵差獲得了十五年的刑期。三年前,他因肺癌死于獄中。”
昆因看着他,幽深視線透過兩片老花鏡片,扭曲成兩條蛇。
“辛,這不一樣,可能根本就是兩樁案件。”
“也許,或者就是個錯誤,”辛柏納停頓了一會兒,“至少在這一切卷土重來之前。”
“好吧,”昆因站起身來,“‘看在上帝的份上’。”
他拖着不甚利落的腿腳向廚房移動,在爐邊溢出的水漬上,踏出一串斷斷續續的印跡。
辛柏納默默喝他的茶,聽着櫃門開閉,昆因的腳步窸窣,一只裝了黃油餅幹的白瓷盤子擺上桌來。他拿起一塊烤得松散的餅幹,褐色的小蟲沿着盤緣四散逃逸。
他對一切熟視無睹,咬下一口餅幹,陳舊的黃油香氣混雜着隐約的黴味擴散在口腔裏。
“你還常‘看見’他嗎?過了這麽多年。”
“不總是。”
辛柏納喝了口茶,試圖沖刷掉過期餅幹在嘴裏的殘留的味道,他将視線投向廚房,那裏已經空無一人。
“有時我能感受到他正在消失,就像是最後融化的雪一樣。”
“我很抱歉。”昆因咕哝一聲,撇下嘴角,“離那件事故過去多久了?三年,五年?”
辛柏納沒有回答,他撿起另一只餅幹,指尖用力,碎塊和着粉末紛紛落下。
“我的意思是,拜爾斯,他已經死了,也許在上帝那兒,也許不在,但這改變不了什麽事實。”
“你可以和我聊聊的,辛,既然我已經不再和教堂的爛攤子有什麽瓜葛。”
他将掰成細碎的餅幹塊碼在茶盤上,昆因俯身拿起一塊放進嘴裏,咀嚼起來。
“娜塔莉是個好女孩。”辛柏納說,“我總是能聽見她在樓上彈鋼琴。”
“是,我記得她。”昆因點點頭,“她多才多藝,是酒館裏拉手風琴拉得最好的姑娘。”
“她被破開了肚子,取走了器官,警探們在腹腔裏發現了一只死兔子。”
“天啊…”昆因驚嘆。
“昆因,他們找上了我。”辛柏納注視着他,昆因茶色的眼睛被鏡片無限虛化,邊緣不斷擴散,像是兩道巨石之門。
昆因看着他,終于明白那些未曾出口的語言的去向。
“辛,選擇總是在決定之前就做好的。”
“我們都有既定的命運,這些旗幟指引着我們,向必經的路上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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