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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第43章

一連好幾日, 聞悅逐漸接受了她陷入自己幼年回憶的事實了。

她捧着臉坐在廊檐下的石階上,生無可戀看着五六個高矮差不多, 穿着桃粉、橘紅、素白……等明媚色彩的襖子,花蝴蝶一樣穿過來跑過去,發髻墜着的鈴铛随着動作響個不停。

一只鈴铛是清音,五六只、八九只同時響起那就是折磨了。

聞悅被吵得心煩意亂,可又無法叫着t小時候的自己安靜點,只得胡亂揉搓着自己的頭發。

小女孩身姿輕盈,哪怕她只能看到背影, 也不難看出爹娘将小時候的她養得多好。

小小的一個, 粉雕玉琢,黑發柔軟,聞悅自己都想把“自己”逮到懷裏, 狠狠蹂躏番。

她正美滋滋想着,猛然被自己變态的想法吓了一跳,趕緊默念罪過罪過。

恍惚間,橘色的小聞悅跑着跑着身影就消散了。

聞悅都見怪不怪了。

進入回憶的那一日,她跟着小聞悅還有爹娘從奚茵山回到了闊別十年之久的家, 街坊四鄰的記憶早就模糊, 唯剩大門牌匾上龍飛鳳舞燙金的“弱水苑”三個大字一筆一劃皆是清晰。

她踏進門,無數個“小聞悅”的笑聲嘻嘻響起,那場面, 要有多驚悚就有多驚悚。

她确實是吓得怔愣了兩秒,随即便接受良好背着手邁過門檻。小時候的她多可愛啊, 怎麽會怕呢!

幾十個“小聞悅”蹦蹦跳跳, 有的束起袖口在練劍,有的在撲蝴蝶……

聞悅靠近她們, 可無論她如何改變方向,“小聞悅”始終背對着她,無法看清臉龐。

她有些惱,試着想要強拉住一個小時候的自己,但無一列外不是如虛無缥缈之物觸碰不着,便是才碰着,眼前人就笑着化作光點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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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了好幾次,聞悅幹脆放棄了。

後來慢慢發現,就算沒有她的幹預,“小聞悅”還是會自己消散。

從一開始的惴惴不安、難過悵然,現在她已經毫無波瀾了,不知何時開始,她漸漸能夠觸碰幻境之物了。

她叼了根尾巴草,無聊搖頭晃腦,正要發牢騷惆悵之際,小池塘裏禦着劍撸起袖子采荷花的“小聞悅”身影變淡,直至在陽光下透明不見。

小池裏開得正盛的荷花也随之垂敗枯萎殘落,最後連帶着泛黃的荷葉莖幹一同變為湮沒。

變化迅速而詭異,聞悅心裏絲毫漣漪都掀不起,唉,這幾天她都見貫這種場景了。

風和日麗的豔陽天可以說變就變成狂風驟雨;烈日炎炎灼燒的夏景說不準下一瞬又成了白雪皚皚的銀裝素裹;甚至上一秒在府中看一家人溫馨和睦,下一秒就能到天水域天外山上禦着寒風追獵妖祟……

最初她還興奮新奇,如今已經心如止水了,連這一方天地間四時之景同時出現,她也提不起興趣了。

每天日複一日這般,到底什麽時候是個頭啊,該怎麽離開啊,只能困在這裏,連個傾訴說話的對象都沒有,在這樣下去,她覺得自己快要瘋掉了,都快出現幻覺了,樹上都長着嘴可以和她聊天了。

她吐掉嘴裏的尾巴草,起身煩躁原地轉了兩圈。

煩死了!她還不能擅自離開既定的情景,前天她強行脫離回憶場景,外面卻是黑暗荒蕪一片,才走進其中半步她就幾乎要迷失了方向,立馬後退縮到光亮懸浮之地。

用束帶高高紮起馬尾的女子腳豪氣踩在石凳上,和梗着脖子的冬襖“小聞悅”誰也不讓誰地對峙,單看背影也是英姿飒爽。

聞悅注意到涼亭那一幕,心沒由來地一悸,無言的酸澀瞬間充斥胸腔處。她吸了吸鼻子,突然有些嫉妒那個粉嫩身影,哪怕她是她的小時候。

娘親那麽好一個人,怎麽可以和她頂嘴,惹她生氣呢。

她絞盡腦汁翻看那一張張不太清晰的記憶碎片。

哦,她記起來了,那時她愛吃糖,娘親不讓多吃,她就總愛偷偷跑到廚房裏把半年份的饴糖偷吃掉,被娘親逮住了,她還不服氣。

聞悅眼睛澀澀的,娘親是對的,糖雖甜膩甜心,卻是不能多吃的,沒了靈力傍身後,她的牙齒有時候好疼的。

她有些想哭,幹脆蹲下身抱着雙膝靠在朱紅的柱子上,從袖口裏拿出兩塊紙包含的酥糖,賭氣般塞在嘴裏。

甜滋滋的味道喚醒味蕾,在嘴裏蔓開香甜的氣息。

吃着糖,她好受些了,郁悶都減輕了不少。

“怎麽了,你在不高興?”

一道清冽熟悉地聲音自頭頂響起。

聞悅先是愣住,旋即激動起來,猛地一下起身,嘴裏的酥糖由于動作太急卡在嗓子眼裏。

她彎着腰大力咳着。

少湙簡直是沒眼看,好笑地輕拍着她的背,“才一天不見,不會是想我了吧!”

