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泳池

泳池

她們的對話總是會不歡而散。

歆怡最後還是上了樓回自己房間。

她的房間很寬敞精致，就是太厚重了，哪哪都是木頭，一不小心磕上去，準要起塊淤青。她的手臂、小腿、膝蓋就曾有過不少，只是現在都消了。

她拿了睡衣去屋裏的浴室洗澡，又把換下來的衣服統統丢進髒衣簍裏，等着明天住家阿姨上班了幫她丢掉。

洗了澡後，歆怡不想吹頭發，也不想睡覺，只覺得眼眶有點幹澀。

在書桌前坐了會，她決定去游泳。

翻了件泳衣出來，她走出房間，卻聽到樓下叮叮哐哐的聲音。

她直覺是她媽媽讓人來換地毯，本不打算去湊這個熱鬧，卻還是沒忍住，走了最近的樓梯，親自下去确認一番。

幾個小時不見的老何就站在樓梯口附近，而客廳裏确實有好多工人，他們不止換了地毯，就連沙發坐墊都換了，現在正在給其他地方消毒做衛生。

老何注意到女兒下樓的動靜，嘿了一聲，用白話同她打招呼：“歆怡！你要去哪裏？”

歆怡停在臺階上，撇撇嘴道：“本來想去游水的。”

老何看她随意綁着的頭發正濕答答地向下滴水，都滴濕了她肩頸處的睡衣，便說：“哎呀，這個時間游什麽水啦，爹地先給你吹個頭發，然後你好好睡一覺，爹地明天帶你去買喵喵！”

歆怡終于笑了：“什麽喵喵！”

老何說：“就是那個粉紅色的牌子呀，什麽衣服包包，你阿燊叔說嘉敏很喜歡哦。”

“我才不喜歡呢！”歆怡撅着嘴，往邊上看，“我不要。”

那阿燊怎麽跟他說現在的小女生都喜歡嘞？是因為他女兒嘉敏的年紀要比歆怡小一點哦？

也有可能。

老何暗暗點頭。

“那你想想，有什麽想買的，爹地明天帶你去買？現在先去吹頭發吧？”

歆怡嘆了口氣：“算了，我沒什麽能買的了，你去僑城看看，多的是還沒拆過的盒子。”

歆怡讨厭他們總是把那些小物件包得裏三層外三層再給她送來，她沒有耐心自己拆，又莫名不想讓阿姨們去拆，就總是堆在各種各樣的角落裏。

“好吧，那你還是想去玩水哦？”

老何扶着自己漂亮的大金表看了看，時間還早，确實沒到他女兒睡覺的時間。

歆怡嗯了聲，又指着他手上的腕表：“多少年了，還戴着。”

“這個啊？”他擡起手臂，将表面對着她，又指着道：“多好看吶。”

那一塊萬國葡萄牙024，是他前幾年靠自己賺到一百萬的時候，老婆送的獎勵，他時不時就會戴着，因為現在表已經停産了，但他的折騰還沒有結束。他要争取再賺到一百萬，讓他老婆再給他送一個！

歆怡觑了他一眼，又啧一聲，從剩餘兩級臺階上下來，拍拍老何肩膀，用普通話說：“游泳去了。”

“欸，我……”

老何正想跟着她一起乘電梯下去，就被那邊作業着的人叫住了。

老何想了想，還是先完成老婆交代的任務比較重要！

歆怡自己搭電梯，去了負一層，那裏有個泳池，還有能夠直接連上院線的影院、展覽廳、收藏室、宴會廳、SPA空間、唱歌房、桑拿房、傭人房……甚至有個理發室。

他們家這套房子怪複雜的，證上白紙黑字清楚寫着八百平，可僅僅是個負一層，就能塞下這麽多設施，而再下邊是停車用的地，上邊還有三層，外邊又有個花園。

所以歆怡對房子大小沒什麽概念，在知道媽給的學校附近那套房子有120平的時候，她還尋思着，小是小了點，但也就是這裏的八分之一嘛！結果一到了那兒看……客廳擁擠得只夠擺下她的幾個行李箱。

出了電梯後，歆怡把泳衣甩到肩上搭着，興致勃勃地坐上停在電梯旁邊的代步車。

那是老何好久之前給她買的，因為她太懶，這地下空間又太大，她不願意走動。

雖然之前在家裏玩這輛黑紅混色的代步車被陳董發現後教育了一頓，歆怡念念在心，但現在，陳董！不！在！家！

歆怡操控着她的小車，在負一層到處晃悠，連最初打算去做的游泳都忘記了。

封閉空間，負一層，淩晨，這三個詞湊到一起，很難不讓人聯想起什麽，又心生害怕。但這是她家，每一處都開了燈，樓上又有這麽多人在，所以歆怡一點不擔心。

再說，她本來就喜歡晚上，因為這個時間點，和她在同一個國家的人都在休息，不需要她去應付誰，也沒有誰會盯着她的一言一行，她自由自在，很惬意。

途中路過酒窖的時候，歆怡才停下，又拐了個方向，往裏邊去。

她大致掃了眼，是有好些在會所裏的酒櫃見過，但還有更多是沒見過的。

她想拿一瓶喝，可她酒精過敏，哪怕是酒精度數極低的，她喝一口都會心跳加速，渾身發紅。而且酒也不好喝，太辣了，她接受不了這種口感。

那還是去游泳好了！嘿嘿。

她又控制她的車往後倒，去盥洗室裏邊換上泳衣，套了個黃色的泳圈，又走到泳池邊，撲通一聲跳進去，随後浮在水面，兩條腿有一下沒一下地拍打池水。

她學過一點游泳，但不是很會，純靠撲騰着自娛自樂。

她學過很多東西，但都不感興趣，又耐不住性子，所以學不深、學不精。

可那又怎麽樣呢，她不還是長到了十八歲？

歆怡腦袋枕在泳圈上，閉着眼睛，想起會所池塘裏的錦鯉。

她也想過當一條魚——不是錦鯉，就是普普通通，不被任何人注意，又賦予特殊意義的小魚，每天在屬于她的池塘、河流，甚至是海洋裏邊遨游，要是不太幸運，遇上了天敵，就被對方一口吃掉。

以被吃掉作為收場結束魚生後，她再去當一棵樹，一棵小樹——她沒有耐心嘛，靜不住去紮幾十上百年的根的！而且成了百年古樹，很容易被她媽媽這樣喜歡木頭家具的人看中然後砍掉！她才不要變成冷冰冰瓷磚上的常客呢，就算有百萬地毯墊着她也不要！她要活在泥土裏，每天和各種小昆蟲、小花、小草打交道。不過她現在還是很讨厭這些小蟲子的，因為她還沒有變成一棵樹嘛。

她還想……

欸，怎麽不漂了？

她睜開眼睛，擡頭看。

哦，原來是到泳池邊了。

她撲騰着換了邊方向，繼續漂在水面上。

再次閉上眼睛，歆怡卻想不起來自己還想變成什麽了。

她有點想睡覺，她今天好累，而且她今天很難過，雖然她也讓別人難過了。

可她睡覺也睡不好的，一個接一個的夢境會像泳池的邊角一樣阻礙她。

“zi……”

泳圈摩擦池邊瓷磚的聲音又響起來了。

看，就像這樣，她總是會在夢中醒來。