少湙的聲線一貫是獨特的,聲質清透,就像在陽光照射下波光粼粼流淌的水面,熱烈燦爛卻又拒人千裏的疏離,在耳邊仿佛羽毛輕掃過,酥麻麻的。

但在聞悅耳朵裏是熟悉地賤賤的味道。

氣順了之後,聞悅像是積攢已久終于找到發洩口般,連炮仗似的叭叭一頓輸出。

“我才沒有不高興,我正吃糖呢,就被你打斷了,而且誰想你了,請你不要自作多情。還有啊,你怎麽進來的,怎麽才來啊……”

她都要無聊死了。

少湙擡手打住她,“停,你慢點說,別一會兒又喘不上氣來。”

聞悅噎住,反應過來狠狠瞪了他一眼。

“我在這兒呆了七八天了,你才來,你知不知道我快要憋死了,再不說話我都要成啞巴了!”

“等等,七八天?”少湙挑起眉梢。

聞悅聽他語氣嚴肅,不由正起神色,讷讷點頭,“是有什麽不對嗎?”

“沒什麽,”少湙語調悠揚輕松,“許是時間流速不一樣,外邊才過一天而已。”

聞悅垂眸,微微晃了下神。

對啊,回憶幻境裏并沒有黑夜白晝之分,她為什麽會下意識覺得過了七八天了?

“你怎麽出現在我小時候的回憶裏?”

聞悅将那點疑惑抛之腦後,觑着眸子,身子前傾質問少湙。

“這是你的記憶境,你受了太重的傷,神識陷入沉睡落入了記憶境,而你的血滴在了赤羽劍上,因此閉眼小憩的工夫,我就被你的神識也給拉了進來。”

少湙抱着手,解釋道。

“記憶境?”

沒想到這玩意兒還有專門的名字?

“是啊,當你被拉入記憶境時,說明你的身體已經處于崩潰的邊緣了,神識也傷得極重,一個不小心說不定就一命嗚呼了。”

少湙嘴角含着笑意,說的漫不經心。

聞悅聽得心尖顫顫,“你別吓我啊!”

少湙睨她一眼,“我又沒有毛病,吓你做甚,別在這兒廢話了,快走吧,早點離開。”

“哦哦”

聞悅瞟了兩眼剩下的三個“小聞悅”,大步跟在少湙身後。

跨出府中大門,少湙停住,以半邊街道為界,死氣沉沉的黑茫茫和天光大亮的府院勢同水火。

聞悅不解,“怎麽不走了?”

“這得問你,”少湙垂着眼眸,淺淡的瞳眸注視着聞悅,“你不想離開這裏。”

不是質問,是肯定。

聞悅纖長的睫羽顫了顫,眼中淨是無辜之色,“你說什麽呢!我巴不得找點離開好不好!”

俨然覺得少湙在無理取鬧。

少湙搖搖頭,嘆息聲,“你可以騙得了我,卻騙不過識海深處的想法,你的記憶境裏沒有路。”

聞悅張了張口,想反駁但不知說些什麽。

少湙見她這樣也不想為難她,“算了,先回記憶之中,再找找別的辦法。”

他掃視了眼這座宅邸的強院,大多是模糊的,唯有正上方的匾額的字連筆鋒都一清二楚。

“弱水苑——”他咬着重音,一字一頓念道,神情難得訝然,“家族匾額竟不是姓氏?”

聞悅回過神,揚了揚眉,“這是我家世世代代傳下來的,聽聞是聞家先祖定居于此地時提筆寫下的,意義不一樣!”

“我說是有些熟悉罷,”少湙輕笑,“上古弱水淵姬如氏很有名的,算是劍修世家之首。”

“我怎麽沒聽過?”

“可能早就沒落了罷,畢竟當年如日中天的幾大世家現世都沒曾聽過名號。”

“那你記性還不錯,這麽久之前的家族都還記得。”聞悅真心實意誇贊。

“當年姬如氏家主可是讓我差點栽大跟頭的,因此印象特別深而已,其他幾家的姓氏我就不大記得了。”

今天少湙格外有耐心,邊往裏走,邊解釋,“不過我記性确實挺好,尤其相對你而言。”

聞悅走得好好的,聽到這話就差沒嘔出口老血,不是,他誇自己就算了,順帶貶低下她什麽意思!

“記憶境中的人和景皆是最深刻記憶構成的虛幻之境,按理說該是身臨其境般,而你這記憶境卻蒙着曾紗似的,我都快以為是我眼睛不好了。”

少湙一針見血點破。

“那是你小時候?”

聞悅順着他的指向看過去,是嫩黃色襦裙撲着蝴蝶的“小聞悅”,她敷衍點點頭,心裏想t着他剛才說的話。

“為什麽看不清臉?”少湙問。

“因為她背對着你的。”聞悅“老實巴交”道。

少湙“噗哧”聲大笑起來,笑得聞悅想上去踹他兩腳。

“那你去把她轉過來,不就能看清了嗎?”

他同樣回給她一句廢話。

聞悅哪能聽不出他話裏的揶揄,“我也想啊,可我又觸碰不到記憶中人。”

她說着作勢要去提溜起練拳“小聞悅”的肩轉過來,原本該直接穿透她肩膀的手竟毫無阻隔就将人轉了個方向。

一張沒有五官的臉就這樣露在眼前。

“我艹!”

聞悅咽了咽口水,爆了聲粗口,手一哆嗦将人推着跌坐在地上,她連連後退好幾步。

少湙身形閃現在她身後,一把扶住她。

“她她她……沒有臉!”

聞悅手指着她,嘴都不利索了。

“是你忘了你幼時的長相。”少湙輕聲道。

“小聞悅”雙手掌撐着地,微微後仰,梳着兩個可愛小丸子發型的腦袋歪了歪,似是不解聞悅的行為。

“她在笑!”

聞悅毛骨悚然,明明看不到五官,可她就覺得她是在笑。

踩着的地面突然裂開一條巨大裂縫,鋪着青石板地面搖晃起來,周圍景象分崩離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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